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贯山间的巍峨神殿，顶部直入云端。它是很多年前月母凭一己之力建造的，只用了一个吐息的时间。
月出之时，他扬手洒出月华无数，粼粼微光落下之后，一座神殿就成型了。
他在夺取西王母的身体前，是没有这般强大的神力的。在这样巨大的好处之前，那西王母被压制的神识、所对他造成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月母自己从未意识到，然而去过昆仑山的人，都明白这座神殿与西王母的寝殿都多相似，却无人敢说。
“喈——”
高亢的鸟叫自高空传来，江虞南再不敢耽搁，他和夸父、以及十只金乌，踏着白玉台阶而上。
前殿内空旷静谧，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馨香。细闻之下，却又隐隐约约有着一丝血腥味。
“呃……”
内殿，突然传来一声低吟。他们寻声而去，刚至内殿只听轰然一声巨响！
高台之上，足有百米高的火红猛禽口中喷出炙热烈焰，它挥爪猛的将台上的人扇飞出去。百丈高空，日母口吐一口鲜血，如同断线的风筝，直坠而下——
江虞南猛的睁大了眼，他高声道：“——别过去！”
可是已经迟了。夸父将他甩落在地，与十只金乌同时动了。
夸父纵身猛扑上去，跃起接住坠落的“日母”。
另一边，十只金乌身量暴涨，周身裹挟着金色烈焰，直冲那只猛禽飞去。所谓天火，也不过是十只太阳降下的一些火星罢了，已有屠城之势，更遑论直接被太阳冲撞——
一声巨响伴着火星飞溅，高台化为粉末飘散开来。硝烟散尽，幻象在十轮太阳的照射下显露出真实。
月母抬袖掩面遮挡日光，暗骂一声失算，他赶在变回日母之前，抬臂挥出白绫，缠住自高空落下的凤凰。
刚在烈焰中化为凤凰的幼鸟，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缠住，它有点无措的瞪着水润的眼，求助般的看向不远处的江虞南，软绵绵的叫了一声，像是幼崽在唤自己的母亲。
月母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绫带收紧，将他瞬间拉至那凤凰之上，他眯眸凝神，双指成勾直插凤凰头颅——
江虞南胸口震痛，他高喊着往凤凰的方向跑去，可是太迟了。
月母额上红色巫纹突然震荡了一下，他咧嘴一笑，赶在日母出现之前，张口舔去剜出的金红色的豆大颗粒——那是初生的半神独有的，由神血凝结而成、丹状的神格。
随着一声唳叫，失去神格的凤凰自高空直坠而下。日母、也就是西王母最后的意识，终于彻底被压制住了。
月母背生羽翼，长笑一声，内殿四周突然窜出日光凝结而成的绳索，将几人牢牢困在其中。
十只金乌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他们暴怒之下想要攻击那个和日母长着一张脸的人，可是等那人目光一扫过来，它们居然全都动弹不得。
这是存于血脉之中、与生俱来的对于王者的服从。
十只金乌齐齐俯身在他面前，以臣服的姿态。
月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它们：“羲和养了十只好狗，最后却为我所用。”他噗哧一下笑出声，“真有意思。”
“——去吧，太阳该升起了。”
他抬头从破碎的墙上，看向远方的地平线，月亮已经落下。他摸了摸为首金乌的鸟头：“不服管教、冥顽不灵的家伙太多。我的孩子们，我要你们点燃整个九州。”
十只金乌腾空而起，太阳终于显露出它狰狞的一面。
好像自最开始就是十颗太阳。
金乌们自从发现自己不小心造成了一场旱灾之后，学会了克制。因此十颗太阳并不太刺目，发出的热量也十分有限。
天火是不可避免的，不过也不常见。
它们在天上高高的飞着，俯视大地苍生、人间百态，偶尔还会有某只金乌开小差，飞下去教训欺负小孩子的恶棍。
拜日族的人们都很喜欢他们的十位神子。就连敌对势力，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太阳有利而无害。
可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万丈天空之上，巨大的光晕晃得人眼晕。十个太阳肆无忌惮的、发散着足以燃尽万物的温度，所过之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黄。
大地龟裂出一道道深深的裂口，水源蒸发，无数的河流转瞬干涸。
地面上的土著，仰头看向天空，却被太阳刺伤了眼睛。他们哭嚎着捂着面跪坐在地，难以置信的揉着双眼。
“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
身处荒山野岭的后羿，此时除了感到温度过高外，周围还没有异样。他刚鞠起一捧水喝了一口，手中的水突然震荡起来。
他瞳孔骤缩，手一松水全部洒在地上。那捧水落了地也没四散开来，依旧聚在一处，粼粼水波一圈圈散开，其间“噗噜噗噜”接连冒起泡泡。
后羿猛地后退一步，他抽出骨剑防备，那水中突然传出笑声。
“哦，人类的战士，你伤不了我。”
后羿想说你怎么知道，可他下一刻就问不出口了。
只见那一捧水突然暴涨，形成一个水涡。一条通体雪白的龙自中心跃出，许是顾忌场地大小，它刻意缩小了身型，盘踞在那一汪水中低头俯视着后羿。
它龙须一卷，将后羿背后的弓卷至眼前，眯着眼睛瞅了片刻，神色稍微认真了几分：“用这个倒是可以，你从哪弄来的？”
后羿也觉得奇怪，面前这可是条龙，不是先天神祇也该是个半神。如今他身处劣势，却不知为何全无惧怕。大概是多了那段记忆的缘故，他抱着手臂打量着面前的龙：“你是海蛟族把我的弓还给我。”
“可以，”那海蛟又发出笑声，“我要还给你的，可不止这弓。”
林中突然起了雾。方才还能见烈日的森林，突然乌云罩顶，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这样的天气可不适合待在森林里。后羿想走，那海蛟却掀起水浪拦住他的去路。他面色一变，扬手招来流火向它砸下。
海蛟动也未动硬生生扛了下来，皮肉焦黑了大片，下一刻，它突然龙口大张，吐出一个金色的光团——
那光团如活物一般直直冲着后羿而来，半空中打了个弯儿，钻进他的头骨里。
后羿眼神突然有些放空。他想将神智拉回，身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更多的东西冲入他的脑中，十分霸道。他下意识的排斥，意识却越来越不清晰，有什么东西在与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海蛟自吐出那光团后，就变成了一只一指粗细的水蛇，“嘶嘶嘶”的吐着信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轰隆——”
惊雷骤响，道道闪电划破苍穹。电闪雷鸣间，似乎将有一场暴雨了。
后羿睁开双眼，瞬间生长的长发随风扬起，金色的竖瞳不怒自威。
他突然极轻的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转头看向伏在他脚边的蛇。
那条蛇在刚才的流火中受了伤，此时正抽搐着眼见就要没气了。“后羿”伸手，一指轻点它的脑袋一下，那蛇缓缓变长变大，最后化作了人身蛇尾的模样。
“后羿”微笑着看向它，目光是长者看调皮小辈的温和。那蛇知道他看破了自己耍的小聪明，立刻低下头来。
它原本就是荒山溪流里的一条蛇，原本不过数十年的寿命，却因为顶着烛龙的神格，成了半神之躯，风风光光的活了上千年不死，已经是上天恩赐。
这千年来它在镜州水域等着烛龙的散魂轮回，起初是盼着神明早些回来，可后来收了些势力、有了自己的族人后，渐渐就生了些私心。做了太长时间的半神，它已经记不起做蛇是什么感觉——谁又能接受突然从神坛跌落的滋味呢？
他刚才故意受了些伤，不过是试图以此为筹码，博得一些好处。
“不必自责，你能守约将神格还给我，我又怎么会责怪你。”
那蛇人松了口气，见烛阴拿上那把弓准备离开，忙跟上去：“我记得大人您不用弓箭的？我那儿有些上古遗留下来的神兵利器，大人不妨去寻个趁手的……”
烛阴眼睑微垂，落在那把弓上，露出一个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表情。不过只一闪而逝，饶是那蛇人就在他面前盯着他，也没能看清。
“不用了。”
“九州如今灵力溃散，不同上古时代。他能给这个人做出这样一把弓，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烛□□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像是极为温情，眼中却没几分笑意：“我又怎么舍得他的心思白费呢？”
“你叔叔的筋，我会好好用它的。现在……”
一条龙鱼突然破水而出，浮空在他的面前。烛阴微笑着毫不讶异，足尖点地一跃至那龙鱼背上，驾驭着它腾空而起——
“我的伴侣逃走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笑问，显然自有打算。那蛇人又变成一条蛇，盘在龙鱼尾巴上，他其实也摸不准这位大佬的心思，于是试探性的回答：“把他捉回来？”
烛阴发出低沉的笑声，倒是显而易见的心情好了起来：“没错，去把他捉回来。”
他抬眸远眺，看向隐藏于云生雾绕间、极东之地那颗高耸入云的树，他能感觉到江虞南的气息在那附近。
九州大地被十日蹂.躏了一上午，此时已经泛着死灰。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颓败死相，无一丝生机。
泛着焦臭味的地面上，不少人脱水而死。烛阴目光动了动，抬手降下暴雨，自此鱼龙所过之处，万众齐呼。
“那是什么？”
他们抬起头，却只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自天空游弋而过。
“那是……是龙么？”
“龙？九州之内还有龙么？”
蛇人把自己缩成一团，努力降低存在感，却又忍不住问：“大人，您何必插手拜日族的事……”
“如果我坐视不管，那小家伙会生气的。”烛阴想到以前的日子，眉眼微弯，“阿虞闹脾气很难哄，不愿意跟我走怎么办？”
他语调十分温柔，全然不像长眠千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妻子已经跟野男人跑了的模样。
“真会给我找麻烦啊，”他轻叹，“……凤凰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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