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夜缓过精神来的金珠子, 在花园里揪了一朵花, 一片一片的摘着花瓣, 嘴巴里念念有词,“今天来——明天来——今天来——明天来……”
解挽衣走到他身后,将头凑到金珠子身旁, “什么今天来明天来的?”
坐在栏杆旁的金珠子, 一下子站了起来。
解挽衣随即直起身子。
“解王爷。”金珠子将没揪完的红花, 随手抛到一旁。
解挽衣看他精神比昨日好很多, 问了句, “休息好了?”
“嗯。”金珠子眼神乱转。
解挽衣今天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裳, 衣摆处绣着些云纹, 虽是简约,却能看出面料和绣工的不凡。因休息了一夜, 扫去了昨日的风尘仆仆, 今日看来, 他更显几分芝兰玉树的风姿。
“今日我要出门一趟, 你是与我同去, 还是留在府上?”
金珠子不知解挽衣为何向他征询意见, 他现在这样,不形同与任他处置的俘虏吗?
“嗯?”
金珠子看解挽衣凑上来, 往后退了一步,“但听王爷差遣。”
“那你和我一起去吧。”
金珠子不知这解挽衣是惺惺作态还是真的君子, 一般人受他蒙骗, 不说气极吧, 也不会如此淡然才是。但正因为他如此淡然,向来机敏的金珠子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解挽衣带金珠子出了王府,他虽身为王爷,出行的排场却还没岚惊阙那样大,只坐一辆马车。要不是金珠子知道解挽衣会武功,且武功还不弱,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要忍不住一头扎进去逃了。
“金珠子。”解挽衣摇着扇子叫了他一声。
左顾右盼的金珠子马上收回了视线,恭恭敬敬道,“王爷有何吩咐?”
“我幼时,随几个叔父去围场打猎,那时我与太子同时追着一只鹿跑进密林里,在密林里,我们遇到了几个埋伏在此的叛。”
“我和太子换了衣服,让他逃脱,而我则被那些叛擒住,半月之后,我才被三千精兵救回。”解挽衣将展开的扇子按于胸前,回过头来望着金珠子,“你知道我被救回来之后,皇上赏了我什么吗?”
“万两黄金?千亩良田?”金珠子这么个俗人,只能想到这些。
金珠子回答时还在想,解挽衣和他说这种事干什么。但解挽衣下一句,就让他明白了用意——
“皇上将保护太子的暗卫分了一半给我。那些暗卫,平日里和影子似的躲着藏着,平常人想看也看不见。非要我下令,他们才肯现身。”
怪不得堂堂一个王爷,出行竟只带一个赶车的马夫!不过也是因为解挽衣的这番警告,让金珠子一下子歇了逃跑的心思。
马车一路出了城,离开了官道,往一僻静小道走去,因为道路崎岖,马车也颠簸的很,解挽衣看出了金珠子的不适,带他下了马车往前行走。
“王爷,咱们来这干嘛啊?”金珠子看四周茂密竹林,十分迷惑。
解挽衣只是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金珠子也只得跟在他身后,沿着小路,往那竹林深处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金珠子见到前方出现一个宽敞竹屋,竹屋四角垂着半卷的竹帘,透过竹帘能看到竹屋里或站或坐的年轻男子。
金珠子好歹也在京城呆过一段时间,看到这竹屋,就知道这是何处了——说是三年前,朝堂上最年轻最有才华的官员罢官归隐,此举引得京城中有才学的人纷纷效仿跟从,遂成这一处隐在竹林中的闲云居。不过这闲云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若没有满腹才华,即便是天潢贵胄,这些文人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解王爷来了。”
解挽衣还未进去,一个靠在栏杆上看书的男子,就起身笑道。其他人纷纷应和,出来将他迎了进去。
金珠子还是头一次来这被文人盛赞的地方,看解挽衣进去之后,就站在门口举目四望起来——这里篁竹幽幽,风淡云轻,确实是一处好去处。
嗯?
金珠子忽然瞄到了一本放在地上晾晒的古籍,风吹的纸张翻开几页,金珠子看到了,正要弯腰去捡,身旁忽然走来一个男子,先他一步将古籍捡走不说,还用一种轻视目光瞥了他一眼。金珠子受此慢待,也没露出愠容,只抱着手臂,去看那在竹林里啄食米粒的鸟雀。
被一众文人簇拥的解挽衣,想到还站在外面的金珠子,排开众人,向他走了过去,“金珠子。”
“王爷。”
“怎么不进去?”
金珠子瞥了一眼竹屋中的众人,笑嘻嘻的道,“里头都是学问人,小的进去怕辱没了他们。”
解挽衣还是头一次见金珠子这么直白的,往日他带来的朋友,有才学的,迫不及待的展示,没才学的,也要想方设法混进去,像金珠子这种,他还是头一回遇见。
“无妨。”说完这一句,解挽衣就拉着金珠子走了进去。
竹屋中,放了许多书架,书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金珠子扫了一眼,见都是晦涩难懂的书籍,就一下子失去了过去翻看的兴趣。
“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解挽衣和金珠子介绍。
那几位歪坐在地上的年轻公子,抬头瞥了金珠子一眼——兴许是金珠子只长着一张好看的皮相,没有表露出什么文人气质,他们只是拱手打了个招呼也就作罢了。连姓名都懒得报。
金珠子又不是文人圈的,犯不上和他们套这个近乎,看他们拱手,就绷着个笑点了点头。
身后忽然走来一个年轻公子,抬手按住解挽衣的肩膀,“解王爷,你来帮我看看这两首诗,哪一首比较好?”
解挽衣与那人似乎很熟悉,并不在意他这逾越的举动,笑着说了句‘我看看’,便伸手将两张纸接过来了。金珠子觉得无趣,正要退到一边去,忽然发现这笑颜对着解挽衣的,正是方才捡走门前古籍的人。
“这两首一个叙事兼以抒怀,愤激犹能自勉,一个唱叹有神,思深情长,实在难分伯仲之间。”解挽衣逐句逐字品味过之后,转头望向身旁的金珠子,“金珠子,你过来看看。”
那笑颜对着解挽衣的公子,这时才望见了身旁的金珠子。
金珠子才懒得做这样没有报偿的无聊事,摆手推脱,“解王爷,我大字都不识几个,你就别为难我了。”因为这是一处地方清幽之至,金珠子声音不大,四周的文人却已经能听见了。
金珠子也不管他们是轻视还是鄙夷的目光,站在解挽衣面前,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
解挽衣将递出去的纸收了回来,自己又细品一会,分出哪一个更好才递了回去。等到打发走了那个文人,解挽衣才终于去问金珠子,“你当真不识字?”
“不识字。”
“那当初姝宁写的诗——”
“哦,那是我雇个秀才写的。”
解挽衣低语一句,“原来如此。”
金珠子看解挽衣这副与文人为伍的姿态,就知道其也是一个有才又惜才的人。不过,那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一不需要巴结解挽衣讨的什么好处,二不用经他引荐谋什么官职。
“你要是觉得里头无趣,就出去吧。”看金珠子兴致缺缺的模样,解挽衣也没有强留他。
金珠子道了句‘小的告退’之后,就一溜烟儿的跑了。
……
一轮满月悬在天上之后,解挽衣才从竹屋里走了出来。蹲在竹屋外托腮看天上闪烁星辰的金珠子,都打起哈欠来了。
“走了。”轻盈的脚步伴随着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金珠子回头看了走出来的解挽衣一眼,起身站了起来。
二人按原路折返,一路上,还是解挽衣先开的口,“你这一下午,都在做些什么?”
金珠子往前跳了一步,“打了个瞌睡,顺便摸了几个鸟蛋。”
解挽衣看他抓在手中的几个白蛋,低低笑了一声,“你呀。”
“王爷下回,再有这样的场合就别叫我来了。要是哪个富商,哪个知府,设宴款待您,倒是可以带我过来。”金珠子本想,自己说出这样草包的言辞,解挽衣当是该失望才是。只是他没料想到的是,解挽衣竟然答应了一声,“好。”
怪哉!
马车就停在小道外,车夫还点了个灯笼,挑在马车旁。二人看见灯光,脚下走快了些。解挽衣先上了马车,金珠子手脚并用要爬上去的时候,先一步进去的解挽衣,已经向他伸出手来。
金珠子笑嘻嘻的说了句‘多谢王爷’,就抓着他的手钻了进去。
马车很快驶进了城门,在回王府时,解挽衣叫住了准备回房休息的金珠子,带他来到了自己的书房里。金珠子还在想他用意,就看到解挽衣从画筒里,抽出一个卷轴,展开了摊在桌前。
“王爷这是做什么?”
解挽衣一寸寸将卷轴抚平,笑着对金珠子道,“上面这首诗,本王很喜欢——只是,这里始终缺着一字。”眼前这卷轴,不就是当初姝宁让他装裱的那一卷吗。
金珠子瞄了一眼,看出是自己当年写的诗词。
“你若能帮本王添上,本王重重有赏。”解挽衣一副笃定之姿。
“真的吗?”金珠子摆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凑上前去,只是在看那卷轴时,故意拧眉摆出一副苦恼模样,“周长东兰一……一……”
“一抹。”
“哦,一抹,一抹。”金珠子恍然大悟似的,略过空白处向后看,“人生看的几,几……几什么来着?王爷,这后头两个字是什么?”
“清明。”
“哦,清明清明!”
解挽衣在金珠子还在冥思苦想时,将腰带上那块巴掌大的玉璧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下午时,金珠子就对着玉璧频频注目,现在解挽衣取下来放到他面前,他可不眼睛都直了么?
“你若添上,这玉佩就是你的。”
“王爷出手阔绰,只是小的……”金珠子忽然停住,原是解挽衣又将自己的扇坠取下来了。
这——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本王很喜欢这首诗,为这一字苦恼已久,你若添的好,本王府上的宝贝,再任你挑几样。”解挽衣将金珠子的弱处,拿捏的紧紧的。
金珠子又是个没出息的,眼睛都移不开了。
“王爷,我……”
“不够?”
够,可太够了!金珠子咬咬牙,索性也不装了,“惆怅东栏一抹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说罢,他就直接伸手,将那玉璧和扇坠一起揽到怀里。
解挽衣早知结果如此一般,“你果然是装的。”
“王爷金口玉律,可不能反悔!”金珠子都把玉璧和扇坠兜怀里去了。
“本王说出的话,从没有反悔的。”
金珠子这才安心一些。
“你果然像姝宁说的那样爱财如命。”当初,他竟还以为这人城府深不可测,现在想来竟觉想笑。
金珠子见他没有要回东西的意思,就将玉璧拿出来,凑到烛光下看了看——这玉璧通透无暇,成色极佳,价值比他下午估算时更要高上许多。
解挽衣趁他看玉璧的时候,走过去抚他面颊。金珠子也不闪躲,眼睛直溜溜的盯着手中玉璧。
“下午时,你还说你不识字——还好本王被你骗过多次,知道你十句里九句话都是假的。”金珠子面颊柔滑,解挽衣抚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捏了捏。
金珠子皱了皱鼻尖,还是没有闪躲,“王爷英明!”
解挽衣怎么听不出金珠子的敷衍?他看着金珠子根本不看自己,忍不住吃味道,“这么喜欢本王的玉佩?”
“喜欢!”一想到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金珠子就更喜欢了。
解挽衣看他与当年一样的狡黠目光,忍不住凑上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亲,金珠子看了他一眼,从他微蹙的眉宇来看,是不怎么喜欢这样的亲密了。
“你是要现在去库房里挑宝贝,还是等着明天?”
宝贝当然要抱到自己怀里才能安心,“现在吧!”
解挽衣就知是如此,牵着金珠子去了王府的库房中。果然是京城富庶地的王爷,金珠子一进去,就被库房里的珠宝黄金闪到了眼睛。
“只能挑三样。”解挽衣也知道,要是不跟他说明,他怕是要把自己库房搬空。
三样?三样就三样。要不是解挽衣带自己进来,单凭这库房的机关,自己就没命站到这里。
金珠子左瞧瞧又看看,最后在一颗李子大的夜明珠和一件黄金衣中犯了难,这两样都是价值连城,外人难见一眼的奇珍,他现在却要考虑带走哪样。
“不急,你慢慢考虑。”解挽衣也是喜欢极了金珠子这副毫不掩饰的贪婪模样。
聪明狡黠,诡计多端,偏偏弱点也是如此明显。他甚至不需要试探,也不需要威胁,就能轻而易举的掌握住他。
金珠子又看到了一个金印,解挽衣道,“这个是王府的金印,可不能给你。”
金珠子自然是惺惺的放了回去——这块金子虽然大,但融了也不比其他的宝贝值钱。
“你回答一个我问题,就让你多挑一样宝贝,好不好?”
金珠子一口答应,“好!”只三样,怎么够?
“你不喜欢下午那些文人?”
“不喜欢。”四样了!
“为什么?”
金珠子将夜明珠和黄金衣一起兜进怀里之后才道,“那些都是读书读傻了的。”他昨日睡的太饱,以至于下午想打瞌睡都做不到,只能被迫在门口听那些文人的高谈阔论,“一个个说自己心有抱负,想澄清玉宇,却在遇见几个贪官污吏之后,就萌生退意,要躲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做闲云野鹤的君子。哼。”
“那你觉得该如何?”解挽衣看金珠子的目光也在发亮。
“有能力就毛遂自荐,时势不好就韬光养晦。总不能像他们那样躲在深山里,哀哀戚戚的等明君接他们入朝为官吧?”
一向温温吞吞的解挽衣,难得流露出了激动之色。
只是金珠子才不管他如何,伸手将那柜子上的翡翠摆件也取了下来。
在金珠子挑选完宝贝的时候,解挽衣也将自己今夜的汹涌的心潮平复下来。他看金珠子踮着脚拿柜子顶上的一样宝贝,就走到他伸手,替他够下来递给了他。
金珠子抱着他递过来的东西,和刚才那个翡翠摆件比对。
解挽衣看他在自己怀抱中,垂首露出的脖颈,白皙纤细,忍不住低头落下一吻,“我果然没有看错。小珠子,留在我身边怎么样?”
他在等金珠子的回应,但低着头的金珠子,嘴巴里却小声的嘟哝什么。解挽衣倾身去听,听他嘟哝的却是,“到底是翡翠值钱还是血玉值钱?”
解挽衣哑然失笑,同时又有些恼了,抱住金珠子的腰逼近一步道,“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啊?”
解挽衣张唇咬了金珠子的耳垂一口以示惩罚,金珠子被他咬的有点痒,又有点痛,就小小的挣扎了一下。解挽衣将下巴低在他肩上,极暧昧的姿势,“这珍珠喜欢吗?”
金珠子看到解挽衣手上挂着的三串珍珠,那珍珠颗颗饱满,光泽莹润。他伸手去够,解挽衣却拿走了。
“我亲你一口,就给你一串。”
金珠子不挣扎了。
解挽衣先给了他一串,然后才去亲他的脸颊。金珠子拿着那一串珍珠,一颗颗的摸下去,解挽衣睁开眼,看到他浓长的眼睫和微微抿着的嘴唇。
扣着金珠子的下巴,让他昂首之后,去吻他唇角,金珠子这次又在挣扎了,“第二口了!”
解挽衣低笑一声,将剩下的两串珍珠一齐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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