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诊……”
“为什么会诊……生命研究院……”
“我们已经有最好的医生了……”
“不是, 谁……”
“借口……”
“就这样吧……”
素意耳边听着絮絮叨叨的交谈声,缓缓醒了过来,这次她没有躺在医疗舱里,而是在一张淡蓝色的床上, 床品软蓬, 鼓鼓囊囊包围着全身, 好像是躺在云朵里面。
脑波监测早就通知了她的醒转,旁边的人并没有停下话题, 反而响了起来, 虽然不少人站在床旁, 但是主要说话的还是杜克和提利昂,两人表情都不怎么亲切, 杜克尤其阴沉。
“我真的可以理解,但是老师, 我的立场不能变。我们院又不是为了女性而存在, 我们还有未来,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摔倒。”
“你也知道这是小事, 又何必这么坚持呢?”提利昂一贯从容不迫, 温和带着一点点威严,“你还是把研究院的尊严看得那么重, 生活和科学一样, 是会摔跤的。”
“我……”杜克摇摇头, “你明知道我不是因为尊严问题, 而是……如果我同意了, 他们又不是傻子……”
“孩子,你还是没弄明白一件事。”提利昂揽住他的肩膀往素意这边走,朝素意笑着点点头,“他们确实不傻,或者说,他们很聪明,比我们都聪明,得罪聪明人很糟糕,确实很糟糕。”
“那您还……”
“但就我个人来讲,还有一种情况,比得罪聪明人更糟糕。”
杜克看向素意。
连素意都以为提利昂接下来会说出诸如“让爱的人受伤”之类的话。
却听提利昂说:“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裹足不前。”
“……”
“你知道议会在想什么吗?”没等杜克回答,他抢先继续,“反正我不知道。”
杜克:“……”
“所以我们甚至都没有做,怎么知道他们会不高兴?如果他们不高兴了,难道我们就怕了?杜克,是我给你竖立这样一个榜样吗?
“可是……”杜克还待争辩,但被提利昂绕了进去,凝眉不语。
“你们在说什么?”素意操作床让自己坐了起来,“我需要会诊?”
杜克和提利昂对视了一眼,不情不愿的点头:“嗯,会发出邀请。”
“我不是说我需要会诊,而是说,会诊?”素意盯着他们,“生命研究院不就是代表着最高医疗水平吗?还能找谁会诊?”
“况且,”她又道,“我的情况很复杂吗,到了要会诊的地步?”
“首先,我们并不代表最高水准,你能灭绝人类,你不一定治得好一场流感,我们也有长短板,”被素意一说,杜克反而坚定了,沉声道,“其次,你的情况确实复杂,你以为你只是过劳心衰吗?”
素意微微挑眉。
“基因检测,你有家族遗传。”
素意抿了抿嘴,却没有说话,因为她确实不知道。
“你没发觉你恶化得特别快吗?”
默认。
“所以现在不能由着你来了,樊教授。”杜克阴阳怪气的,“你可不能就这么死在这。”
素意叹了口气,干脆躺回去:“那随便吧,有劳了。”她顿了顿,又补充,“可别随随便便就治好了,我拒绝哦。”
“以前可能真的随随便便就治好了,现在……呵,谁叫你死志弥坚呢!”杜克更不满了,“你就休息吧,只能一点点来。”
“今天的报告在哪?”素意问。
“什……”杜克刚开个头,突然意识到素意在问什么,眼神飘忽了一下,轻咳一声道,“没什么问题,你放心。”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就是想看看……报告在哪?”
“你应该休息。”
“我的休息方式大概不大一样?”素意一脸无辜。
“哈!”提利昂无奈的笑了一声,“给她吧,要不然她还能做什么呢?”
杜克翻了个白眼,走了出去,没一会儿,有人给素意送来了报告。
素意刻意忽略手上的紫绀——虽然经过研究院的初步治疗,看起来并不那么触目惊心,但依然让她有些沉重。
说不上为什么,虽然她杀哥羽也是临时决定,但并非没有一定的估算。不管任何时候,刑事案件的流程都很漫长,即使证据确凿,那少说也要半年……足够她等到第一批女孩们的出生。
她看一眼就好,她并不想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可是按照这个进度,恐怕事情是按照她的预料在发展,可她的身体情况却没那么善解人意了——谁能想到她竟然还有遗传因素!
不过想来也是,过去不管有没有这个遗传,只要不是显性的,孩子当然能生就生下来,毕竟如果她不是自己作死,她这辈子都不一定发作。可现在,她已经感受到了命运的恶意捉弄,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天要亡她……她死活也要赖一会儿再从。
几乎是她刚同意接受治疗,生命研究院的医疗系统就运转了起来,医生们的心情莫名复杂……在这个时代她这样有遗传病的基因几乎不可能传下来,所以她这种病已经绝迹十多年,虽然之前院长他们已经暗中启动了这种病的治疗研究,但是后来解药一投放,她病情又没那么严重,就放在了一边,现在突然之间就变成一个紧急事件了,一时间几乎手足无措。
——以至于还要联系一些研究古代病理的理论派医生来助阵。
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生命研究院秘密向可以提供帮助的医学团体发出邀请,几乎所有人都欣然应邀,也有自认为没把握的宛然拒绝,又有那些已经知情的医疗机构相互举荐,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很快就组起了当前最强的会诊团体。
由于生命研究院内部还有大量女性胎儿处于高度机密状态,会诊那一天,素意被安排到了生命研究院外围的一个疗养部接受会诊。
她正在室内度假区喝着饮料晒着假太阳,杜克走了过来,他不大能接触强烈紫外线,所以身边跟着一个撑伞机器人,即使如此,他脸色依然通红,还一脸复杂:“他们到了,现在开始吗?”
“嗯……”素意刚要应,忽然顿了一顿,转头眯着眼观察杜克的表情,“只是医生吗?”
“……是啊。”
“你犹豫一下是做什么?”素意没等回答,断然道,“不,这次会诊取消,我不接受。”
杜克很生气:“他们来都来了!谁犹豫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不简单,我现在不想被会诊了。”素意转过头,拒绝继续交流。
“这由不得你了。”
素意乐了,回头:“你真以为给了解药后我就可以任人揉搓了?”
“至少今天,你确实是没有任何依仗的。”杜克说罢,朝后摆了摆手。
素意瞪着他,身体止不住的僵硬。果然见杜克身后只有一个人走过来,一身消毒服,脸上镭射面罩严严实实。
那人大踏步,腾腾腾的,路过杜克走到她面前,一把掀下了面罩。
黑色长发,面目妖娆,妆容精致,红唇性感,艳丽无双。
……芳芳。
素意叹了口气:“你……”
“啪!”
回答她的是芳芳毫不留情的一掌,素意差点被掀下凳子,脸还没什么感觉,眼前已经冒起了星星。
她还没缓过来,脑子里疯狂计算着接下来是又一掌还是芳芳抱着自己大哭,却听背后又是响亮的啪了一声,她回头,正好看到芳芳对着自己的脸又是一掌。
“啪!”第二声。
她盯着素意,神色冷酷,两边脸都红了,却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在在场另外两人的怔愣中,她利落的抬手,又用力的扇了自己第三掌。
等到她再次抬手时,杜克终于回神,一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声道:“你这是做……”
话还没说完,只被抓住一只手的芳芳,抬起另一只手在刚刚被打过的那一边,又是稳准狠的一掌。
“够了。”素意的脑子现在还在嗡嗡响,她双手撑着扶手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毫无力气。
“什么够了?”芳芳猛地一用力甩开杜克,用冷漠到泛着凉意的声音,一边又扇了自己一下,问,“怎么叫够?”
“都够了!”素意看到她瓷白的脸已经肿起,为了扇自己差点和杜克厮打起来,而为了不暴露她的存在,此时杜克甚至不能叫人帮忙,她心里一急,一咬牙撑起了自己,腿却不得力,拖在地上,她身子一扭摔到了人造沙滩上,固定住的凳子纹丝不动,金属扶手还磕到了她的肚子,她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在地上喘气,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芳芳的脚就在她的头前面。
“素意!”杜克叫了一声,再不管芳芳如何自残,放开她就来扶素意,着急的双眼血红,“你怎么样?!”
芳芳也不打自己了,凉声道:“你管她怎么样,她就是想死。”
“你不要过分,芳芳·林德伯!”杜克气得叫了出来。
“哦,你在威胁我。”芳芳挑眉,“你觉得现在全世界谁最在意这个威胁?”
可不就是现在趴在地上喘得跟死狗一样的某教授吗,她的未尽之语明明白白。
杜克无言,咬牙:“我放你进来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的!”
“那你放我进来做什么?哈!难道你真的相信那些电视剧里放的,女人遇到伤心事,手握手对坐着哭一场就能解决了?”
杜克握着素意的手紧了紧,看来还真是被芳芳说中了。
“咳咳!”素意把一切都听在耳里,心里很无奈,“扶我起来。”
杜克赶紧用力把她扶起来,素意捂着肚子在芳芳面前站直了,看她红肿的双颊已经高肿,微微眯着眼盯着她,一脸冷笑。
她酝酿了一下,猛然抬手。
“啪!”
芳芳歪过脸去。
杜克快疯了:“喂!你们再这样我要送客了!”
“说得对,让她走。”素意这一掌真没留情,以至于掌心也跟脸一样又疼又痒,几乎算得上伤上加伤,她不耐烦的甩甩手,“谢谢你这么热心给我会诊,我会被你诊死。”
“不是,我的本意是!”杜克张口结舌,显然想起了方才芳芳的嘲讽,心里对于女人间的友情的理解崩塌的彻底,已经完全失去了辩解的依据,他垂头丧气,“好吧……你走!”
他赶芳芳。
芳芳丝毫没有被素意的反击惊到,反而挺开心似的揉着自己的脸颊,笑了起来:“议会有老家伙认定我拿着亚当,想要求希雅撤回对我们的政治庇护。”
素意一顿,没动作。
“恰好这儿有个激情杀人的救世主教授缺一个被彻底免刑的契机,全世界的人都要求希雅先保你。”
“……”
“我倒是觉得,如果你最终还是病死了,我还要拿着亚当被人像老鼠一样追着,不如提前开始我们的planB比较好,你说呢?”
“什么planB?”杜克很紧张的问。
素意下意识的摇头,她疑惑了一下……她是真的没反应过来,可是等反应过来了,首先哀叹的不是planB的内容,而是她竟然连和芳芳达成瞬间默契的这点反应力都在丧失。
这感觉确实很不好。
随后她才开始回忆planB。
释放亚当,等男性少于或等于女性了再解锁,让男女比例在平衡时重塑社会秩序。
以芳芳的性,肯定要等到男性少于女性甚至快灭绝才给解……
她想逼自己活下去,活到planB之后,再拿出解药第二次“拯救世界”。
看来……希雅还没告诉她,自己已经做出了亚当的解药。
她笑了笑。
当初陆垚就是用类似的理由说服自己去冷冻,做出了“背叛”芳芳的举动,以至于事态发展成今天的模样。
现在,一百多年过去了,她怎么可能这么不长进,给自己,或者给别人犯类似错误的机会呢?
她摸了摸红肿的脸颊,笑而不语。
芳芳本来胸有成竹,可是在看到她的反应过来,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她眯着眼盯着她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你都准备好了?”
素意耸耸肩:“抱歉,我想现在你应该不会遗憾了。”
“什么?遗憾?”
“当初卡辛让你留下我,是希望我能做出控制世界的药吧?”素意轻声道,看着芳芳身体一点点僵硬,“你会不会想,如果当年我没有释放潘多拉,而是改造好后交给了你,世界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不,不会的……”她笑着摇摇头,感到有血腥冒出喉头,肚子被撞的地方疼到了身体深处,“如果是当年,我也一定会在做好解药再把潘多拉交给你,就像今天的亚当……我已经失控过一次,尝到了失控的滋味,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芳芳面容一点点僵冷,眼神如毒箭一样可怕,她沉默了许久,低声问:“希雅?”
素意笑着摇摇头。
芳芳咬牙:“我们就不能团结一次吗?!”
“前提是我们的目标真的完全一致。”素意轻笑,“你担心什么呢,如果事态真的急转直下,希雅一定不会阻止你,就好比当年最反战的她,毫不犹豫为你出征一样。”
芳芳面容依然冷漠,眼神却动容了一下。
“这已经是最极端的情况,也是最有潜力的情况,纵使我们三人依然还不怎么相信,但你一定会掌控好的,你说对吗,院长?”素意说到最后,突然转头问杜克。
杜克不傻,当然听懂了内容,此时正处于震惊中,但不妨碍他的理智迅速回笼,他依然扶着素意,有些为难:“我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了?”
“如果你相信有些事情不会发生,或者确信自己会努力让那些事情不发生,你就可以当没听到。”素意坦然道。
芳芳的镭射死光此时完全投射在了杜克身上。
方才喊了芳芳名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徘徊在鬼门关的生命研究院院长此时又进入了人生的茫然期,他的眼神放空了许久,才缓缓坚定了起来,点头道:“在我有生之年,我保证尽我全力。”
素意微笑:“有劳。”
他看向芳芳,又硬气了起来:“这位庸医,你可以走了。”
芳芳全没理睬杜克幼稚的挑衅,点了点素意:“如果我没死,你也不能跑,凭什么留着我做牛做马。”
素意捂了捂心脏:“这可由不得你。”
“哼。”芳芳冷笑,“你还没强到能想死就死的地步,樊素意。”
说罢,她捡起头盔就要戴,头盔边缘蹭到了她肿胀的脸颊,她嘶的倒吸一口凉气。
“噗!”素意懂这个疼,毫不留情的笑了起来。
芳芳没理她,冷哼一声,大踏步往外走。
等芳芳消失在门外,杜克才忧伤的叹了口气:“我后悔了。”
“什么?”素意明知故问。
“上面说必须有第三方监视你和会诊人员的会面,他们不相信老师和你的律师,我就自告奋勇……”
“没想到掉坑里了?”
“没想到掉坑里了。”杜克极度低沉,又很快振作起来,“好了,接下来是真的会诊了,为了我们这群臭男人的小命,真的要委屈你多活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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