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烟云足有二十里地, 虽然荒僻, 却也不算杳无人烟, 走出山林不久, 一瘸一拐跟在罹决身后的金珠子就看到北面山丘中袅袅升起的炊烟。
“大侠,你看那里——”金珠子指给他看, “既然有烟, 就应该有人家才是。”
罹决听罢, 就带着他往那炊烟处走去。
等二人循着炊烟,找到一处上书‘固安县’的地方时,走在后头的金珠子, 忽然伸手扯了罹决的袖口一下, “大侠, 先别进去。”
罹决停下脚步看他。
金珠子看地上有泥巴,剜了一块起来, 抹在自己尚算白净的脸上, “万一烟云城里派过人过来就麻烦了,我们还是小心些。”金珠子也知道泥巴脏, 没有往罹决脸上去抹。
罹决此刻受了伤,也怕自己保护不了金珠子, 学样弄了些污泥,抹在自己脸上。
做完这些, 二人才进了固安县中。
因为只是一处藏在山洼里的小县落, 住在此地的百姓并不多, 金珠子和罹决这两个生面孔走进来, 还是引起了一些注目的。只因为二人满脸污泥,衣裳也破烂不堪,他们就只当是外头来的乞丐。
金珠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客栈,只是他是光溜溜的被罹决从城主府带出来的,现在身上连投宿的钱也没有。
“大侠,你有钱么?”
罹决摇头。他行走江湖,钱对他而言和累赘无异。
金珠子正愁眉苦脸的时候,罹决将脖子上一块玉玦扯了出来。平常这块玉玦都藏在他衣服里,金珠子都没有看见过。
罹决将用黑绳串着的玉玦交给他,又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当铺。
金珠子又不是个傻子,能叫罹决贴身带着的东西能有多少,这块玉玦不需说也知道是对他有别的意义,“大侠,要不当那颗宝石吧。”反正那宝石只是从岚惊阙屏风上抠下来的。
“不。”那是金珠子送他的。
金珠子见他拒绝,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去当铺将玉玦当了,换了些银钱进客栈先投宿了。
金珠子一路赤着脚走来,下身又有伤,全身只靠罹决的衣裳蔽体,看着便觉得心酸。罹决本来是想背他的,金珠子怕他伤口裂开,无论如何也不让他背,现在一路走来,脚掌都磨出了血。现在进了客房中,罹决二话不说将金珠子按在了床上,用小二送来的热水为他全身擦拭一遍。
金珠子疼的咧嘴,罹决问他,他却又说没事。
“大侠,你先看看自己的伤吧,我这都不打紧的。”
罹决捉着他的脚踝,没听见一般,将他脚掌处灰尘沙砾都擦去后,上药包扎起来。金珠子拗不过他,只看他将自己照顾好之后,才转身到屏风后去处理自己的伤口。
金珠子知道罹决伤的厉害,但是当他看到罹决挂在屏风上,那满是割痕和血迹的衣服时,还是忍不住暗暗心惊——这城主府,当真是龙潭虎穴。
“客官,您要的东西送来了。”门口传来客栈小二敲门的声音。
金珠子踮着脚去开门,将小二送的绷带拿了进来。
“大侠,绷带拿进来了。”
屏风后的罹决‘嗯’了一声。
金珠子看屏风离门口也不过几步路,就将托盘端着的绷带给罹决送了过去,“大侠——”
背对着他的罹决,身上衣裳都已经脱下来了。裤子也只是松松垮垮的用根腰带系着系着,金珠子走过去,便看到他高大的体魄和宽阔的背部——他背上除了昨天那嵌进去的碎片之外,还有许多交叠在一起的新旧伤疤。
“绷带就放这了啊。”金珠子很是艳羡罹决这样的身材,但是想到今天的事,又不敢看了,放下绷带就走了出去。
罹决在他转身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包扎好伤口穿好衣服的罹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看到金珠子趴在床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罹决走过去,替他盖上了被子。
……
天色大亮的时候,金珠子醒了,他看到罹决抱剑靠在床边,忙不迭爬了起来。
罹决听到动静,睁开眼睛。
“大侠,我……我睡着了。”
“嗯。”睡的还很香。
“你怎么不叫醒我?”罹决伤的这么重,才该好好休息才是,“本来打算把床让给你的,哎——眼睛一闭,怎么就睡着了呢。”
“没事,我在哪都可以休息。”
金珠子看罹决脸色没昨日下山时那么苍白,总算没那么懊恼了。
“咕噜噜——”肚子叫了起来。
金珠子捧住肚子,这才想起自己是饿了两天两夜了。
“穿好衣服,下去吃东西。”那样严重的伤势,对罹决而言好像根本不算什么一样。
金珠子只当他们江湖人,都是话本中那种不知疲惫伤痛的铁人,内心羡慕了一下就穿上衣服和罹决下楼去了。
之后几天,金珠子和罹决就一直躲在客栈里养伤。只金珠子始终惦记着罹决那块当了的玉玦,加上那天他累极了没和人讲价,总觉得亏大发了。罹决看他闷闷不乐,还以为是他是怎么了。
“哎——”今天是金珠子不知道多少次的叹气了。
坐在床上打坐疗伤的罹决也因为他这叹气声心神不宁起来。
终于,金珠子从窗户上跳下来了,“大侠!”
罹决自是第一时间响应,“怎么了?”
“我们把那玉佩赎回来吧!”让他亏钱,他是吃不好睡不好。
“赎?”
当初当了玉佩的钱,可都给了客栈了,他们现在哪儿来的钱?
就在金珠子这位英雄汉为银子发愁的时候,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他似乎想起自己给个和情郎私奔的千金小姐卜过一卦,说自己若有破解她灾祸的方法就会去寻她。眼下,不正是有个‘灾’吗?
……
金珠子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那私奔小姐的住处。只是这位小姐住的地方,颇为……贫寒?看着眼前歪歪斜斜的木屋,金珠子忍不住想,就是他从前住过的马棚,也要比这里能遮风避雨的。
要不是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用荆条挽发的女人出来,金珠子都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你要找她?”身旁的罹决问。
“是……吧?”金珠子也不敢确认。面前这女人憔悴消瘦的厉害,和他印象里找他卜卦的那位小姐有些不同。那女人出来之后,抱着木盆就往屋后走去,金珠子想前去确认一下,就道,“我们过去看看。”
“嗯。”
金珠子和罹决,跟着女人到了一处山涧旁,那抱着木盆的女人,此刻坐了下来,开始拿出木盆里的旧衣裳浆洗起来,金珠子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去,“姑娘——”
女人听到人声,抬起头望过来。
面前这小公子面善,女人倒没有多惊惶,只有些迷惑的擦了擦手上的水,“公子是?”
“哦,我是胡半仙道长的弟子。”
“胡道长?哦,是道长的弟子。”面前女子的反应,让金珠子确认,她确实是那个千金小姐,只是……那日他见到的女子,虽然一身粗布衣裳,但肌肤细腻,眉眼羞涩,这才过了多久,怎么憔悴成这般模样。
“师父让我过来,说已经找到破解坎坷灾祸的法子了。只是开坛作法,需要些银两。”
女子一双纤纤细手,因为长时间泡在水中都有些红血丝了,“不瞒道长,我与相公私奔出来,也没带多少银子……现在,手头着实有些吃紧。”
金珠子看也是如此,她连身上值钱的首饰都当干净了。
“那也无妨,只是小小坎坷,姑娘与夫君携手,一定能安然度过。”
听得金珠子这句话,女子忽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有劳道长还派你过来一趟。”
“小事。”金珠子又问一句,“姑娘现在过的如何?”
“我与夫君生活虽然清贫,但有他相守,也足矣。”
“那就好。”金珠子见她眉眼中的幸福不是作假,找个借口便要离开,不想他还没转身,前方又绕过来一个蓝衣裳的公子,他大步走来,问女子道,“夫人,他是?”
女子也没有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面前这蓝衣的公子,眼中即刻浮现出轻蔑来,怕是把金珠子当成招摇撞骗的骗子了,“原来是道长高徒啊——道长既有如此本事,怎还会在城门口卜卦算命?”
金珠子的口舌,几句话便能圆过去,但他在那蓝衣公子走过来时,闻到了他衣领中一抹淡淡的香气。这香气并不浓郁,但却叫经常混迹在秦楼楚馆的金珠子觉得熟悉。所以他只是望了那憔悴消瘦的女子一眼,也没有多做解释,转头就走了,只是在他走出不远后,还能隐隐听到那男子对女子说,江湖术士不可信云云。
躲藏在树后的罹决看金珠子过来了,就走了出来。
金珠子回望身后,忽然冷笑一声。
“怎么了?”
“又是白白一个傻女人。”金珠子生一双利眼,他见过真的恩爱夫妻,也见过逢场作戏,那蓝衣公子,自己衣裳整洁得体,却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洗衣洗到五指粗肿。可怜那女人还看不透,当是遇见了命中良人。
罹决还是鲜少见金珠子脸上,流露出这么讥诮讽刺的神色。他正要说话,金珠子却向他招了招手。罹决附耳过去,听金珠子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只是金珠子靠的近了,说话又快,嘴唇总是碰到他的耳垂,金珠子没觉得什么,罹决却觉得半边脸都似乎有些麻麻痒痒的。
“怎么样,大侠?”
有一句话说得好,色授魂与,心悦于侧,罹决现在,可不就是金珠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好不好嘛?”没有听到罹决回应,金珠子又问一声。
那唇瓣上下一碰,看的本来就有些恍惚的罹决,更是有些心动神摇。
“好。”也不知自己答应了什么,能哄的他开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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