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落在地上,砸出不小的动静。
这个夜几乎无人能睡着,原本安逸的时刻被这场暴雨的突袭所打断,让整个村落陷入了惶惶不安当中。
小嫣起先是躲在被子里,但子时一过,她口渴难忍,喉咙也是火烧火燎地疼。
她先是细如蚊讷地喊了几声“娘”,但雨声实在是太大,隔着一个正堂的母亲未能听见,于是小嫣咬咬牙,独自爬了起来。
房间里的茶壶已然空了,她只好赤着脚越过门槛跑到厅中倒水。
但就在在踩中正堂的砖块时,忽然有水冒了出来,吓了小嫣一跳。
她不到十岁,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雨,甚至浸透了家中地面的砖石。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抖了抖,扬起头,听着暴雨敲击在瓦片上的声响。
渐渐地,那唰唰的雨声混合了另一种声音。
隆隆作响,遥遥而来。
小嫣的瞳孔猛地缩紧,下意识感觉到不对,于是她不顾一切地朝着父母的房间跑去。
“娘——”
但她的父母却未能及时回答。
因为下一刻,房屋蓦然坍塌,灭世的洪水席卷了一切。
当哭喊声、尖叫声、痛呼声逐渐消失殆尽后——
天地重归静谧。
试剑会前夕,整个昆仑山上的弟子都在认真准备。
却没想到这是个多事之秋。
夏季雨水多,洄河的上游蓄水早已经平槽。
但在两天前又下了一场大雨,导致蓄水池骤然溃坝,直接将洄河沿岸的田园民房尽数冲垮,死者无数。
偏巧那个地方背靠昆仑山脉的其中一支,所以山下人有难,昆仑不能不管。
七位峰主在昆仑议事堂开了三个时辰的会,只为了商讨此事。
百草峰弟子需要调制治病救人的药剂,还需要防范水灾后难以避免的疫情,所以在这场浩劫中,他们是主力,并且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损失。
所以其余的苦力人手,就需要其他几峰来出了。
五行峰不太想出,剑峰,照样也不太想出。
这两座峰的弟子要角逐试剑会的第一,昆仑试剑的桂冠,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大几率等于摘星宴上的最终胜者。
他必定会成为整个修真界重点关注的对象。
所以无论是这两峰的弟子,还是这两峰的峰主,都格外看重此事。
拉锯推脱,争锋不休。
几名峰主在上面统领大局,下面的弟子们则炸开了锅。
“百草峰去了那么多人,何必再派其他弟子,多手多脚,徒增麻烦!”
“只耗损百草峰的物力和资源,百草峰主也不会同意的。”
“要我说,就把今年的新弟子统统派去,就当是试剑会的第一场试炼了。”
“这个主意好,哈哈!”
这大声的哄笑,让齐朝衣和素蛮忍不住皱眉。
赈灾一事,从上面几位峰主,到下面若干弟子,大家都在踢皮球。
万俟槿坐在一群弟子中间,看看自己圆润漂亮的指甲,悠悠地说:“桃峰不是素来无事可做吗,我看派他们去就挺好。那几个弟子闲得很,也该历练历练了。”
她这样说,还不忘拉上其他弟子与她站队:“剑峰已经这么忙了,大家都在为了试剑会做准备,若是要我们处理此事,难道要桃峰来拿试剑第一吗?”
说罢,她嗤笑一声,看向春方远的视线也愈发透着不屑。
此话顿时赢得了不少弟子的支持,大家纷纷觉得万俟郡主亲和善良。
在昆仑山鄙视链中,桃峰一直呆在最末,若是除妖斩兽斗魔修倒还好,赈灾向来是费力不讨好的事,不给桃峰给谁?
见获得了支持,万俟槿挑起嘴角得意一笑。
而后她一展裙摆,翩然走向议事堂。
“此事就这么定了,我去找师父。”
传来桃峰必须前去赈灾的消息时,杳杳他们几个人正在玩玄青镜。
天气一凉,春方远做了几个糖葫芦放到教室里,而在吃和玩这两方面上,桃峰弟子们向来是无师自通的。
“一次别注太多修为,看看晚上吃什么就行了,”林星垂啃着山楂提醒师妹,“贪多嚼不烂,我们不看太远的未来。”
傅灵佼点点头,一点镜面,几个人兴致勃勃地凑过去。
别的没看见,黑漆漆一团星云散开,倒是映出了春方远忧虑的面孔。
杳杳“咦”一声:“师父是怎么了?”
四个人正奇怪着,只见素来不疾不徐的春方远匆匆走进来,眉宇间的焦灼,与玄青镜中一模一样。
“杳杳,”老人开口,语气难得沉重,“你们要去山下跟着赈灾了。”
杳杳一怔,一时间没有明白怎么回事。
倒是站在窗边的风疏痕转过身,淡淡问道:“师兄,此次下山赈灾的弟子中,有多少是需要参加试剑会的?”
春方远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多,几乎都是筑峰丹峰和衍峰的弟子。”
也就是说,那些人无关胜负,并不需要靠着一场试炼来证明自己。
但不同的是,杳杳需要。
傅灵佼立刻反应过来,皱起眉问:“那杳杳岂不是少了准备试剑会的时间?”
林星垂也问:“这是谁的主意?”
杳杳联想到议事堂在剑峰,摸摸下巴说:“应该是万俟槿的主意。”
“那——”傅灵佼比自己可能去试剑会挨打还着急,“你少了时间,又一直在惹万俟槿,她万一在试剑会上下死手怎么办!”
江啼也忧心忡忡:“不然我去找百草峰要些药来,干脆装病不参加了吧。”
“不妥,”林星垂摇头:“逃避不是长久之计。”
杳杳抱着手臂,并未说话。
此时她深沉的模样,与平日里的风疏痕有几分相似,她不说话,其他几名弟子也都屏息凝神,不去打扰她。
杳杳盯着自己放在桌边的绡寒,忽然轻轻笑了。
傅灵佼跺跺脚,焦急道:“你笑什么,是不是傻了!”
杳杳认真道:“灵佼,我练剑很厉害的,万俟槿打不过我。”
傅灵佼急切道:“可你浪费了时间——”
“那是去救人,”杳杳道,“不叫浪费时间。”
她顺手拿起绡寒,语气平静且笃定:“就算没这段时间修习,我也照样可以打赢万俟槿,不,我能打赢他们所有人。”
起先杳杳也觉得委屈不甘,甚至想问凭什么,纵然这是一件该做的事,那为什么那些该做此事的人却可以推辞掉?
但转瞬间,杳杳忽然想明白了。
有些事是该做的,比如她练剑。
但有些事却是必做的,比如去救人。
其他三个人被杳杳的模样镇住了,林星垂犹豫再三,只道:“你……你想好了就行,师兄们都支持你。”
“没错,”江啼也点点头:“总归是去做好事的。”
傅灵佼犹豫片刻,总算也点了头。
末了却不忘凶巴巴加上一句:“我才没有关心你,我只是怕你被揍!”
“知道啦,”杳杳伸手捏了小师妹脸颊一下,“就知道你爱我。”
傅灵佼:“呸!”
欺负了心口不一的灵佼,杳杳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发觉风疏痕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对方逆光站在窗边,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浮动,虽然表情不真切,但目光却极为专注,而且其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杳杳愣了片刻,下意识以为他是不赞成自己荒废修习。
但转念一想,小师叔才不是这样的人,只要是正确的事情,自己想做,取舍得失,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但她还是被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了,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小师叔,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没有,”风疏痕道,“你做得很好。”
咦?
杳杳困惑:“可我看你不是很开心。”
风疏痕道:“我只是看到你,想起了一个人。”
“嗯?谁?”杳杳的好奇心被勾起,于是笑眯眯地问,“是谁——能让小师叔一直念念不忘,她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江啼三人互相看看,心想杳杳真是胆大包天。
风疏痕却笑了,回答道:“我兄长。”
杳杳看着对方说出这三字时的表情,忽然愣住了。
而后,她心头爬上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奇怪。
小师叔在笑,但那却不像是笑。
他好像很悲伤。
……
赈灾一事,刻不容缓。
剑峰下令,桃峰弟子必须全员参与治水。于是几个人离开讲堂,回到自己房内收拾了包袱,便直接御剑出发了。
傅灵佼御剑的本事学得不扎实,只好和杳杳一同站在绡寒上,还颤颤巍巍地,生怕摔下去。
昆仑弟子们约好了辰时在洄河见,此时还有半个时辰,杳杳心想左右无事,便把刚刚那一幕的好奇问了出来。
“大师兄,你知道小师叔的兄长吗?”
江啼摇头:“我与星垂来时,桃峰就只有师父和师叔二人。”
傅灵佼扭头看她一眼:“怎么啦,还不许小师叔有家里人?”
杳杳拍对方:“看着前面,别掉下去。”
她皱起眉,回忆着刚刚风疏痕的语气,那绝非是提到一个家人那么简单。
可是说怪,又说不上来。
不过杳杳向来不喜欢思考的复杂的事情,她摇了摇头,决定把自己脑子里那些奇怪的念头都抛出去。
大不了……回去问问就是了。
……
而此时的桃峰,没了几个弟子,显得有些冷清。
春方远将雪梨羹又热了一次,端到风疏痕的别院中。
后者正在看书,见师兄来了,立刻起身相迎。
“疏痕。”春方远将瓷碗放下,唤了对方一声。
之后他面露难色,似乎正在犹豫该怎么继续说。
风疏痕却神色如常地接过那碗羹,用瓷勺搅了几下:“师兄有事?”
“杳杳这孩子心直口快,”春方远道,“忽然提到风霭,你不要怪她。”
风疏痕沉默片刻,笑了:“是我提起的,怎么会怪她。”
春方远看着他,叹了一声。
桃峰冷清,而两位先入门的弟子又沉稳循规,一直到杳杳出现,才为他们平添了诸多鲜活的烟火气。
他们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那年之后,春方远一直害怕自己这位师弟走入歧途。
但这十余年间对方的表现,又让春方远觉得,他好像已经将一切都忘了。
意识到师兄的欲言又止,风疏痕将雪梨羹送人口中,慢慢喝了。
然后才轻声说:“我只是觉得,杳杳和他很像。如果今日被迫下山赈灾的人是我是他,他也一定会说出和杳杳一样的话。”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也些担心杳杳,”春方远道,“担心她锋芒太过,天资太强,而昆仑弟子众多,人心复杂,他们四个平日里跟着我们嬉笑散漫惯了……”
风疏痕忽然笑了:“所以我才要谢师兄。”
春方远一怔:“怎么?”
风疏痕道:“喝完这碗羹,我便启程去洄河。”
“你去帮忙?”
风疏痕道:“嗯,不能叫人欺负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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