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西境山谷, 吹动谷内叶片瑟瑟。
天上星光黯淡,月笼纱幕。谷内不闻人声半点,只余晚风赫赫作响。
夜间的桃源并不像它白日般清和疏朗, 在夜色添拨下,反倒更像一处辨不明深浅的险地绝境, 以昏暗为纱笼面, 造出一副宁静安平的假象来, 好以引诱来往的鹰犬贪食。
黎稚自踏进西境起, 手指便未离开过剑柄三寸以上。如今踏进桃源的地界里, 他更是处处小心,四下留意。虽然陆时宜派他来时口口声声地保证, 风疏痕并杳杳一行必会直扑昆仑而来,妖族与昆仑缔有约定,照羽纵使不甘也只能驻兵昆仑之下,不得妄动,桃源对于他言将毫无风险——可黎稚仍不能十分相信。
原因无二, 比起陆时宜, 算是从杳杳入门起便看着这个姑娘的成长的黎稚,要更了解她。
曾经的玉凰山少主,现今的桃源羲和君,绝不是个有勇无谋者, 她不会毫无准备地便将后方暴露给敌人。也算是领教过她那些手段的黎稚面对空无一人的桃源并不敢放下戒心, 桃源越是静, 他反而越是警惕。
他身上紧绷的情绪难免传染了其他的弟子。因为还要分出一部分去对付不明动向的照羽, 陆时宜拨给黎稚的这些弟子大多都未曾真正的经过生死之搏。如今峰主不安,余下众人面对西境与南境截然不同的荒山野景,自是更加惶恐忐忑,惴惴不安。
忽而夜风骤响,刮断了树枝——
“有敌人,有敌人!”
突闻一声尖利呼叫,精神极度紧绷的昆仑弟子们下意识齐齐出剑直向出声处攻去,带他们一剑已出,方才发现自己攻击的地方竟然是一处半落不落的岩壁!
岩壁在剑气的攻击下哄然垮落,巨大的落石当头而下!桃源处于山谷之内,仅有一条狭长的小路能够行入腹地,昆仑一众正行在这小路内,左右不得躲避,黎稚见状,顾不得先骂乱动的弟子,只能先出手将落石击碎!
落石当空而碎,落下满地灰霾。黎稚见那落灰颜色有异,心中一凛,又急忙喝道:“闭气,切勿吸入石灰!”
然而他的指令下得太慢,仍有些个未能及时反应过来的呛入了几口,那几个弟子慌乱的掐住了自己的喉咙试图以灵力逼出那些个灰尘,好在那些灰尘并非是入口即散的□□,催动的及时,他们都将那些灰尘给呛了出来。
呛出之后,有懂些丹药之道的弟子瞧了瞧那灰,忍不住说:“师叔,这似乎就只是普通的石块土壤,杳杳和风师叔也不像是……”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黎稚便变了脸色,他喝道:“那叛徒是何等阴险狡诈之徒,你们忘了桃峰是怎么亡的吗!”
黎稚喝声太过,一时将众位弟子吓得瑟瑟。
众人不敢多言,寂静无声的继续在这西境山谷里寻着桃源的踪迹,过了一会儿,又有弟子忽然问:“这里我们是不是走过了?”
黎稚不耐:“顺着的路,怎么可能会——”
他尚未说完,又有一弟子惊呼:“真的是走过的路,先前的落石还在这里,是阵法,我们撞进阵法里去了!”
阵法。
黎稚提防着毒提防着杀招,却万万没想过风疏痕会用这样无甚实用的迷幻阵法来阻他。他是到了这个当头,还想尽可能的减少昆仑弟子的伤亡吗?还是在他的眼里,对付自己根本不需要用上什么雷霆之术,仅仅一处迷幻阵法即可了?
想到此处,黎稚眼角渐渐发红。他厉声道:“不过一个迷障,有何可故惊慌!”
众弟子诺诺,却都缓了脚步。黎稚见此哪能不怒,可就在他发怒前,先有了声音讥笑。
那声音又尖又细,细细听来,似乎和起初叫着“有敌人”的声音同出一人。
那声音由上方讥讽道:“蠢货,昆仑,蠢货!”
黎稚一惊,即刻抬头去寻,只见一只拖着长尾羽的蓝色羽鸟在夜空中振翅而过,而那尖锐又嘲弄的声音,正是突兀出现于桃源上空的那只鸟叫出的。
有弟子认出那鸟:“是东境的啼鸣——东境的鸟怎么会来西境?这地方果然有古怪,这阵法怕不仅是八卦迷阵,还可能是幻阵!”
迷阵是不致命的饿,换阵却会致命,众人一时惊慌,黎稚却瞧着那妖鸟恨极。
东境的妖鸟,南境的玉凰山——这些都是害他败于风疏痕,落入到今日这般田地的罪魁!
他的心中掀起滔天的恨意,举剑缓缓对上了那只敏锐察觉危险、扑翅奋力向山壁外飞去的鸟——
黎稚身体里,由那些陆时宜赠予的灵药重新织起的灵脉中灵力爆涌,他神色淡漠,冰凉的剑尖上却凝出一点远比辰星还要耀眼的光点——
黎稚淡淡道:“烽燧、星落。”
啼鸣鸟明觉死亡逼近,它搏命而逃,口中高呼:“救命,救命——!”
黎稚分毫不动,他周身的灵力汹涌爆出,手中剑锋森然刺目!
众人只觉一时天地色变,群星似如烽火般齐齐下坠!待他们好不容易适应了这一剑中的天地低吟,重新睁开双目——入目可及,已再无先前的山谷小路。
黎稚这一剑,竟是直接屠灭了桃源的山壁!
山壁已无,原先依靠山壁而存在的阵法自然也不复存。只见山壁之后别有洞天,与他们行走着的森冷小路不同,山壁之后藏着的是一处无风无云的明盈所在。
那是一片充满了葱苍生机的谷中腹地,树下有萤火虫些许轻舞,而月纱则几将青草镀银。金银微明下,有一棵巨大的、近乎笼住了整片山谷的古树正立着,在星月下流转着盈盈光华。这光呼应着天上的星月,使得这天、这地都对这一处外的呵护起来。
春意拂栏,山川无忧。
星河灿烂,梦里桃源。
不少弟子见此低声发出了赞叹,因着这处光线充裕的缘故,谷内的一草一木都能被瞧得极其清楚。所以黎稚一眼就能瞧见树旁被藤蔓隐藏着的一处山洞入口,也能瞧见布在山洞入口前,在此时的他看来,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法阵。
除了法阵,那桃源里倒地还是留下了一个人的。
桃树下坐着一个黑袍的男人。
他半倚在树干上,指尖停着先前那只乱叫乱闹的啼鸣鸟。啼明鸟的半个翅膀都在黎稚先前的一剑下化为了灰烬,虽躲过了一命,却成了个残疾,正悲悲戚戚地向男人唉啼。
而那男人倒是没什么举动,只是伸手摸了摸啼鸣鸟的脑袋,便算是安抚了,窝囊的很。
黎稚看了半刻,确定这人他从没见过。作为昆仑的峰主,这天下数得上名号的高手便没有黎稚不识的,他不认识,便只能说明对方不过是一无名小卒。眼见这里除了那无名的男人和洞口法阵再也别无防护,黎稚不免冷笑,心道风疏痕也算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大概觉得将自己打入山崖便是胜了,便觉得他再也没了一搏的能力,只需一道迷幻用的阵法便能拦住他等。以至于布了阵法之后便无了动作,将最大的要害就这么明明白白的暴露在敌人的面前。
唯一的山洞入口前布阵——这不是明白着告诉敌人,巫族人就藏在这山洞里头吗?
想到巫族凋零的真正原因,想到陆时宜曾经试图瞒住的,巫族真正的隐秘,黎稚的眼中亮起了火光。
黎稚吩咐道:“你们守住外口,我进去探探。”
众弟子不明所以,其中一人道:“师伯,桃源内的那人不知是何底细,不若让弟子们跟着——”
黎稚淡淡瞥了对方一眼,那弟子即刻噤声,躬身道:“弟子领命。”
陆时宜给他的药虽能让他灵脉重生,更比从前愈强,但却是在消耗着他的生命。陆时宜以为他不知道,其实黎稚知道。
但黎稚依然吞下了药,遵从了陆时宜的命令前往的桃源。他不是真的为了陆时宜而鞠躬尽瘁,而是因为桃源里头藏着的巫族。陆时宜以为他藏得很好,但黎稚跟随他那么久,他想要全然瞒过黎稚又怎么可能?
巫族身负天机之密,所以巫族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便是接近天机,触摸天道最佳的“踏石”。陆时宜发现了这一点,在烛九阴现世之前,他将飞升的指望其实一直都压在巫族之上。他在私下里不知捕杀过多少巫族后裔,以他们的灵力血脉滋养自身的修为——只是后来风霭盯得太紧,加之烛九阴现世,他有了更好的选择,方才不得不放弃罢了。
如今陆时宜自然是不需要巫族的血脉了,但破损了灵脉,继续求一个“重生”的黎稚则迫切需要。
他孤注一掷的吞下丹药,领命来到桃源,为得便是这个。只消他能得到巫族,那么重获新生、甚至得到比风疏痕强上百倍千倍的力量也不是没有可能——
桃源之内有他全部的希望,他怎么可能轻易允许别人来干扰?
黎稚按捺着躁动的心脏,他握剑踏了进去。
桃源内因那棵古怪的巨大桃树的缘故,夜间却也如白日里清晰明亮。黎稚直接掠过的男人要往洞口走去,却不想在刚擦肩的那一刻,被男人以根枯枝拦了。
玄袍的男人挑了眉,一双金色的眼睛饶有兴味地瞧着他,低沉着问:“你伤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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