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且整个会议过程一直是心神不定的,虽然会议全程都是那套他听腻了的夸赞, 但却没法让他揪紧的心脏有丝毫的放松。
直到他收到了来自“生命研究院”的回复。
回复上没有对他发过去的数据进行肯定或者否定, 而是给了他一串公式。
直接解答了他在数据包中一个解不开的疑惑!
他蹭的站了起来, 顶着满桌股东和高层管理惊讶的视线, 喘着气道:“我,我有急事,要回实验室。”
一向从容冷静的大科学家突然这么表现,会上几个特别捧他的人张张嘴想调侃一下缓和个气氛, 都一时开不了口。
“那去吧, 解决问题要紧。”最前面的董事长缓缓开口, “要带团队一起回去吗?”
“不……”一般这样的会议之后, 公司会给那些长期与世隔绝的研究员安排一些特别的活动,这是很多人出实验室的动力, 唐且不想败了同僚的兴, 张口拒绝, 可话刚说出来, 他又收到一条“生命研究院”的信息。
给他抛出了一个他的数据包中出现的巨大的问题,在下面还附上了三个参考解决方案!
唐且的脸白了一白。
不是因为他发送的数据中竟然出现这样的问题他没发现,而是……他知道自己发送了一个怎样庞大的数据量,对方不仅一晚上看完了,而且还发现了问题,不仅发现了问题, 还能立刻提出解决方案!
是谁?他扶住了桌子, 难道是他?杜克?
他和杜克是同学。
两人一直是竞争对手, 同时也惺惺相惜,后来杜克先进入生命研究院,他感觉到自己也加入进去可能会再次陷入和杜克竞争的怪圈,便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这家医药集团。
与其在生命研究院做凤尾,他最终选择在这家实力强劲的医药集团做鸡·头。
谁料杜克竟然短短几年就受到了提利昂的器重和提拔,一路飞黄腾达走到了院长的位置!而他虽然也一手掌握这个医药集团最高权限的实验室,可依然在那个见不得光的实验岛上苦苦挣扎。
他心里一度是不服的,他认为如果进入研究院的换成是自己,自己不一定比杜克差。可是现在……他下意识的把回信的人当成杜克,他对生命研究院里的那些人基本都有数,如果还有谁有这个实力,除了提利昂,那便只有杜克了。
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差了那么多了?
他站在以自己为中心的跨国医药集团董事会议室里,却陡然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随即心灰意懒,但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不,所有人一起。”他扯扯嘴角,“新实验有巨大突破,如果成功……”属于科学家的谨慎让他没再说下去,实验自由权让他可以不通过报备就进行那个实验,他没必要在董事会这儿夸下这样的海口,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为了报答集团对他的信任和支持,到时候就让集团给世界带去那个惊喜吧。
虽然失望,但是在外围参加视频会议的研究员闻言还是站了起来,乖乖的等待回程。
董事长亲自送唐且出来,他对这个年轻人非常喜爱,他踏实、能干又有野心,如果能够稳住,未来不可限量。他拍着他的肩膀,问:“如果太累了,就休息一下,你才是我们最大的财产。”
他无意中说出了和芳芳一样的话。
唐且嗯了一声,他对这个集团的知遇之恩依然心存感激,只是当然不会像年轻时那样毛毛躁躁的表心意了:“我会注意的。”
“你那个实验……”董事长斟酌着,“资金压力太大了,我是倾向于你的,但不是每个股东都愿意两眼一抹黑的投钱,接下来会有点难,你要有心理准备。”
“谢谢,我心里有数。”
“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实验?”董事长道,“我只有知道了才能继续帮你。”
我说我在做潘多拉的解药你会信吗?唐且想假装开玩笑的说一声,但是百年来无数实验室都因为放出这个豪言备受嘲讽,甚至更惨的直接被认定其骗钱的投资方撤回资金。他虽然自认为还有点可信度,但依然不敢在此时这么说。
毕竟他刚刚收到了一个指出他问题的信件,他还不确定他能不能解决掉。
“再说吧。”他道,“不管怎么样,我保证能把你们的投入成倍赚回来。”
董事长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唐且此时当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个为自己的实验留后路的机会。他更不知道,他的一句话,即将葬送他手下所有的人。
他们出发了,中途虽然短暂的失去信号,但安稳的到达了实验岛。
唐且带着队伍一路快步走进实验室,如往常一样对旁边巡逻的保安连眼风都没有一个。他快步跑进实验室,一开门就冲里面的人大声道:“接通我的微讯,打开新信息,研究院来回信了!”
他几个留守的同事都站在操作台前,闻言没有回话,而是慢吞吞的操作了起来,很快,头顶三百六十度环形巨幕上,出现了“生命研究院”发给唐且的回复信。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那公式,随后又看看后面的问题和三个参考方式,表情各异。
唐且带回来的人一路一头雾水,此时才开始激动起来,对着头顶的数据窃窃私语,摩拳擦掌。而实验室中留守的人却大多表情惨白,他们紧闭着嘴,有些人嘴唇还颤抖了起来。
忽然,其中一个人开口了:“唐,唐总……实验室邮箱里,还,还收到一个数据包……很大,您要不要看看?”
“实验室邮箱?”唐且一愣,他一边输入权限打开实验室的邮箱,一边疑惑道,“对了,明明我们是用实验室名义给研究院发的数据,为什么会回复到我的个人微讯上……”他的疑惑在打开数据包的那一瞬间,忽然顿住了,看了一会儿,他倒吸一口凉气:“天。”
他抬头深呼吸了一下,满脸复杂,眼底却有着兴奋:“研究院跟我们想到一块去了,但他们也碰到了瓶颈,他们把数据包发来,是有合作意向了!”
“哦耶!哈哈哈哈哈!”
“终于可以继续下去了!”
唐且只是兴奋了一下,很快便一脸惆怅,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吩咐道:“我先看一下研究院的数据,你们各自分组,看看能不能解决他们发来的问题。”
“好!”大家都应道,几个留守的人眼睛四面看着,他们的表情相当不自然,青白交接,可是在兴奋的同伴中,却没有得到丝毫关注,甚至还被兴冲冲的同僚斥责说不认真。
“小永,帮我连上潘多拉数据库,有个数据我要对一下。”唐且忽然吩咐自己的助理。
助理应是,转身操作了几下,忽然咦了一声:“网断了?”
“什么?”唐且脸一沉,“今天怎么回事,路上断信号,回来断网?”
“大概有风暴要来了吧。”有人随便猜测。
“可风暴一般初秋才来,这都十月了。”
“十月就不是初秋了?”
眼见两人争起来,没法提取数据还要管小孩吵架的唐且非常不耐烦:“你们好了!快做事!早点合作早点继续!”
唐总发威,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埋头继续试验。
但凡气候不佳,断网的事情确实会有发生,但是偏偏今天撞到一起,让唐且着实有些顺不过气来,他耐着性子看“生命研究院”发来的数据包,越看越入迷,可没过几小时,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白,最后甚至有点发青了,等又看了一页后,他猛地抬头,大口喘气,冷汗直流。
“唐总,怎么样?能合作吗?”他的助手一直跟在旁边,一步都没离开。
唐且吞了口口水,一脸惊恐,许久才回神,怒道:“合作个屁!”
“啊?”
“他们……他们!”唐且站起来,指着电脑,“这不对,这真的是生命研究院发来的数据包吗?”
“是啊,没错啊。”有人看了看发件人。
“验证一下!”
“可网还断着……”
“还断着?!”唐且原地转了一圈,“这不对!哪里不对!留守的是谁,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留守的有十几个人,他们一直不好的脸色此时在唐且的衬托下反而有点正常了,其中一个微胖的研究员站出来,刚才就是他告诉唐且有新邮件到的邮箱,胸牌上写着四组组长贝鲁尼:“唐总,我们组留守的。”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直断网?什么时候来的数据包?”唐且一连串的问,问完又补了一句,“怎么数据包来的时候没断网?”
“我,我不知道。”贝鲁尼道,“数据包之后就断网了。”
唐且盯着他:“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汗?”
“我,我一直很多汗。”贝鲁尼说着,伸手擦了一擦,他犹豫了一下,道,“唐总,发生什么事了?”
所有研究员都看着唐且。
唐且食指快速的点着电脑屏幕,现在想起里面的内容还胆战心惊:“生命研究院走得太过了。”
“什么?”
“他们……”唐且似乎也说不明白,“他们前面的数据跟我们很相像,这肯定是想到一块去了,但是后面……不对……按理说走到这一步,他们应该已经成功了,不行,我再看看。”
大家见唐且又低头研究去了,虽然还满心疑惑,但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这时贝鲁尼他在原地僵硬了一会儿,忽然抬步挪到唐且身边,道:“唐总,如果不确定的话,那要不先放放,等网修复了再研究?虽然研究院大半夜的给我们发数据包,但也没说我们马上要给答案啊。”
“放放?”唐且一脸不可置信,“你都说了研究院大半夜给我们发数据包,这难道不是他们着急的表现吗?不管网好没好,至少我们要看到他们的问题,在网修复的时候马上给答案!否则怎么体现我们合作的诚意和实力?!”
贝鲁尼简直要哭出来,他满脸焦急,手都握了拳头,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低头走了回去,一副被唐且训退了的样子。
唐且开始研究生命研究院给的数据,又开始自言自语:“这难道是在为对付亚当做准备?”他点点头,“这样就好解释了,那个女人肯定在筹划着研究完整的亚当,我们先做出来,再研究破解的办法,就不怕她了。”
他的神色又开始复杂出来:“现在就做亚当的解药,难道潘多拉已经解决了?不……别这样……”他又往回翻,继续看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绝望:“天,好像真的研究出来了……”
一直以来拼命努力的东西已经被人捷足先登,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唐且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焦虑,瘫坐在椅子上,很久都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唐总,外面保安班子换了一轮,有这事吗?”一个研究员出去了一趟,一脸疑惑的走回来,“我一个都不认得了。”
唐且正处于绝望中,根本懒得搭理这种事。于是那人把目光放在了留守的贝鲁尼身上,贝鲁尼此时已经麻木了,他点头:“嗯,跟数据包差不多时间来的。”
“该死,前面那个队长还欠我钱呢!”那个研究员怒道,“我难道还要去总部追债?”
“哈哈哈!”旁边的人尚不知道他们总工那令人绝望的发现,嘲笑道,“那你指望人家老老实实把钱给你邮回来?”
“该死!”
与世隔绝的小岛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会发生,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自己给自己找解释。
唐且回到实验室时已经白天,等他看完了数据包后又已经晚上,期间所有研究员们都自然的接受着岛上家政机器人的照顾,没有发现丝毫异常,只是对于断网非常不满,甚至有人要求发出紧急信号让总部派人过来修,但是被贝鲁尼阻止了,说他断网之前确实接收到了附近有风暴的警报,所以断网应该是正常情况。
大家愁眉苦脸的去睡了,早上继续研究,唯独唐且不眠不休,纵使对面前的数据包有疑虑,他却还是一门心思的投入了进去,满心都是为了和生命研究院合作。既然潘多拉解药似乎已经被解决,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全化为乌有,此时最好的机会就是努力获得这次机会,然后在集团继续站稳脚跟。
潘多拉解决了,新世界即将开启,他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倒下!既然不能做拯救世界的那一个,那他就做守护世界的那一个,研究亚当,抵抗亚当!
他近乎天生的野心和隐忍让他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断网断了三天,他就研究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的中午,突然有个人欢叫一声:“网通了!”
唐且闻言一顿,他整个人如突然松下来的弦,微微颤抖起来,手里的笔几乎握不住,电子板上密密麻麻的记满了笔记。
他松了一口气,开口,声音嘶哑:“给我接生命研究院……”
话音刚落,他的微讯忽然响了起来,来电人正是杜克!
他心里一紧,放松下来的心再次绷紧,他用眼神示意周围所有人安静,接通了电话,对方沉默着,他也等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忐忑,却又有点炫耀的说:“第三三七和第二五七四组的实验用量不对,薛离子分裂法是错的,我半个月前论证过——我断网了三天,难道你断网了半个月吗,当了院长,连科学前沿都不看了?”
那边许久没有动静,他知道对面在验证他的说法,强忍着兴奋静等着,心里默默筹划着等杜克给反馈,该怎么在刺他的同时要求平等的合作。
过了一会儿,对面又传来呼吸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极清晰,极清冽的轻笑。
“呵!还真是呢。”
唐且的脑子轰然炸响,随后全身如坠冰窟。
声音的主人,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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