第143章
钟应轻抿着唇瓣, 一句话都没说,在君九思发泄这一顿后,四下便唯有夏风拂动梨花树的簌簌之声。
雪白的梨花从枝头坠落,落在长发上时, 宛如鸦羽上沾了鹅毛大的雪花。
君九思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偷偷瞧了钟应一眼,见钟应垂着眼帘,不言不语后,不安的说道:“我刚刚随口胡扯的,你别放在心上。”
钟应抬眸,一双灿若桃花的眸子,睫毛又长又锋利,缓缓掀开时, 如刀锋一般, 透着凌厉和刻薄。
“哦。”钟应淡淡应了一声。
随后, 钟应喊了胖墩几声, 让他们过来, 几人继续靠在一起, 等着君不意调整状态。
钟应闭目养神,君九思用枯树枝戳着泥土地, 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得。
胖墩忍不住问了一句:“君小弟, 你在戳蚂蚁吗?”
君九思转过身子, 继续戳啊戳。
君不意苏醒后, 众人便往天权岛演武台而去,参加剑术试炼。
钟应两人并肩走在前头,君九思左看右看的跟在中间,胖墩两个缀在最后头。
“君不意。”钟应漫不经心的喊道。
“嗯。”君不意轻轻应了一声。
钟应用同以往一般,闲聊的神态声音说道:“你那几位哥哥姐姐为什么没有一个留在皇宫?”
这个问题,当初君不意答过了,他说:他们在外有封地。这一次,君不意也是这么回答。
钟应微微抬头,目光落在枝丫的叶片上,又问:“有封地就不能住皇宫?你有封地吗?”
“那倒不是。”君不意摇头,“只不过我父皇下了令,让他们出去历练,没有要事,不能回来。”
钟应心中微颤。
君不意又道:“我没有封地,不过……”声音清而净,不带一丝功利心,他说,“太傅曾经告诉我,重明国每一寸土地,未来都会以我为尊,包括兄长们的封地。”
“……”
君九思的话让钟应很意外,但是钟应并不太信。因为君不意和君九思遇刺之时,君九思太小,如今也全部都是自己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所以,钟应才会问君不意。
君九思是被重明国帝后捧在掌心的宝珠,君不意却是肩负重责赤丹太子,事事要求完美。
重明皇如此严苛的培养自己的长子,那么为了培养他的心智,重明皇会利用种种事情去磨砺他,所以,很多事不会瞒着他。
而以君不意的聪慧,很多事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钟应相信君不意一定知道缘由,并且不会胡乱揣测。
“为什么问这个?”君不意微微侧头。
“跟小八说了几句话,突然想知道这些事。”钟应实话实说,随后挑眉,又问,“你父皇为什么突然下令让他们全部去试炼,我听小八说,他们这几年才出去历练。”
君不意顿了顿,低声回答:“大约是觉得他们太闲了吧?”
钟应垂着头,低低笑了起来,笑的直不起腰。
“有这么好笑吗?”
钟应一边笑,一边答:“当然好笑。”
碎发落在额头,睫毛遮住眼底翻滚的恶念,钟应止不住的想,君不意那句话用了“大约”,而非肯定回答。
也许事情并不全像小八说的那般,但是,估计其中真有什么猫腻,而且跟重明国那六位皇子皇女有些关联……
钟应又问:“当年你们被刺杀,跟他们有关系吗?”
君不意一愣,此时才明白钟应问那么多的原因。他不想隐瞒,实话实说:“不是他们动的手,但是他们推波助澜,冷眼旁观,明明可以第一时间救我跟小八,却装作不知,父皇因此大怒,所以……”
这样啊?
钟应想,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多揍几顿为好。
热闹吵杂的声音传来,在耳边掀起一阵风,钟应抬头,便看到了天权院的演武台。
台上还有人在比试,还未轮到君不意,几人只能在台下等,顺便无聊的看看试炼。
试炼到了尾声,有人通过,更有人失败,待他们下台后,一负剑男子站在演武台上,宣布下一轮上场的学生,君不意的名字便在其中。
君不意抬步前行,胖墩在身后为君不意打气。
钟应目送他穿过围观的学生时,玄曜镯中的传讯符亮了,慕归心温和的声音从中传出:“钟道友,论道之战进行到第拾伍场了,我拾陆场便要上台了,你快点儿过来。”
——慕归心同样报名了论道之战,钟应知道他的序号后,便拜托他快上台时,通知自己一声,自己好赶去云台。
在这之前,钟应则跟着君不意“东奔西跑”。
钟应已经看着君不意参加四项试炼了,现在他正要参加第五场。太阳星也从东方,升到了正中央,如今已是响午,他自己也该前往云台,参加属于自己的试炼了。
抬首,钟应冲着人群喊:“小妖精!”
声音传荡开来,胖墩几个听的清清楚楚,周边也有不少学生听到,回过头去瞧声音的来源。
“老大,小妖精是谁啊?”胖墩不明所以,“难道天权岛有妖修?”
穿过人群,踏上台阶的君不意脚步一顿,蓦然回首,一双丹青水墨的眸子落在钟应身上。
他做不到像钟应一般,肆无忌惮,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的喊出“小妖精”这种,让他觉得亲昵缠绵又外羞耻的称呼。
唇瓣开阖,无声说道:你个小混蛋。
每次钟应恶趣味发作,喊小妖精,他一定要回一句小混蛋。钟应可不就是个“小混蛋”,蛮横又可恶的闯进他心尖上,让他目眩神迷,连道心都为此动摇……
钟应继续喊:“我的试炼快开始了,我要去云台了,你自己好好打,给我打赢!”
君不意莞尔。
轻轻抿着的唇微微向上扬起,如寒冰初融,春光乍泄。
“好,我会赢。”君不意补充,“全部。”
摆了摆手,钟应转身离开,君不意踏上演武台,从武器架上,挑了一把灵剑。
胖墩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小妖精是指君道友?老大和君道友之间的亲密称呼是小妖精这种类型?”
“貌似是……”秋时远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乖乖。”胖墩拍着胸口,激动的脸色潮红,“老大和君道友可真会玩。我一直觉得老大这么不解风情,君道友如此清冷正经,他们单独相处时,应该很无聊才对,没想到这么腻歪。”
“这些话,钟师兄听到了,又该揍你了。”
“揍就揍。”胖墩大气凛然的一挥手,随后又怂怂的小声补充,“反正他也不知道。”
围观学生瞧着如冰似雪仿佛画上之人的君不意,在联系一下“小妖精”的称呼,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下子炸开了锅。
而造成这种场面的两人,君不意以压倒性的实力,轻而易举的击败对手,钟应正在前往云台的路上。
钟应踏过天桥,到达云台时,论道之战第拾陆场比试中,演武台上只剩下慕归心一组人了。
慕归心比较倒霉,这次抽到的对手不弱,在论道之战的参加者中,属于中上游,而慕归心的召灵之术又失败了,只召唤出一只速度奇快,却没什么攻击力的疾风鸟,因此慕归心陷入了苦战中。
随着战斗越拖越长,慕归心便越处于下风,被压着打,身上渐渐带了伤口,伤口越来越多,血液溢出,染红了书院校服。
他的对手都忍不住开口:“慕师弟,你不是我的对手,认输吧。”
慕归心露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微弯的唇角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慕归心轻轻嘶了一声,又道:“还未到山穷水尽时,我还想继续试一试。”
有疾风鸟相助,他还有机会再施展一次召灵之术,成败在此一举!
手持碧色笛子,慕归心横笛吹奏,并无笛声传出,召灵之曲唯有被召唤者,才能听到。
“咕——”疾风鸟一声尖啸,被废去了羽翼,凄惨的跌在云台上,同时刀光向着慕归心胸口而去。
同为书院学生,并非生死对决,对方并不想致慕归心死地,便改变了刀光弧线,直指慕归心肩膀。
衣裳划破,皮肉绽开,鲜血滚滚而流。然而,刀光并没有扎入肩膀,仅仅只是划破一层皮肉而已。
最后一刻,慕归心终于施展完第二次召灵之术。
召灵之术可召唤两种,一种是实体,如疾风鸟一般,为慕归心而战,第二种则是虚体,附身于慕归心身体,两者合一,提升慕归心本体实力。
慕归心召唤出来的是一只有数千年修为的厉鬼,附身之时,慕归心瞬间脸色苍白如纸,唇色黑紫,瞳孔赤红。
靠着厉鬼发威,慕归心险而又险的赢了初试,被好友扶着下台,吃了几颗丹药后,就立刻盘膝打坐。
钟应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慕归心并未伤到根本,但是这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肯定会影响接下来的比试。
不过,看慕归心这温软的性子,他对胜负应该并无执念,只是想要全力以赴一次罢了。
拾柒、拾捌场比试很快过去,夫子在台上念“第九演武场,拾玖”时,钟应脚步一蹬,直接掠上演武台,等待对手上台。
还没等到对手上台,钟应便看到了夫子席位上,悄然而至的便宜爹爹。
钟岳算好了时间,就等着自家心肝儿子在论道之战上一鸣惊人了,所以他绝对不会放过钟应任何一场比试。
娃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钟岳朝着钟应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钟应默默收回目光,目光望向演武台对面。
一个梳着双丫鬟,肩头垂着两根红缎带的小姑娘上了台。小姑娘身量娇小,腰间挂着一红色长鞭,抬起头时,露出了一张白嫩嫩的脸,妍丽如带刺娇花。
不用她自我介绍,钟应便认出了她——如今正在天璇院学习的黑石门御火主丁铛铛!
从胖墩那里收缴了花名册后,钟应为了让自家阿姐上美人榜,便绞尽脑汁想办法,因此研究了一下花名册,并且重点多瞧了几眼最受欢迎的那几位姑娘。
而丁铛铛便是其中之一。
丁铛铛是个急性子,当场便抽出长鞭。
长鞭落地,在地面上拍打出“啪”的一声,簇簇红色火焰从鞭身冒出,周边温度瞬间上升,丁铛铛叉腰:“来战!”
丁铛铛脾气火爆,有多少人讨厌她,便有多少人欢喜她,瞬间有不少学生喊着她的名字,为她呐喊助威。
钟应摸了摸下巴,说出了一句令人诧异的话:“我们来打个赌吧?”
“什么赌?”
“很简单,你赢了我答应你一件事,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此话一出,钟岳轻咦了一声,简直不敢想象他心肝儿子居然会说出这种撩姑娘的话来。
丁铛铛咬了咬娇艳的唇瓣,神色瞬间不善,她听多了这种“登徒浪荡子”的言语,当场便冷笑一声:“不赌!”
“你怕呢?”钟应嗤笑,长眉一挑,勾出几分挑衅的意味来。
“我为什么要答应这种赌局?”丁铛铛指着钟应道,“想得美。”
钟应不轻不缓开口:“我知道哪里有冰兰异火。”
离火宫和黑石门弟子差不多都是火属性,收服异火的话,可大幅度增加本身实力。丁铛铛和离火宫的御火主南明杜若斗的你死我活,时时刻刻都想压过南明杜若一头,因此对异火有些心动。
丁铛铛警惕的问:“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钟应指了指夫子席:“我爹在那里,要是我骗你,你就去找我爹,这总行了吧?”
丁铛铛扭头一瞧,看到钟岳的那刻,小小惊呼一声:“剑主?”
回首:“你是剑主之子?”
钟应轻笑:“到底赌不赌?”
“赌!”安心的丁铛铛笑了起来,“反正你输定了!”
话音初落,丁铛铛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与此同时,长鞭如赤蛇,携着滔天之火席卷而去。
这一招委实凶猛无比,引起不少人的惊呼。
然而,在钟应眼中,实在不够看。火焰烧不了人,鞭子也软绵无力。
钟应眼光实在太高,除了君不意那个级别,别的“普通天才”,他都瞧不上眼。
五指微微张开,灭却枪浮现在掌心,钟应悠闲提起长·枪时,火龙已经扑面而来,仿佛要将钟应吞噬。
若是别人遇上这招,惊慌失措下出手抵挡,可能早就输了,可是钟应却不同。
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抬起了灭却枪挡在了自己身前。
火焰来不及发威,就畏惧似得分成两半,露出气势汹汹的长鞭来。
赤红长鞭如毒蛇,张开毒牙时,钟应单手握住灭却枪,直直刺下,快、狠、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将赤蛇钉死在云台上。
整个动作简单平常,可是任丁铛铛大火焚烧,毒蛇飞舞撕咬,都翻不起任何浪花。
丁铛铛望着长鞭,目光呆滞。她下意识扯了扯鞭子,没有扯动,被刺穿的长鞭倒是撕裂出一道口子,让丁铛铛心疼极了。
“你输了。”钟应说道。
丁铛铛回神,狠狠地跺了跺脚,似乎想发泄什么,最后只能低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说:“我输了。”抬头,“你快把长·枪收了!”
“很好。”钟应收起灭却枪。
这一场结束的太快太利索了,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才不明所以的欢呼起来。
夫子宣布了比试结果后,钟应大步下台,把丁铛铛扔在身后,丁铛铛心疼的摸了摸鞭子,只能小跑追上去。
“愿赌服输”的丁铛铛,赌品可以说非常不错。
等到了一处无人的走廊时,钟应才转身,看着一路小跑的丁铛铛说:“你腿生的太短了,走路实在太慢。”
被人戳到痛处,丁铛铛猛的抬头,指着钟应:“你、你……”
“你”了半天,硬是一句话都没挤出来。
两条红缎带在肩头飘来飘去,丁铛铛急得气血上涌,脸上红晕蔓延,如盛放的杜鹃。
钟应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冷酷无情的开口:“这里没人了,你该履行承诺了吧?告诉你,没人能跟我赖皮。”
“你!”丁铛铛气的快把下唇咬破皮了,瞪着钟应道,“我也告诉你,你别想用赌约提出“想跟我在一起”之类的要求,没门!”
“啊?”
“我绝对看不上你这种人!”丁铛铛就差举手发誓了。
“我才看不上矮豆丁。”钟应嗤笑。
目前为止,合他心意的姑娘,他只见过一个——如金玉牡丹般的傅潇湘。别的他一个都瞧不上,因此说话也外直,“还没我胸口高,跟个还在吃奶的娃娃似得,你不照镜子吗?”
丁铛铛差点儿石化。
钟应摊手:“懒得跟你多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你现在,立刻把花名册上,自己的名字划掉。”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所以要履行承诺。”
丢下这句话后,钟应转身就走。
看着钟应修长的背影,丁铛铛取出小镜子,看着镜子中那张不输于南明杜若的娇美面容,有些迷茫。
她真的丑吗?
钟应回到云台时,并没有挤进人群观看试炼,而是坐在天桥阶梯上,瞧着栏杆下深不见底的水面发呆。
期间便宜爹爹找到了钟应,一把就搂住了钟应的胳膊,无比兴奋道:“心肝儿子,你赢的太漂亮了!”
“对手太弱。”
钟岳目露满脸骄傲,却装出一副稳重的模样,语重心长的说:“戒骄戒躁,你要认真对待每个对手啊,不能因为他们太弱,就疏忽大意。”
钟应撇了撇嘴。
钟岳用唯有两人的声音,偷偷摸摸说:“继续碾压对手,别客气!”
哼着不知名的山谣,钟岳离开此地时,走路的姿势都是飘的!
钟应没等多久,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小混蛋……”
钟应抬头,便看到了逆光而来的君不意,下意识反驳一句:“小妖精!”
君不意在钟应面前停下,微微弯腰:“孟师弟他们先回去了,我让小八跟他们去玩。”
钟应对胖墩他们的去向不感兴趣,慢吞吞的问:“你现在完成了几项试炼?”
“六项,完成剑术试炼后,我又完成了论心试炼。”
“还有两项啊。”钟应目光绕过君不意,落在天际,太阳星还未西沉,君不意还有足够的时间。
“嗯,还有论道之战和……”声音戛然而止。君不意见钟应自然而然的朝他伸出了手。
手掌柔韧,指节分明,在君不意心中,这只握长·枪的手好看极了。
心尖柔软,君不意握住了钟应的手,十指缠绕,温度相贴,在光线勾略下,莹润无暇。
君不意微微施力,将钟应拉起,这才缓缓松手。
还未收回手,钟应就拉住了他的手腕,拉着君不意向前走,同时,钟应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走,我陪你去参加另外两项试炼!”
“陪?”
“是啊……”
这样啊,君不意想,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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