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 ”乾元殿内,傅灵佼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这是怎么回事呀。”
几位弟子均在震惊中能没缓过来,其中小师妹尤为严重。玉凰山少主离场, 她所在的昆仑正法峰即刻成了众人的焦点, 不少人频频好奇地张望而来。
傅灵佼瘪瘪嘴, 几乎要哭了:“那……杳杳还是我们的杳杳吗?”
风疏痕被傅灵佼孩子气的话逗笑了, 他反问道:“杳杳就是杳杳, 为什么要分我们的他们的?”
“疏痕, ”看到师弟毫不介怀的态度, 春方远却满是忧虑:“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他这样一说,林星垂也意识到了。
在大家一同陷入杳杳身份之谜的巨大震惊的时候, 从始至终, 小师叔的表情中连细微的错愕都没有, 仿佛一早就知道他们师妹的身份。
“猜到了,”风疏痕淡淡道,“从杳杳的态度来看,并不难猜。”
傅灵佼却是一头雾水:“我没有看出来……”
“小师叔这样一说,似乎的确,”林星垂道:“之前在春神集市上,杳杳面对玉凰山的金叶子, 态度是有古怪。”
江啼仍旧一脸费解:“但说她是玉凰山的少主, 我还是……”
“不可置信。”傅灵佼接上后半句话。
风疏痕笑了笑, 并未说话, 他又为自己斟满酒,一边喝着,另一只手拢在袖子中,把玩着那柄小小的匕首。
傅灵佼难过地吸吸鼻子,偷偷看向照羽,生怕他一时兴起,强行带走杳杳。
片刻后,忽然有几个靠近殿门前的女修轻轻惊呼出声。
众修者们的谈话二次被打断,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去。
——是杳杳重回大殿。
昆仑弟子们忍不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此时,他们总算明白这昔日里平平无奇的桃峰少女,为何会摇身一变成了玉凰山的少主。
并非突变而成,是她本该如此。
换下玄色的日常道服,杳杳此时身着一条鹅黄色长裙,裙外层叠着多色的轻绸丝绦,裙摆如荷叶,行走时宛如漾起的和缓温柔的水波。
她长发束起,各色名贵发饰穿插其间,眉心一点月色纹印,眼下绘着不仔细看便难以察觉的凤羽纹图。
此时的杳杳,拥有着站在妖主身旁也足以相匹的美貌。
照羽以手支着下颌,眉眼带笑,看着自己女儿走过来。
“这样顺眼多了,”妖主任性评价道,“我看这几日都可以穿着。”
杳杳撇撇嘴,规规矩矩地让栉风沐雨替自己整理裙摆,然后坐到照羽身旁。
她有些僵硬地承接着无数人的目光,许久不穿如此繁重艳丽的衣服,都有些不习惯了。
照羽看她:“这么拘谨做什么?来,吃葡萄。”
杳杳接过来,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这衣服太沉了,还有头饰,你就不怕我长不高吗?”
“听说我女儿去洄河退水,还举剑斗龙,”照羽含笑反问,“如此勇猛,难道还怕这几颗珠子的重量吗?”
杳杳向来说不过自己这爹,眨眨眼,赌气地别过头。
照羽眉开眼笑,剥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别一看到我就这幅表情,你偷跑下山扔了珠子还甩掉你权羽叔叔这事,我可没追究呢。”
提起这位十将之首的权羽,杳杳多少有些愧疚。
对方是第一个发现少主跑路的人,在禀报给妖主后,为保证杳杳的安全,便擅自先跟了上来。
然而还没出南境,就被杳杳毫不留情地甩开了。
“权羽叔叔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哪能一直麻烦他呀,”杳杳赶紧扭过头笑了两声,底气不足地说,“我也是为了玉凰山的大局考虑嘛。”
她认真瞧着照羽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将葡萄取过来,乖巧吃了。
“是吧,爹?”杳杳总归是心虚,这声爹喊得分外甜蜜,“我真的错了,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照羽扬唇,当即被哄得心花怒放,于是扯过果盘来,又剥了个枇杷:“哎,其实爹也有不对的地方,这次来昆仑还怕你见了我又跑呢。”
杳杳一摆手:“不可能,那我也太不孝了!”
照羽眯了眯眼:“敢说你没这么想过?”
杳杳:“…………”
一大一小两人分食着果盘,聊着分别这些时日各自身上发生的事情。
在面对女儿时,妖主眼神中的隼利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嘴上仍怪杳杳跑了整整一年,但看到她已褪去了被玉凰山精心绘制保护色,照羽还是不免欣慰并感慨。
他的雏鸟,总算生骨振翼了。
“听说你在试剑会上用剑和五行术,赢了溪茂的小郡主。”
提到这件事,杳杳得意地笑道:“小事一桩!”
“等摘星宴过后,我们比划两招,”照羽笑道,“让我看看你长进了多少。”
杳杳:“……”不了吧!
女儿连续语塞,照羽心情非常好。
“我看你瘦了些,是不是功课太累,还是吃不好?”
杳杳立刻否认:“那倒没有,我师父做饭很好吃,山上还有水果,功课倒是不算繁忙,只是除去练剑之外,我不喜欢背书。”
纵然杳杳说的只是一些生活琐事,例如上课时间过早,她的背诵篇目总是完不成。又或者是山中的野猴子实在是多,常常和她抢零嘴吃。
但照羽却听得十分认真,若是妖将在场,必定会以为妖主在听什么战事汇总。
杳杳说完后低头吃了枇杷,抬起头,她下意识看向桃峰的方向,但却没想到风疏痕此时也恰好看来,两人视线相交。
一时间,杳杳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她有些愧疚,桃峰所有人都把自己当做家里人,可她却一直不坦诚。
风疏痕遥遥地看着她,视线中并未有责怪的情绪在其中,反而就如每一日在桃峰中练剑念书吃饭谈天一般,露出了一个很平常的笑意。
这个笑容忽然抚平了杳杳皱成一团的心。
她愣了片刻,终于露出了这个晚上第一个轻松的笑靥,并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当然,依照羽要求,这杯子里只倒了些晶莹剔透的葡萄汁。
风疏痕笑了笑,同样举起酒杯,两人隔空一碰。
杳杳心情顿时大好,举着果汁慢慢啜饮。
“刚刚在看谁?”照羽忽然看向她,有几分好奇地循着杳杳的目光看过去,恰好对上了一身白衣的风疏痕。
照羽轻轻挑眉:“那是谁?”
“风疏痕,我们正法峰的小师叔,”杳杳道,“用剑可厉害了。”
“姓风?”
照羽朝对方一笑,然后不再看他。
“那些人都是你的同门?”
杳杳点头:“正法峰人少,只有我们六个人,但是大家感情很好。”
“原来如此。”照羽听后忽然站起身,慢悠悠地伸了伸手臂,脸上竟挂了些许倦色:“从南境到昆仑路途不近,我也很久没出远门了。舟车劳顿,今日不便陪各位论道,想先去休息了。”
他一站起来,所有人的交谈声便跟着停止了。
杳杳有些摸不着头脑:“爹?”
“那今晚,我就在你们正法峰休息吧。”照羽粲然一笑,做了决定。
昆仑上下顿时脸色齐变。
要知道,纵然桃峰已经正式更名为正法峰,可在不知情的其他弟子看来,仍旧是衰败破落,杂草丛生的。
黎稚固然清楚在春方远的打理下,桃峰的气候宜人再加上草木繁盛,已是一块人间乐土一般,可却远远不如昆仑其他山门气派堂皇。
若让妖主发现自己宝贝女儿睡在破庙一样的房间里,那他岂不要拆了昆仑山?
想到这里,黎稚连忙起身解释道:“摘星弟子都有集中住所,便于训练,杳杳今晚也不在正法峰。”
“嗯?这么说杳杳今晚没有自己的房间了?”照羽扬眉,一派怀疑的模样。
黎稚一顿:“倒——也不是。”
他皱起眉头,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爹,”杳杳连忙扯扯他的衣袖,也跟着站起来,“你来赴宴,峰主肯定是把住所都安排妥当了,如果不去,多浪费心意呀。我晚上还有事情要和师父商量,我们明日再见也无妨。”
照羽:“这么懂事?”
杳杳道:“反正我又不会再跑了。”
“也是,”照羽不知在想什么,沉吟片刻,很容易就答应了。随后他露出一个纵容的笑,对女儿说,“好,那明日我去正法峰找你。”
黎稚此时看向杳杳的表情转为了欣赏,这么识大体的金枝玉叶,和他那位剑峰出来的刁蛮郡主一比,后者简直惨不忍睹。
……
短暂的宴会结束后,杳杳让翎翀先去陪照羽了,自己则从后门溜了出去,她一身繁复华贵的裙子,跑起来哗啦啦直响。
杳杳拎着裙摆,飞速越过门槛和乾元殿侧面的小亭子,迈了几步,看到傅灵佼几人正聚在这里说话。
她一喜,刚打算喊,却“嘭”一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杳杳晕头转向地后退几步,直到被对方抓住手腕,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她一抬头,看到风疏痕正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
杳杳惊喜道:“小师叔!”
她一出声,其他几个人也看了过来。
风疏痕不慌不忙地松开她,提醒道:“注意看路。”
“是!”杳杳连忙点头,一收手,袖子滑了下去。
她一身缀满了珍宝翠玉,在月色下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傅灵佼和楚月灰走过来,两人闭着嘴上下打量杳杳,目光炯炯,就是不说话。
被熟人这么看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杳杳连忙投降了。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还是傅灵佼沉不住气,直接扑了过去,抓住她的肩膀就是一顿猛晃:“啊啊啊!你是玉凰山少主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们说!看我们对着金叶子犯傻这么好玩吗!”
杳杳被晃得死去活来,连忙道:“停停停!”
傅灵佼停下手,气鼓鼓地看着她:“老实交代!”
“不是我不想说,”杳杳诚恳道,“我说了,你们难道就会信吗?”
“?!”傅灵佼一怔:“好像不会,可是、可是——”
杳杳立刻笑道:“那就对了嘛。你不信我还偏要承认,你岂不是会以为我在说大话?”
“……”
小师妹不敌,很快被绕进去了:“似乎也对哦。”
风疏痕抱着手臂,靠在亭子的红柱下,悠悠道:“可是灵佼希冀的,是杳杳你坦然真诚的态度,而并非是拿出证据来证明身份。”
傅灵佼立刻明白过来,恶狠狠道:“就是!”
“小师叔,”杳杳忍不住跺脚,“我好不容易才骗过去的。”
傅灵佼大叫:“你又骗我!”
杳杳连忙讨饶:“灵佼,你看月灰多淡定,你们差不多大,你多向人家学学。”
听到这话,楚月灰忍不住笑起来,柔声道:“我当然淡定,杳杳只是杳杳,正法峰的弟子。至于身份背景,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怎么和小师叔说的一样,”傅灵佼瘪瘪嘴,“只有我一个人在生气。”
齐朝衣此时与桃峰两位少年站在一处,听后立刻摆摆手道:“如果生气也要有顺序,那我应该是第一个,对不对,小渔村的杳杳?”
杳杳:“嘿嘿。”
“东境附近,绕湖而建。你家祖祖辈辈以打渔为生,有雨云吹来时,会下两个月的雨。雨大的时候,湖水倒灌,甚至可以没过村口石桥,我说得可有错?”
好少年齐朝衣将杳杳胡编乱造的身世背了个十成十,摇头叹息道:“不知妖主会打渔这事,他自己知道吗?”
风疏痕忍不住笑:“果然家境平庸,不足挂齿。”
杳杳:“…………我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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