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妖主照羽在储雨台约见了昆仑掌门,陆时宜。
四境俱寂, 仿佛一场山雨的前夕。
天下人都在关注着此事的动向,而且有些好事之人,已经开始猜测这件事最终的结果了。
四境修者多, 但是玉凰山的妖族也多。
更何况现在东境和南境几乎已经成了一条心,妖主为枉死的半妖发话,几乎在短短十几天内, 就将多年来仍有二心的半妖一族笼络了。更不要提东境王还是妖主的哥哥, 再加上桑墟大片的魔族,若是这两方真的打起仗来, 四境的修者大概只有不到四成的胜算。
所以这次会面, 人族胆战心惊。
但就在见到陆时宜的那一瞬间, 照羽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竟然敢连妖主的女儿也敢通缉。
多年前他们曾经短暂见过一面,在妖主收养女儿, 宴请四境的那天。
那时候的陆时宜平平无奇,是个好说话到几乎有些怯懦迂腐的无能掌门,在那个宴会上, 代表着四境的并不是他, 而是四境第一剑, 风霭。
而且那个时候陆时宜的修为也并不高, 也不过只是和一只一百多年的妖族相匹罢了。
但是今日一见, 照羽却明显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压迫力, 折算成妖族的寿命来说,陆时宜如果没有千年的修为,那么他是不可能到达这个地步的。
问题是……这些修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照羽虽然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却看得十分清楚,陆时宜此人,虽然在修行上仍有上升空间,但是却并不大,换句话说,就是这人修炼到当年那个境地,基本已经顶头了,不会再有什么重大进展,更不可能破碎虚空,或者是飞升。
所以今日看来,照羽便觉得更加奇怪。
陆时宜怎么会忽然如此精进?
而当年他身上的那中怯懦和迂腐也尽数消失了,整个人清风朗月,修为更是浩瀚如宙海,人只需要轻轻巧巧地站在那里,便可以填充满整个空间,让与他相处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太奇怪了,照羽想,这人若不是突然有了什么奇遇,恐怕就是入了邪门歪道。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陆时宜虽然身怀绝顶的功力,但却没有要与玉凰山为敌的意思,他的模样相当客气,并且直接许诺整个妖族,若是杳杳能够主动回来,那么过去的一切事情便既往不咎。
而那死去的半妖,陆时宜竟然也认认真真地赔罪了。
照羽扬唇笑着,与对方虚与委蛇,然而心中的问题却一个又一个的冒了出来。
陆时宜实在是古怪,他究竟在谋划什么?
如此,这件事便被昆仑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让一众在山下等着打架的群妖十分不满。不过纵然非钟是妖族,却也是在魔门之下,照羽并不好一直替燕饮山说话拿决定。不过在昆仑众人退走之后,他暂时没有离开储雨台,而是在那里等待另一个人。
大约半日之后,东境王玄避到了。
一看到照羽,他便大大咧咧地走上来,命属下将桌椅板凳擦了一番,然后换了茶杯。
“你和那糟老头子聊完了?”玄避皱起眉问,而后他打量了自己弟弟的这身袍子,忍不住说,“真难为你了,竟然能和他共处一室那么久,我看你这身衣服回去也要全都换了。”
照羽扬眉:“你何时变得如此多事了?”
“这怎么是多事呢?”玄避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被苦得直咧嘴,“怎么回事,探出深浅了吗?”
“探出深了,”照羽道,“他的修为在你我之上。”
“噗——”战无败绩的东境王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什么?你认真的?”
照羽八风不动,面无表情地说:“我为什么要骗你?我感觉得出来,若是我们和他一对一,几乎没有胜算。如果二人联手,或许还有可能。”
“不对吧,四境有这样的能人,昆仑还至于变成这幅德行?”与燕饮山相处久了,玄避说起话来也是毫不客气,“如果四境有这种人,他们也不至于一退再退,把整个南境和东境让出来吧?”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照羽三指拈着酒杯,在指间转来转去,若有所思,“你不在四境的这几百年中,我却不是避世不见的,但是陆时宜在杳杳出生那年,还没有这样的修为。”
玄避冷笑一声:“那是怎么回事,这修为还能凭空出来不成?”
“刚刚翎翀与我在一起,陆时宜进来的时候,灵压已经让她开始不舒服了。”
听到这话,玄避略有惊讶。
翎翀既然可以接替青鸟的位置成为十将,证明在妖族中已是修炼得出类拔萃。能让她都感觉到不舒服,那么足以证明此人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和照羽。
“那怎么办?我的探子说,你们聊得还算可以,并没有打起来。”
照羽倏然一笑,室内被他笑靥染得一亮:“若是打起来了,你还能在这里喝茶?”
“这倒是,”玄避抓了抓头发,“那我那大侄女呢,杳杳什么时候回来?”
提到杳杳,照羽的眉头又皱起来了:“据说跟那个姓风的已经进了雪谷。”
说到这个,玄避忽然对翎翀道:“你这个小丫头不是最关心少主了?这次怎么老老实实地跟在照羽身边?”
“属下原本是想去雪谷接应的,甚至都和降丘打好招呼了,”提起这个,翎翀就不太开心,她原本一张冷冰冰脸,难得露出委屈的表情,“但是少主特意隐去了身形,甚至在他们的足迹旁边放了迷幻草,这……这谁能追上?除非让药王谷主亲自去追。”
照羽低低地冷笑:“但偏巧,进入雪谷这条路,还是巫南渊那小子提供的。”
体会到当父亲的不易,玄避摇头叹气了一会儿,然后问:“不过你今日约我来,到底所谓何事?”
“人与妖族之间,必有一战,”照羽道,“我想叫你提前做好准备。”
玄避有些茫然:“什么准备?”
照羽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
“失败了。”巫涟有些失望地说,“没有老人认识这上面的字,没有人知道太上元君留下的谜底是什么。”
杳杳沉吟片刻,不死心地问:“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巫涟摇摇头:“能问的都问了,整个村落里最年老的人也问过了,这里面的内容,恐怕真的难见天日了。”
她想了想,忽然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则传说,也是巫族老人的,他们说当年巫族其实是被太上元君坑害了,所以才会险些灭族,而且巫族和元君又是分割不开的关系,因为……我们共同守护着一样的秘密。”
巫涟道:“所以我想,也许你们说的是真的?我们的猜测,其实就是这个谜底。”
不可……飞升吗?
听对方这样说,杳杳的心情反而变得沉静了,这些族中的传言,尤其是在少量人数中流传的,可信度往往极高,而且传错率也很低。他们在盒子里看到的内容,加上巫族的传说,还有太上元君剑意的指示,放在一起,都指向了这个问题——不能飞升。
但是,为什么不能飞升呢?
杳杳皱起眉,怎么也想不明白,然而线索已经断了,她也没地方再去寻找答案。
“杳杳?”巫涟侧过头看她,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杳杳点头,脸色放缓了一些。他们这一趟也并非全无所获,而且昆仑的人暂时进不来,他们便可以在这里休息片刻,喘息一阵,然后再做打算。
“不知巫族,可否有一个女子叫做当浮生?”杳杳又问,“她也是一位修者。”
“当……浮……生。”巫涟一字一顿地琢磨着,然后摇了摇头,“巫族人越来越少,几乎每一个人的出生和陨落都会有记载,如果我族出生过此人,并且起了这样的名字,我应该不会没见过才是。或者,她曾经叫什么?这是不是她离开雪谷之后改的名字?”
事关巫南渊的师父,杳杳知道的并不多,而且也不好多问,于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了。
“那可以和我再说说传说的事情吗?”杳杳问,“我对这一部分很好奇。”
巫涟笑了起来:“当然可以。”
另一边,另一支队伍正在行进的过程中,他们千里迢迢,从昆仑赶往雪谷。领头的人,是四境剑修中的新秀,也是修炼了两年变成为佼佼者的——齐朝衣。
此时此刻,齐朝衣心情复杂。
他一直在暗中调查风疏痕和杳杳的事情,但是关于正法峰的内容被毁坏太过,而且自黎稚起了疑心之后,他也被看得很紧,导致多日以来,调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但就在齐朝衣有些着急的时候,忽然,昆仑掌门派发了一个新的任务给他。
那就是去雪谷捉拿昆仑的叛徒,风疏痕。
齐朝衣几乎是没有考虑,就立刻答应了,前因后果他暂且不想考虑,此时此刻,他就想见到杳杳,然后仔仔细细地问她到底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齐师兄又在发呆?”一个略带揶揄的声音响起,让齐朝衣缓过神来,看过去。
少年人的脸在火中明灭——修齐,一个始终忙碌在缉拿叛徒第一线的昆仑弟子,齐朝衣看了他就烦,总觉得他那副谦虚恭顺的面具背后,是滔天的恶意。
但是此时此刻,周围都是昆仑修士,他也不好对同门不理不睬,便点头道:“有些累了。”
“这里地势高,常人走走,很容易就累,”修齐道,“当初我在这边缉拿杳杳的时候,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呢。”
齐朝衣的心跳了跳,然后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响起:“然后呢?”
“然后?那自然没什么事,”修齐冷笑,“杳杳和风疏痕两个人为了逃命,甚至连同门都能杀。”
他说得很巧,并未道清因果,就叫齐朝衣往最坏的地方想:“正法峰现在,好像就剩下三个人了。”
齐朝衣闻言,脸色变得煞白,他心思纯良,被对方骇人言论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什么杀同门?”
“原本不想叫你知道的,”修齐装作沉痛的模样,低声说,“林星垂死了。”
“你说……什么?”齐朝衣愣住了,那个聪明活泼的少年,竟然死了?他并不敢相信,下意识摇了摇头,“不会的,难道你见到他的尸体了?”
修齐叹息一声:“我亲眼所见。”
齐朝衣的手指攥紧,而后冷声说:“听你的意思,好像是说,此事因为杳杳?”
“是是非非,在没有见到本人之前,就算我说你也不信,”修齐故作淡然地说,他云淡风轻地直接将责任祸水东引,让齐朝衣的思路全然扑在了‘杳杳杀死林星垂’这件事情上,想到这里,修齐好不得意,但仍然克制着语气,“等见了面,你仔细询问一番也就知道了。”
这是他们在出发之前,黎稚峰主教给他的,虽然修齐并不清楚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在他看来,掌门想要杀死杳杳和风疏痕,这简直是不能更简单的事情了,为什么要大费周折,还要挑拨离间呢?他们的征途,难道不是天道和成仙吗?
但是诸如此类的问题,他一个也不敢问出来。
因为前几日有一个小丹修,在炼丹的时候因为质疑了掌门的选择,然后便被直接扔进了炼丹炉里,炼了个魂飞魄散。这件事看见的人不多,修齐却是其中一个,从那之后他便乖乖闭上了嘴,掌门让他做什么那他就做什么。
并且修齐也知道了,为了飞升,他们掌门,他们昆仑,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
齐朝衣见他说得信誓旦旦,虽然并不相信,可也有些不悦了,他呼吸两下,让冰冷的空气安抚他的情绪。而后少年转过身,坐在树下,闭上眼静静打坐起来。
修齐并不打扰他,脸上挂着冷笑,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有意思的地方。
他们那么信任对方,在生死关头,林星垂那个蠢货居然还让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师妹赶紧跑,如此愚蠢和无趣,恐怕只有死亡,才能让他们显得有意思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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