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陆时宜, 杳杳的所造之景忽然碎了,漫天碎屑落下,像是一场无声的雪。
她看着对方彻底消散, 连血肉也没有剩下, 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没有实感, 沉默了良久,一直到山下的骚动响起, 杳杳才如梦初醒。
她走到大殿前一左一右两个角落里, 拿起了太上元君盒子里的石头——杳杳就是用这块石头造出的景,还有醉光阴。在吃了一个修为极强的人之后,醉光阴退回了普通花朵的模样,只有杳杳能够察觉到它的餍足。
“陆时宜中毒了,”风疏痕道, “他的剑到最后虚软无力, 后劲不足, 显然是中毒的征兆,而且与当年摘星宴时的妖毒很像。”
“嗯?”杳杳闻言挑眉, 有些意外。
谁会给他下毒呢?这显然不是齐朝衣所做,而素蛮师姐看起来也不像是有此等缜密心思的人,算来算去,也就只有百草峰峰主会动手了。
“真的是她吗?”杳杳将自己的猜测说了, “她是个那么谨小慎微的人。”
风疏痕不确定道:“或许可以问问。”
杳杳点头, 而后看向对方, 神色间有放松下来后的怡然:“再说吧, 问不问都两可,反正也已经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大仇得报,除去安心之外,还有一丝茫然和怅然若失。
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达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四境局势不稳,妖族虎视眈眈,且不说照羽有没有这个意思,反正东境之不打算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了的。
看来像是完成风霭所说的四境和平,还有很久的路要走。
一念至此,杳杳收了桃枝:“走吧,下山了。”
“你先走吧,”风疏痕道,“昆仑有些事情,我需要主持。”
杳杳愕然:“你还要管?”
风疏痕点头:“风霭也一定不想看我就这么走了,你先回玉凰山或是桃源吧,我们到时用机关鸟传信,我再去找你。”
杳杳看了他片刻,然后笑了,点头:“好。”
风疏痕忽然伸出手,摘去少女发上的一片花瓣,然后认真地轻声说:“谢谢,杳杳。”
昆仑大败。
屹立了千年的万宗之源一溃千里,无数弟子瞬间四散逃离而去,所剩的七峰人丁稀疏,而且峰主掌门空缺,整个门派元气大伤。
不仅如此,被伤了元气的还有四境仙门。
昆仑败了,就等于他们全部都败了。
看了陆时宜这些年所做之事,还有风霭、春方远等人的死因,四境仙门皆是不安又震惊,他们万万也想不到,一个千年宗门之主,竟然会干出如此龌龊肮脏的事情来。
而且还让四境仙门,都当了帮凶。
祁连掌门惨白着脸,仿佛看到了杳杳前来与他清算账目的情形,他们原本就出自于昆仑,想不连坐,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只是他,其他几个门派也都是人心惶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若是魔修他们忽然想来算总账,那他们是一点便宜也不占。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杳杳下了山,没看任何人,而是径直走向照羽。
“爹,”少女神色平静,好像刚刚不是去杀人,是去赏花了,“我们回家吧。”
照羽看了她一会儿,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然而沉默了片刻,妖主却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于是,玉凰山大军全数撤退。
临行前,杳杳忽然回头,看向齐朝衣。
“朝衣,”她道,“多谢你这一路帮我,之后昆仑事宜,还麻烦你了。”
杳杳一开口,无数目光顿时投到了少年的身上,他有些慌张,连连摆手:“这是我分内之事,都是我应该做的,杳杳你……无需挂怀。”
“需要的,”杳杳温然一笑,“后会有期。”
齐朝衣闻言忽然一震,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桃源的开山祖师,是羲和君,是玉凰山的少主,但却……不再是正法峰的杳杳了。
一念至此,少年也正色敛身,抱拳道:“后会有期。”
魔修和半妖也跟着玉凰山一并退去,回了东境。只是楚月灰临走时在五行峰放了一把火,若不是扑救及时,简直要烧去半座山。
这让不少修者诟病她已经身为门派之主,竟然还如此睚眦必报,甚至使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简直不像话。
但是杳杳知道,她这是替林星垂放的。
楚月灰向来懒得解释什么,她做事随心,放了火,心情愉悦,也就走了。
她的来去就像是一片月光一样,毫无征兆,又毫无缘由,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和杳杳打声招呼,也没留下什么话。
没有和解,也没有怨怼。
杳杳想,这也许是她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
两日后。
回到玉凰山的生活,让杳杳感觉有些不真实,有的时候她睡醒睁开眼,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还未下山的那段日子,她不认识风疏痕,也从未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巫南渊就在药王谷潜心修炼,一切照常。
没有死亡,也没有分别。
她重新换上了玉凰山少主的裙子,成日里和栉风沐雨吃喝玩乐,偶尔降丘和翎翀也回来,他们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是杳杳全然不顾,完全是掩耳盗铃的做派,不去想之前的那些事情。
直到——妖主让杳杳去见他。
“殿下?”栉风看杳杳有些焦虑的样子,忍不住担心,“你怎么啦?”
杳杳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担心我爹会怪我。”
“怪你什么?”栉风不太明白。
怪什么?
杳杳很难说,是怪她一个人跑去北境,还是怪她自立门户,又或是怪她把药王谷弄得一团糟,最后只能让父亲和大伯收拾烂摊子。
不知道,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则拎出来,都足够让妖主罚她禁足百年。
算了。
杳杳想,反正事已至此,就算爹要怪,也只能是口头上说说了。
一念至此,她拎了个糕点匣子,走向玉凰山大殿。
妖主此时正在书房外的飞星台赏花,以手支腮,神态懒散,虽然周围各色繁花似锦,但却完全不及他盛极的容貌。见到杳杳来了,照羽倏然笑了笑,眼神却有些淡:“这么久,为了换衣服吗?”
“不是,”杳杳走上去,把糕点匣子放在石桌上,“我不敢来。”
照羽毫不意外地扬眉:“是吗?我们这位杀了昆仑掌门,拆了大半仙山,自立门户,还去了一趟雪谷的羲和君,竟然也有不敢的事情?”
“爹,”杳杳低声说,“对不起。”
照羽反问:“为何认错。”
“很多事,”杳杳道,“很多很多,我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一意孤行,导致的后果我都无法承担,还需要你和大伯替我收尾。还有南渊,其实我更应该向他说对不起,可是……”
她说不下去了。
自从巫南渊沉睡之后,杳杳几乎没有再流过泪。
她整个人像是也被泡入了冷泉之中,变得冰封而麻木,现在面对照羽说起昨日种种,都好像已经恍若隔世。
照羽看着自己女儿的神色,也许是父女连心,他忽然道。
“不怪你。”
杳杳愣住了。
在来到飞星台之前,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是照羽拍桌子发火,也许是将她直接禁足,也许是叫长老们来一同商议如何处置她。
但是唯独,她没有想到爹会说这三个字。
不怪你。
很多人都在怪她,甚至连她也在怪自己。
背着那么多的罪孽和痛苦,杳杳不断地向前走,被迫成长,扛起无数责任,这让她忘了,原来自己也有可能被原谅。
“不怪我……”她愣愣地看着照羽,“这些都不怪我吗?”
照羽笑了:“杀陆时宜,你是为四境平乱,南渊的伤我也很遗憾,可是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很多事情你已经努力避免了。”
他反复确认:“是的,不怪你。”
杳杳垂下头,伸出手捂着眼睛。
泪水一颗一颗的落下,落在石桌上。
照羽温柔地看着她,用手摸了摸女儿的长发:“想哭就哭一会儿吧,反正你已经回家了,现在是在家里,一切都有我呢。”
“爹,真的对不起,”杳杳语无伦次地说,“我不知道会害了南渊。”
她道:“我无数次地想过,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如果可以,我愿意代替南渊,甚至是代替星垂,江啼……”
“但是他们不能代替你,”照羽轻声道,“桃源的坞主,只能是你。”
杳杳用手背拭去泪水,点点头。
的确,她现在有了新的责任,桃源那么多的人,她需要保护他们,还需要将桃源的规模扩大,变成一个真正的门派。
“多谢爹,”杳杳道,“我会努力,把这些事情做成的。”
照羽轻缓地笑:“慢慢来。”
他道:“反正还有很久的时间。”
就在这时,飞隼忽然到来,站在了飞星台的栏杆上。
“禀报妖主,还有——羲和君。”他改了口。
照羽点头:“你说。”
“桃源出事了。”
杳杳闻言霍然起身:“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飞隼面露难色,思忖片刻之后才说,“据说是一个叫做‘玄青镜’的宝物,被云水宫的望舒宫主抢走了。”
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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