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地上铺着厚厚地毯,她走路本来就轻,此刻就像猫一样没有声音。屋里七个警.察或坐或站,其中一个缀三枚三角形肩徽,背影莫名熟悉。还有两个外聘的大学法医系分析员,一男一女,戴着姓名牌,均面色肃然。
所有人都制服严整,除了那个坐在中间的男人。
他衬衫别着精细宝石袖扣,手边放着黑色胡桃木手杖,脚边还安静地伏着一只毛茸茸大狗,清淡闲适得不像是在案发现场。
所有人坐的都是LCC的椅子,除了那个那个坐在中间的男人。
他不知从哪搬了一张胡桃木扶手椅,椅背上还雕刻《赫格索墓碑》浮雕,身后还恭敬地站着一个穿燕尾服的眼镜男子,差一顶假发就能客串女王的管家。
不是,燕尾服???
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法国大革命路易十四凡尔赛宫cosplay现场???
一般自杀或谋杀,一般都是先由片警出面,再根据情况移交案侦大队,这次怎么会带了个用手杖的怪咖?这案子还有破的希望吗???
这条走廊有监控,她不敢放慢脚步,端着托盘,一侧身拐进隔壁的洗手间。
装修时她天天被许尽忱带来监工,清楚大楼构造。这扇墙与七号会议室相邻,是用土壤、沙子和秸秆压制的合成墙板,隔音性弱了很多。她轻手轻脚把杯子空的一侧贴在墙上,实心面贴在自己耳朵上,房间里男人说话的声音顿时清晰可闻,像山间松林被风吹过,松针轻轻落在耳畔。
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楚。
尤其是声音,好听得让人怀孕。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现场警.察意见好像产生了分歧,那个特别好听的声音,正淡漠地说:
“也就是说,朴警.官,你们让我帮你们破解密码,却不想把密码全文给我?”
“不是不给你,而是何双平的身份,远比你想得更复杂。”
会议室里,朴浦泽双手撑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没等他接近男人,男人脚边的大狗一下站起来,威胁性地龇了龇牙,一副“我超凶”的表情。
“……”
朴浦泽收回手:
“何双平头和手都炸得不成样子,这个密码是他死时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还是贴着胸口放,牵连绝不简单。我上头也有上级,上级还有上级,人微言轻做不了主,请你谅解。但陈教授,你是最好的密码破译专家,我们都知道,哪怕只有一部分,你也可以破解,只要你别犯懒。”
“懒?”
男人眼帘低垂,修长手指慢慢把玩着一个空可乐罐:
“的确比不上你半路拦我的车、遣我的管家、踢我的狗,还把我绑架到这里来得勤快。”
朴浦泽:“……”
不是,什么叫他拦他的车?他就把车停在国道线边等他,这也叫拦车?还踢了他的狗?他那条狗看着温顺,干架时凶得连獒都比不过,他才靠近它主人半步,它就扑过来要咬断他的喉咙,事后还蹲在一边摇尾巴装无辜装乖巧,他除了给它一个爱的回旋踢,还能怎么办?
“我们没有绑架你,我们是邀请你。”
“那你邀请的方式有点特别。”
“我也没遣走你的管家,是你说你不坐在熟悉的椅子上就没有灵感,也是你说不喝可乐你的大脑就不会转动。”
朴浦泽在会议室里来回踱了两步,气笑了:
“我们光给你找椅子买可乐就花了半个小时,你还为了没事找事,故意不喝百事可乐或者可口可乐,明明这两种可乐楼下就可以买到。”
“我没有故意不喝百事可乐。”
漂亮男人平静道:
“我本来就不喝百事可乐。”
……这不是重点!
“而且。”
说到可乐,男人才勉强表现出了一点兴趣:
“零度是一种无糖标志,不是一个牌子,百事和coca都有零度可乐,就像它们都有香草和樱桃口味。”
“……”
朴浦泽说:
“陈利亚,我发自内心地说一句,我并不是真的想和你聊可乐。”
“是你先提的可乐。”
“是我先提的可乐,但我的重点不在可乐。”
“既然重点不在可乐,你为什么还要和我提可乐?”
“那是因为我的重点在可……”
OK,OK,他又被他绕混了。
真棒。
朴浦泽硬生生忍住了把自己这个发小从33楼扔下去的冲动,靠着多年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鞭策和十八大理论精神的深刻指导,最终艰难地维持住自己身为一个警.察的涵养和体面:
“算了,都是我们的错,何双平不应该随便在一个不卖零度可乐的地方自杀,我也不该不小心踢到你的狗,我和你的狗道歉,请它原谅我,可以了吗?”
大狗听到自己的物种,开心地:“汪汪汪!!!”
陈利亚:“它说不可以。”
朴浦泽:“……”
涵养逐渐消失。
其它警.察也是一脸菜色,对世上居然有还这种奇葩存在,而感到肩上责任愈发沉重。
而陈利亚坐在椅子上,从头到尾,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抬,似乎觉得手里这个可乐罐,比整个房间的人加起来都有意思。
“就算你不是密码学出身,也应当明白,密码破译靠的不是灵光一现,而是数论和概率论,密码指纹的提取靠的也不是学识,而是词频位移。”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帘上,长长睫毛染成碎金。
他就用这张美好的脸,平静地说:
“就是最简单的凯撒密码,只要稍稍改动这种公元前58年的加密方式,光一个常见单词freak,可能出现的加密组合,就能高达12000000种……我是哪根脑神经搭错了线,要给自己揽这种苦差事?”
“……”
朴浦泽呲着牙,觉得腮帮子一跳一跳疼起来。
“再者。”
他终于放过手里可怜巴巴的罐子,抬抬手,身后燕尾服Cosplay男子立刻取过,又转身去拿新可乐。
“我不喜欢接调查方向明显存在错误的案件。”
这话一出,在场警.官都看向了他。
朴浦泽:“这话怎么说?”
陈利亚:“你刚才说,死者是谁?”
朴浦泽:“何双平。”
陈利亚:“死因?”
朴浦泽:“自杀。”
漂亮男人笼着双手,斜靠在椅子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看,所以我不接这个案子。”
朴浦泽:“???”
这句话是几个意思?难道他们的关键点没一个对?死者是不是自杀,确实有待商榷,可不是何双平,还能是谁?
洗手间没开暖气,也没开灯,李维多藏在黑暗里,眼皮微微垂下,像一尊静默的像,看不清脸上神情。
“陈、陈教授,死者不可能不、不是何双平。”
第一个分析员吸吸鼻子,有点天生结巴:
“我们不仅取了死者的组织切、切片和何、何双平父亲的血液,还提取了何、何双平儿子的DNA,前者的RCP值在、在99.78,后者是99.81,都、都可以排除非父关系。”
陈利亚:“因为两人之间的RCP值在99.81,可以排除非父?”
分析员:“对,单、单从基因序看,哪怕同一个人的、的两个细胞也会存在基因差、差异,那剩下的0.19基本可以忽、忽略不计,不可能不是非父。”
陈利亚:“因为不可能不是非父,所以说明他们是父子?”
分析员被他绕进去:“是、是的。”
陈利亚:“他母亲?”
分析员:“死、死了。”
陈利亚:“你会长寿。”
分析员:“???”
李维多却不合时宜地想起某句惊鸿一瞥的话:因为活下去的诀窍是,保持愚蠢,又不能知道自己有多蠢。
下一秒,男人摩挲了一下手里黑色鎏金的手杖,双眸微敛,神情淡漠:“因为愚蠢而不自知,是最好的长寿秘方。”
警.察、分析员、李维多:“……”
这一定是巧合。
也真难为他了,能把讽刺的话说的这么寻常,寻常得,就像在说明天早晨要起床。
燕尾服男子终于把可乐拿来了,可他拿的不是一瓶,而是七瓶,整整齐齐摆在陈利亚面前,连商标都完美朝向一个方向,令强迫症感到非常舒适。
男人并没有直接拉开易拉罐。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精致的银制小刀,慢慢沿启瓶口割开。
二氧化碳顺着他的刀尖,像在烧红的烙铁上浇水,又像烧烤架上贴上猪牛羊新鲜的皮肤,伤口滋滋作响。
朴浦泽看着他赏心悦目的动作。
修长手指,清透日光。
明明是漂亮极了的画面,他却无端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母亲去世,不代表母系消亡。”
陈利亚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甚至没有什么表情。他非常耐心,直到平整地、毫无豁口地取下那一小块铁皮,才端起可乐,轻轻抿了一口。
“你们是否有对比过,死者和何双平母系线粒体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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