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香姬
【香严童子,即从座起,顶礼佛足,而白佛言,我闻如来教我谛观诸有为相,我时辞佛,宴晦清斋,见诸比丘烧沈水香,香气寂然来入鼻中。
我观此气,非本非空,非烟非火,去无所着,来无所从,由是意销,发明无漏。
如来印我得香严号。尘气倏灭,妙香密圆。
我从香严,得阿罗汉。
佛问圆通,如我所证,香严为上。】
夜晚,大雄宝殿烛火长夜通明,偷偷摸摸溜进来的小孩轻手轻脚将门合上后,才轻声呼唤那不知何处的人。
“香姬姐姐,香姬姐姐——”
随着轻声的叫唤,长燃殿中的清香变换了一瞬。
“....你又来了啊,明明长了那么一张乖巧听话的脸,却不怎么守规矩呢。”
在那小鬼绕进了那间摆放需要供奉的物品间时,香姬从空中显出了身形,只见她偏了偏头,微挑的眼角流露出些微无奈的神情。
“所以今儿又扰我清梦是做什么?”
........
其实从香姬这样的名字就可以窥见一二了,关于她的来历,这种一般都是贵族中养在深闺的女性才会取得名字。
啊啊,这事多少还是记得的,她家原本就是那种一年到头总开些茶会香会之类的的侍皇香道世家,家中甚至有价值连城的一块有四五寸长,净重该有二三斤的沉香木,而像这样的贵若黄金的香道之宝当然是要拿来供奉,而不是拿来烧的了........真要烧的话也是切一点点下来烧以闻香。
然后.....
会给妖怪啊,盗贼啊惦记上也不奇怪吧。
香这样的存在,原本就是无限接近彼岸的东西,它也为妖怪神佛喜爱,佛寺供清净香,香严童子闻得殿上长燃香大悟,并以此香气证得阿罗汉,神婆用点燃的香做沟通神灵的媒介——它一直起到的是中介的作用,可以为妖所得,也可以为神佛所用,所以是中立立场,这就意味着在香气里与神和妖之间或许只一纸之隔。
附着在香木上的所有人间欲望经历长久的时间,终于异化成为了开始具备自我意识的妖怪,在那个有着无尽华丽衣物与垂带的家里它最喜欢的,最想吃掉的,留到最后的就是香姬。而那份沾满鲜血的憎恨与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的痛苦至今还作为残渣而在心中灼烧。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那简直是灾难之夜。
她用刀戳穿了那块价值连城的香木,撕扯吞下了那些飘散哀嚎的「雾气」,等稍稍理智恢复时,香姬自己就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满身仇怨的妖怪了。
此后是长达数十年的意识混乱,她那刻骨的憎恨与对自身的恐惧封锁在变成妖怪的身躯中无处发泄,断开的沉香木辗转送到了这寺庙来,请这德高望重的住持超度那据说至今留在香木上的林原家灭门仇怨,其实在香木上面的只有香姬,也仅仅只有她。
在日复一日听那秃驴念经打发时间里,也不知香姬心底的那些仇怨是否有被磨没些,看她如今的模样倒是很正常,还能逗小孩玩,主要是这小孩长得好看,在一众满脸褶子的秃驴们对比下这水嫩嫩颜值更是天仙下凡,她自然是很有耐心的了。
而且香姬本来就颜控,要不是如此,之后也不会这么轻易被千一拐她就跑,还跑得死心塌地。
翘着腿的香姬碰倒了一边的木人偶——那是替身,替人们那些劳苦带衰命的替身,这寺庙不仅收这些带发尘世修行者,还替他们香客收这些东西呢,再有的就是收下像她们这些充满怨念难以处理之物,然后整日替其诵经普渡,比如疯狂长头发的人偶,比如冒出奇怪毒烟的烟管,比如她那块大沉香木,比如传说中的妖刀......
....所以她现在住的「地方」真挺挤的。
百无聊赖的香姬撸了一把小鬼柔顺的黑毛,最近她形体又凝实了不少,因为....和人的交流确定存在性?
此时的香姬当然不会想到现在在她手下被迫接受她捏脸撸毛抢点心的乖顺孩砸,以后会长得多么.....阴沉大叔。反正等忘性大的她终于从记忆残渣里捞起点关于此时的回忆时,她对着某人憋了好久的第一句就是——
「呃,长残了挺多的.....啊。」
倒不是针对容貌,而是这十八变让人不敢认的气质,她记得以前那眼睛是那种闪亮亮有水光的,皮肤也嫩滑能滑会发光,整个人看起来青葱可嫩了。
现在就是...眼睛不水,皮肤不亮,身体结实,严肃过头。
.........
咳,说回正经的。
要说世间天赋有参差
为天赋差异而生的嫉妒,与有物于无而生的嫉妒皆是同理。
本就没几个人可以看见香姬,在那个偶尔会来找她的烦人小鬼也走了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与经文,香烟,睡眠相伴。渐渐那个于秋高气爽的时节辞行的小孩的模样在记忆里模糊起来。
她要花费了很大的精力记住属于香姬的一点过往,不然她就无法理解现在已经不是人类的自己还在呼吸的意义。
那个把她镇压在寺里的老秃驴在圆寂前也尽力将她所有神智压入本体使其沉睡以防她作乱人世,她无法控制自己——香姬是真的觉得这样也不错,反正没多少让她留恋的。
可惜在那住持死后没多久,她所寄宿的本体,那块传言中价值连城的香木就给盗贼从寺里偷了出去,刀尖舔血里过活的盗贼们才不怕那点关于这块香木的可怕传闻,指不定他们还在嘲笑那些秃驴和信这些的人们是窝囊傻子,然后...香姬与那满腔的无处宣泄无人镇压的仇怨都再度醒来。
此后辗转,知道——
流水淙淙
「....明明心底还有那么多喜欢的东西呀?花道,茶道,香道,达摩的画......还有你没能写完的和歌,真要那么早就死么?」
坐在往河流下游漂的船,水波从手边泛起小小的浪花,那个女人曾这么和香姬说。
平静感,她许久无法得到的平静感,就像是大海一样的存在在压制她体内所有的仇怨,于是她终于得到了向往许久的清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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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京都夜
「大小姐还没醒?」
「没有。」
「那只有我们先作主张了。」
「....只能如此,这些接二连三,接二连三的虫子真叫人烦躁。」
「别那么焦躁,香姬,有八百比她们守着小姐没有问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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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京都的气派就是不一样呢,连夜晚都是如此的璀璨,你觉得如何哟牛鬼?」
——关于我等登顶魑魅魍魉的那个目标。
夜晚的京都里街道上有若有似无的妖气,但与大家所认知的妖气有些不同的是,这一份未免过于克制冷冽,简直就像是京都地盘的守护者。
他们的总大将语气轻松地找自己谋臣一副要他发表一下关于京都的看法,如今的京都在妖怪界可是名声在外,能让千年羽衣狐都只据大阪城,维持两厢不犯对峙之势的新京都之主,从各方信息来看他们这些「野帮子」都不像是能成功的样子。
「自然是武运昌隆。」
虽然牛鬼有阻止过总大将,现在就跑来人家势力底下的京都明显并不是个好主意,他们奴良组确实还底势比较薄弱,但......总大将会听他的话就不是总大将了。但虽如今情势于他们而言并不具备优势,可牛鬼他也真心相信自己所处的奴良组会在这位总大将的带领下登顶。
.......香味?
不知何时看似空旷的街道飘散开来了很淡的沉木香味,牛鬼皱了皱眉,夜行队伍中的那些小妖怪还不在状况,在场的也就两三个直觉反应过来,真要缺点这直觉他们家就没法活到现在了。
「...等——」
交戈声尖利地撕开覆在耳膜上的平和,明显他们的敌方从暗夜里无声潜行,如蛇一般快准狠地瞄准了总大将,那柄刀正如其主人的那一头鸦发一般通体融于黑夜,若非和大将的刀交戈在一处,是谁也无法分辨的。
「大将!」
这当然不是牛鬼所发出的声响,他早已抽出了刀严阵以待,夹裹在杀气里的有股香气,像是能缠绕束缚手脚一样,让人晃神,说实话很是熟悉,简直像是闻了很久很久所以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所以那乍一又被从血液底下拎起的熟悉感,脑子反应不过来。
袖子像流云划开夜色,丹波的腰带从暗处的街道浮现,那眼睛明亮又凄清,柔媚又森然,让人想起和纸的触感,冰凉的屏风,袖间的香气,沾染墨香的俳句,缠绕大雄宝殿香的长烛.......
那正是牛鬼身体内人类残渣的一点碎片。
「哈哈你这家伙居然在走神吗?!」
一目妖怪想用刀砍断缠绕在他胳膊上的烟雾之时还不忘嘲讽牛鬼一句,俗话说越不对盘的家伙就越了解对方,那个捩眼山的血山血海出来的牛鬼?就算是一瞬的怔仲,在这种情况下都够让人咋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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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过往声中
【于此蛙声中我心如朝露,却一叶难渡。】
世事无常总是美丽短暂。
梅若丸的母亲是位很典型的香闺女子,袖间带着花的香气,用黛染眉,谙熟茶道和花道,最大的消遣之一就是各类风雅之事,所以梅若丸他一生之初对于「美学」的定义与感受可以说正是由他的母亲启蒙的。
他至今依旧记得那副屏风——注意力从母亲袖子上的唐草纹与香气不由转到那上面去,不是南蛮风格也不是西域风格,是大师的手笔,非常精细传神,描摹的正是一场香道场景,三人围着坐于帘下的女人而坐,在细嗅香气后开始组香,无数昳丽的缠绕花纹化作香气飘散在和室四周,那从帘子里露出的长发冷清到了极点,像是会流淌的墨,还有小半截像月色一样朦胧清白的侧脸。
那是他对美丽的最初印象,反射阳光的金粒在那画中的长发间漂浮,盛开的白色胡枝子花一样的面庞,半只眼透过屏风望向梅若丸的眼底,心底就像是听见细细密密的,清风,蛙声,雨滴,花开.....
——于此蛙声中我心如朝露,却一叶难渡。
闻香所发总是要与俳句联系到一起的。
那是一本诗集中的选句,也题到了屏风中,不禁让人联想到这位女子短暂美丽却难以留住的一生,据说正是这位英年早逝的女子成名之句。暂不提香道世家出身的天分,时人还盛赞她在诗歌一事中展露的才华也与其可以相较而谈,所以关于她的事迹似乎总与其成名之俳句一起提起,多是感叹英年早逝,红颜难留,感叹林原家竟早如此磨难。
幸好那场席卷林原家的大难并未将其所有手稿带走,才有了这么些诗集和屏风仿作。
总之........
香姬很崩溃。
为!什!么!
要特意整理她那些(中二病)青涩时期的无病呻吟!别这样啊!!太羞耻了吧!
这是对香姬专用宝具,不能轻易动用,容易反弹。
总之在牛鬼看似正经地念那些长长短短的句子时,香姬总会一下子就破功,很是抓狂地抓着他领子摇晃让他别念了她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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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爱与恶
牛头和马面挺讨厌香姬的。
这很正常
这很有趣
哦,下面那句是千的内心感想,不必多在意,原谅一个可爱又无聊的人.妻那点爱看热闹的小爱好吧。
毕竟她们属性很相似,都是猫系的外在(对外人),犬系的内在(对自己认可的头领),俗话说同性相斥。
还要再细究原因的话......收养的崽觉得阿爸被后妈吸引走了注意力而倍感失落从而转化为对香姬的针对?
香姬管他们那么多呢,大苑出来的「鬼样辅导员」对收拾小孩从来不客气,想整她道行还不够。
「可恶你给我等着!!」
撂下那么一句话的牛头捂着被打得发疼的屁股在马面的惊慌失措下还不忘这类很古早的反派言辞,如果能把话中的颤音去掉就更好了。
相信他们会有很多机会尝试大苑定制的对不听话崽子的种种「对策」。
刚刚牛头已经试过一种了,就是「在不准眨眼的好同伴盯视下被打屁股」,而这个法子同伴越多越有效。
「怎么,你有意见?」
香姬没好气地问这来人,似乎他只要答一句有她就可以名正言顺来发一发被那两小鬼惹出的脾气了。
「....没有。」
这时妥妥说没有啊,牛鬼从暗处走过来,在从八边窗中投射过来的阳光里显现身形,握着了香姬的手,语气很淡,似乎是真没什么想法,反倒是香姬偏了下头,像是有点难承受那过于专注的目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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