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雅回到了绿星, 芳芳接手了《平权法》的草案,又没有施烨这些人的骚扰,素意终于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闭关生活。
归璞正式上了亚当这条贼船以后, 针九便继续带着团队跟了过来, 每天轮流到素意的实验室帮工,省了很多事情。期间,罗兰想向针九拜师,针九试探了几句, 惊讶的发现他竟然对素意在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没敢应下, 而是来找素意。
“那孩子, 什么都不知道?”针九撑着拐杖, 在一旁看素意亲自操作仪器,一边帮她观察着数据。
素意凝视着实验箱里的试管,一个一个观察, 又筛选出来放到另一边的子里,闻言嗯了一声:“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就是整栋房子唯一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了。”针九说着,心里还有点小同情, 他想到罗兰找自己拜师时那隐忍的眼神, 略有些感叹,“你对他到底什么打算?”
“我没时间操心他。”素意皱眉,“要不你和他谈谈, 让他走吧。”
“嗯?”针九没想到这一谈竟然给自己揽了这么一摊子事儿, 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就到这份上了,我本来是问你要不要收他为徒的。”
“我不收。”
“……他是想跟我混。”
素意顿了顿,皱眉:“你别管了,午饭后我和他谈谈。”
“好。”针九应得很痛快,乐得轻松。
可罗兰显然就没那么轻松了,午饭后,忐忑的他在听到素意的第一句话时,猛地站了起来,失声道:“什么?教授,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为什么要辞退我?!”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失态了,上一次或许还是在他还是欧亚的一个无忧无虑的学生的时候。可自从他跟了素意,就再不曾有这样大声的和她说话过。
素意喝着茶,表情冷淡:“你准备准备吧,我让席琳给你准备推荐信,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让她给你安排。”
“我不要去别的地方!”罗兰气急,“教授,我只想跟在你身边,对不起……是不是因为我找针九老师的事?我没别的意思,我想帮点忙,我连阿迪都不如,我……”
他语无伦次了,越说声音越低,眼眶都红了起来,委屈至极:“我做错了什么?”
错就错在你跟我们不是一挂的。
素意冷眼看着他,心里不是没有感慨。要不是针九来找自己,她几乎快忘了他的存在,但其实仔细一想,生活中其实处处是这孩子的痕迹。
每天早中晚三餐以及茶歇的两顿甚至还有夜宵,几乎都由机器人送进来,从没在口味上让她皱过眉头。放在手边的水和咖啡从未间断,还有搭配好的衣服和鞋以及尺寸恰到好处的内衣内裤……他包办了她的生活,但几乎从不露面,亦或是露面了,但她却没注意到。
不过,当然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了,罗兰是整件事中最无辜的,他年轻、健康,出身正常,如果及时急流勇退,他尚还有着拥有光明未来的可能。
如果一直跟着他,那便真的是彻底凉了。
她还没狠到要拉个谁陪葬的地步。
面对罗兰泫然欲泣的脸,她再一次感叹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随后便更加冷硬的赶人:“你不适合在这儿了,罗兰,理智点,我们好聚好散。”
“我们为什么要散?教授?”罗兰问,“如果说你觉得我想加入实验室是异想天开,我不想,我没别的想法,我只是想和你更近一点 !”他擦了一把泪,“我不想再在你们有事出门时被留在这儿……我或许不能做阿迪做的事,但我肯定有别的用处!”
“可你没有。”
“……”
“如果平权会不顺利,我或许确实需要你为我处理一下日常事务,但是现在,”素意摊摊手,“我没什么日常事务需要处理,而我的实验不需要更多的人插手,我觉得是时候放你走了。”
“你是在赶我……”罗兰吸着鼻子指责,“什么放我走……你是在赶我!”
素意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很忙。”她站起来,“抱歉,忽视了你,但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如果你继续呆在这,我永远都看不到你。”
“那在实验室之外教授就看得到谁了吗?”罗兰大声道,“教授你根本看不到别人!”他喊起来,“你眼里根本没有人!”
“是吗。”素意心里毫无波动,“这都让你知道了,你还挣扎什么呢?”她不再看他,转身往实验室走去。
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响起,罗兰三两步冲到她面前拦着她,一脸苍白:“教授,你生气了?”
“没有,你说的是实话。”
“教授……”罗兰鼓起勇气,“我懂你的意思,我连呆在你身边的资都没有,就更没资……”他顿了顿,苦笑了一下,“教授,如果你要求,我马上可以走,但是,但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喘了一口气,“请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我一直在的,任何时候!”
他什么都不知道,感觉倒还挺敏锐。
素意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这一次倒不再冰冷,还带着点暖意,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又拍了拍:“知道了,走吧。”
罗兰低下头,揉了揉眼睛,等素意和他擦肩而过,他又叫住她:“教授。”
“什么?”素意难得很有耐心的停下来。
“灰区那次,”他小声问,“你救我,我一直没说谢谢。”
……好像还真是,素意心里酝酿着来一句“我根本没想救你”来堵他,却听他道:“是因为,因为我想用其他方式报答你,我不想说谢谢……感觉说了谢谢,就没有以后了。”
这孩子成天都琢磨些啥呢?素意哭笑不得,她叹了口气:“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遇险是因为你要来救我?我谢你了没?”
“不,不,我没……你不要谢我。”他还恐慌起来。
“我永远不会谢谢别人为我做傻事,”素意道,“就像你放弃自己的前途照顾我一样,我不可能鼓励你做这些不理智的行为,所以我要你走,想清楚你在做什么,你要什么,你能干什么,靠自己走到我身边来,我才能和你平等对话。”
罗兰低着头,点了点:“嗯。”他擦了擦眼睛。
素意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身往实验室走去。
晚上,芳芳和素意通话,听说她赶走了罗兰,虽然一点不意外,但还是咋呼了一下,大叹可惜:“我还没玩过那么嫩的呢,好歹吃了再放啊。”
“他还没走,直接打包送你那?”
“哈!那请问到时候推荐信写什么?器大活好,脸嫩人娇?”
素意惊了:“你中文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芳芳大笑,然后立刻转回正题,“对了,圣殿那,和你联系过没?”
“没有,怎么了?”
“哈!昨晚新的统计数据出来了。”芳芳乐不可支,她压低声音笑道,“淘汰率,超过百分之五十了。”
淘汰率超过百分之五十?
素意眉头抖了一下。
全世界新生儿超过一半都非死即残,这个数据着实有点吓人了。
“议会竟然没炸?”她也强行压低声音,她心跳有点快,说不上来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的。
“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峰值,今天中午的时候下了百分之五十。”芳芳轻笑,“昨晚圣殿可真的热闹,一下子昏倒了好几个老头子,哈哈哈哈!”
素意充分理解她的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她努力不去想这个淘汰率和自己的关系,其实现在确实没什么关系,但是等解药拿出的时间拖得久了,她恐怕会越来越多的感受到人命的压力。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到时候人们会对她发出怎样的谴责:
【本来你早点拿出来……】
【要不是你拖延……】
【如果一早就有解药……】
【……就不会有那多孩子没法来到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残疾的孩子要面临痛苦的一生。】
“呵!”她笑了一声,眼里却全无笑意,“有什么打算?”
“你那儿进度怎么样了?”
“快了。”素意看了看样品柜,“一年足够。”
“你都说快了,怎么还要一年?”
“一个理论成功的药你敢吃吗?你听说过临床试验吗?”素意一句文盲就卡在喉咙里。
“……我怎么觉得……”芳芳抽了口烟,“你少说了两个字。”
“文盲。”
“哎呀,这下舒服了。”
“……”素意翻了个白眼。
“所以说,亚当已经理论成功了?”
“还有些边角问题要解决,不算理论成功。”
“好快啊……”芳芳道,“我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什么?”
“开始那个,不是有个成语,先抑后扬?”
“嗯?”
“昨晚淘汰率超过百分之五十后,议会亮起了高危警报,但是他们第一时间把消息压了下来。”芳芳嘲讽道,“他们在等什么呢?他们想把消息压到解药出现为止,人类直到获救都不会知道他们曾经面临怎样危险的境地,这怎么行?那你辛辛苦苦做出解药,岂不是要成为理所当然的了?”
素意沉默,她明白了芳芳的意思。
治好了感冒的药和治好了癌症的药在人们心中的分量是不一样的。议会想把人们的心理预期强行压制在“感冒”阶段,可是芳芳却想让他们所有人认清楚,他们,是被素意从癌症里拉回来的,而且,还是癌症后期。
曾经议会压制消息是因为潘多拉的解决遥遥无期,一旦世界混乱起来,不需要潘多拉,人们自己就能死于疯狂和绝望之中,而那时候素意和希雅都会成为头号泄愤对象,无论怎么想,都确实应该联手让世界保持稳定。
但现在,解药已经做出来了,虽然还需要漫长的临床试验,她们完全不用考虑男人怕死的程度,她们只需要考虑怎么让己方利益最大化就行了。
有议会压着,不做点什么当然不行。
“等淘汰率稳定在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时候,”芳芳的话里带着低沉的笑意,“我会让海瑟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到时候,全世界都会知道他们的后代有一半不是死,就是成了他们曾经歧视的社会底层。”素意低喃着补充,“这下热闹了。”
“我们这的人预测这一天的到来最多一个月,所以一个月后,一旦我们散布消息,社会矛盾肯定会被激化,任何混乱都有可能发生,你要拼尽全力保护自己,不要任性,不要冒头,苟活也要活到最后,记住了?”
“陆垚失忆了,难道你也失忆了吗?”素意轻笑,“我不是第一次被全世界追杀。”
“……啊,也是。”芳芳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可是在地下宅五年,哦,不是宅,那时候她,那个谁,说你是什么来着,哦,哈哈哈,苟!”
那个人就是陆垚,隔墙有耳,芳芳只能模糊盖过,素意便也笑起来:“是的,苟了五年。”
“但你是不是也忘了,那时候,希雅在镇宅。”芳芳猛地收了笑,“你以为我为什么硬要把你俩的基地放在一块,真因为知道你俩不合拍,想看你俩的热闹?”
素意也收了笑,她能不知道?她还知道,当初陆垚其实也是芳芳硬招进来的。
陆垚的学历和经验根本不够她的要求,当助理都不配,但负责招人和初步筛选的是芳芳,她直接把陆垚的简历递到她面前盖了章,素意当时烦心事多得很,便也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多半也是为了有这么个人保护她。
“再给我派几个人吧,到时候。”她也不硬撑,直言道,“沉稳点的,阿迪那样的一个就够了。”
“哈!但能受得了你的,恐怕也只有这样天真可爱的小男孩了吧。”
素意耸耸肩,嘴角噙着笑,丝毫不为芳芳所说的一个月后可能的艰难担心。
芳芳笑完,叹了口气,低下声,在她耳边轻柔的低喃:“亲爱的,十个月,给我十个月,我要把他们死死的按进海底,让他们害怕,让他们怕到发疯,然后再把他们提出水面,赏他们一口空气,让他们感激不尽……把他们曾经自以为掌握住的东西都夺过来,什么绝望,希望,通通揉成一团,砸过去,砸烂他们的脸……”
素意听着,慢慢的收起了笑。
“嗯。”她低低的应着,“十个月。”
一场倒计时就这么开始了,她忽然发现她和芳芳竟然又一次把世界握在了手中,上一次她掐住了它的咽喉,让它近乎窒息而死;那么这一次呢,她能松开手吗,她敢松开手吗?
她想了许久,想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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