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境桑墟镇, 毗邻东海,是四境魔修常年盘踞的一块地盘。
此地虽然面积不算大, 但人口却十分密集,镇中的局方正端稳,竟如同一个真正的镇子般井井有条,若非门口有一个巨大的魔修阵法,杳杳简直要以为这地方就是平常人的居所了。
而这块地盘的老大,目前就是燕饮山。
得知风疏痕和杳杳他们到了,燕饮山充分体现出魔修热情好客的特点, 派了三十个小弟去接他们,然后杀鸡宰牛, 说是要宴请昆仑的贵客们。
杳杳有些忐忑:“燕饮山这么大张旗鼓,不怕被四境知道吗?”
“看样子他并不怕, ”风疏痕见此阵仗,多少也有些无奈,解释道, “此地离昆仑极远, 常年在妖族统治下又无修仙门派,所以燕饮山自然不必避讳。毕竟这方圆千里, 都是他的地盘。”
林星垂转了转眼珠:“小师叔, 这不是你要缉拿的那个人吗?”
“哈哈,”杳杳忍不住笑, “看样子其他人还蒙在鼓中。”
“什么什么?”她的话让林星垂好奇心大盛, “怎么就蒙在鼓里了, 还有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和好的,为何大家都是同门,却仿佛不清楚对方的事情?”
杳杳耸肩,看着风疏痕,意有所指:“这能怪谁呢?”
“怪我,”风疏痕立刻从善如流,“等到了魔宫,我便告诉你们所有事情。”
傅灵佼看看杳杳,又看看风疏痕:“好啊,你们一直都有秘密对不对?”
“有时候保守秘密,也是为了保护他人啊,”杳杳对着剑修轻轻扬眉,问道,“你说是不是?”
风疏痕失笑,但却只能点头。
傅灵佼见一直叫杳杳吃瘪的小师叔竟然如此服帖,简直好奇极了。
而桑墟也是第一次接待四境修者,燕饮山的一众小弟们都觉得有几分新鲜,忍不住反反复复地看,他们其中有一位叫阿钟的年轻孩子,皮肤黝黑,剑眉星目,此时终于沉不住气了,期期艾艾地问道:“你、你不是妖主的女儿吗?”
“咦?”杳杳很惊讶,“你认识我?”
“自然是认识的,”阿钟点头道,“摘星宴时,还是老大派我去跟着无声起下毒呢,你们那几个人我都见了一遍。”
“……”杳杳闻言有几分无语,那时候他们还是不共戴天的愁人呢,没想到这猫鼠游戏结束得这么快,现在他们竟然统一阵营了。
“那么那妖毒是你调制的吗?”她问。
阿钟点点头:“没错,我娘教我的。”
杳杳有些诧异:“这么说,你是个半妖?”
“你是如何得知的!”被猜中身份,阿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之前妖主说你聪明,现在看来名不虚传。”
杳杳:“……因为只有妖族才会制妖毒。”
“啊,的确如此,”阿钟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其实我是因为多年来一直没有显示出妖族的特征,我娘怕我一直受欺负,所以才教制毒的。”
一旁的魔修听着阿钟与杳杳热络地聊天,忍不住插嘴道:“其实桑墟不只是魔修的聚集地,很多半妖也在此处生活。燕老大他没那么多规矩,在这地方的人都很喜欢他。”
“那他为什么不在东境称王?”傅灵佼问,“明明玄避才是新来的呀。”
杳杳笑道:“那你让玄避和燕饮山打一架,看看谁赢。”
傅灵佼知道自己说了傻话,吐吐舌头:“玄避赢还不行吗?”
“其实燕老大并不在乎这些虚名的,”阿钟摆摆手,解释道,“他就想让我们魔修有个能呆的地方,不要被四境修者驱逐就好。之前昆仑没少派人来骚扰桑墟,也就是燕老大本事高,全都击退了,除了那个——那个风霭!”
提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风疏痕问:“你们对风霭作何评价?”
“他啊,”阿钟大大咧咧地说,“他太厉害了,我们跟他和燕老大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如果非得说评价,那就是佩服吧。我还记得之前老大和他打了三天三夜,竟然没分出胜负,后来两个人握手言和,喝酒去了。”
风疏痕没有见过这样的风霭,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他的任务不是还未完成吗?”
“嗨,我们燕老大说,干嘛要那么严要求自己呢,反正这里是桑墟,离着昆仑万里之遥,还不如先喝个痛快了,打架斗殴的事情,以后再说。”
“哇——”几个孩子忍不住张大嘴,赞叹道,“燕饮山说得也很有道理嘛。”
杳杳问:“然后风霭就答应了?”
“对啊,”阿钟点头,“然后就答应了。”
风疏痕闻言不语,他想,这样的兄长很陌生,但也很让人向往。
原来风霭也是会放下剑,拎起酒的人。
见了燕饮山,对方正歪歪斜斜坐在椅子里吃花生米,见几个人到了,立刻起身迎上去,伸手拍了拍白衣剑修的肩膀:“行啊,听说你们见了生骨,怎么样,那玩意儿是真是假?是不是看着阴森森的?”
“你可知道现在四境的说法?”风疏痕问。
燕饮山摆摆手,屏退了四周人,只留下阿钟在门前等着,然后他才道:“说当浮生飞升了,就用那生骨。不过我觉得可信度极低,一个她一个她徒弟,两个人心眼加起来上万,那四境修者信的,就是事实吗?”
“不错,”风疏痕点头,“不过真实情况是怎样,我也不清楚。”
燕饮山见他不说,也不多追问,借着他的话头下了台阶:“反正那姓巫的小子也不喜欢你,提防着也是应该的。”
他将视线落在杳杳和江啼他们身上,奇道:“哟,来了几位小朋友?”
随后燕饮山笑眯眯地吩咐阿钟:“你们平日里喜欢吃的那些甜的东西,做出几份来给他们尝尝。”
“谢谢!”傅灵佼忍不住扭头对阿钟说。
阿钟嘿嘿笑:“不客气!”
燕饮山挠挠头发,有点困惑:“不对吧,明明是我的吩咐啊?”
“但是跑腿的是那个人啊,”傅灵佼认真地说,“不过也谢谢你,”她嘀咕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魔修呢,原来是这样的啊。”
“哈哈哈!”燕饮山笑起来,“杳杳,你这几位同门挺有意思。”
杳杳笑嘻嘻地说:“全昆仑最有意思的人,一大半都在桑墟啦。”
片刻后,等燕饮山用好吃的支开了孩子们,几个人热热闹闹地跑到院子里分食糕点和糖水去了。
风疏痕忽然道:“师兄的金丹如何了?”
“当然是已经找到了,那么多的牌位和金丹!我可是一个一个慢慢翻查才找到的,然后又叫阿钟那小子替我挨个排查毒素,生怕有什么遗漏的地方。”燕饮山伸了个懒腰,“你们在药王谷休息的时候,我就在做这个。”
杳杳不服气地说:“我们可没有休息。”
“知道没休息,你在养伤嘛,是这个姓风的,原本说好了立刻来桑墟找我,结果半路听闻了生骨一事,又扭头去接你这几位同门,”燕饮山鄙视地看着风疏痕,“叫我这一通好等。”
他耸耸肩,走到书桌旁,拿出一个盒子,嘴里絮絮叨叨:“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你们老风家什么了,这辈子专为你们跑腿卖命。”
“就这个,”燕饮山打开盒子,“看看吧,就是这颗金丹。”
盒子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杳杳忽然有很奇怪的感觉,她从来没有直面过谁的金丹,只知道此物与本人的联系最为密切,甚至超过了心肺。
于是在盒子开启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有几分恍惚。
那种还未消散的灵力,仿佛是师父回来了。
好像那个胖胖的老头,此刻正在屋内坐着扇蒲扇,等他们回来吃饭。
见她愣愣地看着金丹出神,风疏痕伸手轻轻拍了拍杳杳的头:“还好吗?”
“还好,”杳杳低声说,她看着那个金丹,有些贪恋师父的气息,但却拼命克制住自己,压着声音中的颤抖问道,“这上面的毒素,到底是什么?”
“我尝试着提取了一些,”燕饮山道,“让阿钟帮我的,效果很奇怪,虽然只有一点但是非常非常毒,我曾用山中泛滥成灾的野兔子试了试毒。”
风疏痕沉声问:“然后呢?”
“然后那兔子全身渗血,死状凄惨。”
风疏痕听后不语,只是慢慢咀嚼着燕饮山所说的最后八个字。
“你是不知道,那野兔子叫得太惨了,”魔修啧啧叹息,神色中似有不忍,“以后它们再来啃我草皮,还是直接吃了比较方便,那些血啊,我现在还记得——”
“等等!”风疏痕忽然神色凛然,“你说它全身出血?”
燕饮山点头:“怎么了?我亲眼所见啊。”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难看,而后目光落在金丹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风霭也是这么死的,当时我不知道他的伤在何处,只知道他不断地失血,将衣服都染红了,却始终找不到伤口……最后身体越来越冷。”
燕饮山闻言也是脸色巨变。
“所以——”杳杳惊骇地问,“杀死师父的,和杀死风霭的,很有可能是同一样东西,对吗?”
说到这里,她忽然明白了过来,倘若有人想要用剑杀死师父,纵然春方远的剑法并不那么超绝,但也绝非一招半式就能降服杀死的。
而且打斗的声音大,必将会将巡查的弟子引来,而如果用当年杀死风霭的那样东西,几乎不需要非什么工夫,便能一击致命!
“是不是——是不是那几个该死的峰主?”燕饮山咬牙切齿地问,“他们的嫌疑最大!”
“我不能确定,”风疏痕道,“风霭落下心锁时什么都没说,就算不是他们,他也会为了保护昆仑众人而困住我,因为那个时候我急昏了,昆仑又匆匆宣布了他的死讯,我一定会去剑峰兴师问罪!”
“当初黎稚是如何解释的?”杳杳问。
“他说为了四境平稳,就只能如此,那个时候魔修未平,东境王一事又堪堪结束,妖主盘踞东南两境,仙门元气大伤。风霭为第一剑,是军心所在,所以只能最开始宣布失踪,几日之后,循序渐进,告诉四境这个噩耗。”
风疏痕微微扬起头,闭目。
“现在想来,也是我那时年幼,竟然不怀疑本门内的人。”
“整个昆仑都知道,妖毒不会是这个效果,黎稚竟然还睁着眼胡说!”燕饮山手指发颤,几乎捏碎了茶杯,“十多年前是风霭,现在是春方远,你们这个昆仑,怕是要将自己人杀干净了!”
“我要报仇!”杳杳霍然起身,冷声道,“我一天也等不了!哪怕黎稚秦暮并不是直接杀害我师父的凶手,但纵容、包庇、推诿,他们一个个谁也逃不了干系!”
风疏痕点头:“报仇是没错,但我们需要看了风霭留下的东西。”
“现在就看吧,”杳杳道,“我倒要看清楚,到底是什么秘密。”
风疏痕轻声说:“我曾以为,风霭死于天谴。”
“此刻才明白,最大的天谴,莫过于我入门昆仑山。”
“我与你一起看,”杳杳道,“我来打开它。”
燕饮山闻言扬眉,忍不住提醒:“那里面可是几千年前传下来的天机,放出去必将动荡四境,连风霭几乎都难以承受,你可以吗?若是真的有天谴呢?”
杳杳并不看他,平平摊开手掌,示意风疏痕将盒子从法器中取出。
“你不怕?”风疏痕问。
“天谴就天谴,”杳杳无所谓道,“你不是也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看了她片刻,风疏痕点头:“好。”
他笑:“反正我们一起看,可以互相承担伤害。”
随后他与燕饮山道:“这个秘密有关风家,所以你不如先出去等我们,等到我们看过之后,再与你说。”
“可以倒是可以,”燕饮山点头,而后他表情隐隐有几分促狭,“不过我怎么不知道,何时杳杳也姓风了?”
杳杳:“……”
……
风霭留下的木盒上有着几道咒术,还有一把锁,这些东西因为心锁的缘故,让风疏痕十几年都无法打开,然而在杳杳看来却十分简单。
她在巫南渊的指导之下,五行术突飞猛进,此刻几乎没怎么费力气,便直接以六十四卦的方式将咒术破除了。不过原本风霭也并非符修,若是比剑杳杳肯定比不过,但若是比五行术,那还是小菜一碟的。
锁落,木盒“吱呀”一声,开了。
而就在盒子打开的一瞬间,二人身边忽然起了白茫茫的雾气,那雾气缥缈,隐隐带着奇异的冰雪气息,渐渐地将他们包围起来了。
杳杳正觉得奇怪,想要去看盒子里的东西,但却抓了个空。
“不对——”她道,一扭头,风疏痕也不见了。
此时的杳杳独自站在一片雪原上,漫天风雪无穷无尽地呼啸着,冰棱碎雪扑在面颊上,几乎是瞬间,她便觉得自己就要冻僵了。
一念至此,杳杳立刻驱火取暖,让火光照亮了身旁的景致。
雪山,全部都是延绵不绝的雪山。
相互连接成型,犹如沉默的远古之兽,正俯首无声地休息,它的脊背上落满了永世不化的大雪,一黑一白,犹如劈下的刀疤,让人望之触目惊心。
这个地方是……昆仑?
纵然很难认,但杳杳还是费力地从那起伏地山峦中看出了端倪。
只是眼前的昆仑与现在的差别很大, 《四境志》中传说昆仑神山在太上元君的时代,是相连的,不知何时起,才分了独立的八峰。
那么现在——竟是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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