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金珠子一瘸一拐的回到楼里。花娘支使着龟奴挂灯笼,没见到金珠子,等金珠子走到她面前,叫了她一声,她才扭过头来。
“你这臭小子,跑哪儿去了!”花娘竖着眉头要骂,但一转眼,看到金珠子身上脸上都是灰,扯着他的袖子问,“怎么了你这是?谁欺负你了?”
金珠子一只手按着腿,圆圆的眼睛耷拉着,有些可怜的意味。
花娘伸手,卷起他的裤腿一看,就被腿肘处那一大块淤青吓到了。
“妈妈,我好疼,我好疼啊。”金珠子伸手揉眼睛,一揉就有亮晶晶的泪花往外滚。
看他这个模样,花娘哪里再训斥的出口,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别哭了别哭了,来人——来人啊——”
楼里扫地的龟奴,握着扫帚就出来了,“妈妈,怎么了?”
花娘拍着金珠子的背,对那人道,“把金珠子抱进去休息。”
“抱……抱?”
“马上就要开门做生意了!愣着做什么,还想不想干了!”
龟奴只得把扫帚一丢,过来把金珠子从地上抱起来。花娘看金珠子哭的一抽一抽的模样,捏着手绢,给他擦了擦眼泪,“叫你再偷偷跑出去,被人欺负了吧?好好呆在楼里多好。”
金珠子没有作声,眼泪倒是止住了。花娘让龟奴将他抱进去歇息之后,就继续摆出一副凶相,差遣几个龟奴挂灯笼擦桌椅准备迎客了。
金珠子被抱到了房间里休息,这时候,是花楼最忙的时候,平日里几个龟奴挤在一起的房间,现在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金珠子撑着胳膊,靠窗坐着,方才他在花娘面前露出的那副较怯的弱态,已经一扫而空,现在他敛着眉目,神色沉凝,若有所思。
方才那男人,放他回来,还说……
要他心甘情愿,才会带他走。
真是莫名其妙。
……
琉璃灯,芙蓉面。几句吴侬娇语,靡靡乐声,夜就已过半。
扇不离手的解挽衣,一踏进这烟花之地,四周的空气,都跟着凝滞了一下。他自己仍毫无所觉似的,站在大厅中央,驻足四望。
“哎呀,解公子,您来啦。”花娘一眼便看见了他,扭着腰肢迎上前来。
解挽衣不似寻常世家子那样,倨傲无礼,他看到花娘,颔首微微一笑。
“姝宁已经在楼上等您了,请——”
“多谢妈妈安排。”说完这一句,解挽衣便上楼去了。他一走,大厅里凝固的气氛,就又活络了起来,只是,这些人又都开始揣度,过几日,是不是就要传出,解王爷也被花楼头牌姝宁,迷的团团转的消息了?
上了楼的解挽衣,只敲门一下,门内姝宁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进来。”
解挽衣推门走进去,见到穿一身薄透白衣的姝宁,站在房间里。解挽衣看到似露非露的香肩,露出一个颇具深意的笑容,“不冷吗,姝宁公子?”
因他这几日都来,姝宁已经动了心思,今夜,他就是想成其好事,“解王爷冷吗?”
“有一些。”
姝宁帮他拉了一下椅子,等他落座之后,按着袖子为他倒茶,“先喝些茶,暖暖身子。”
解挽衣接过他倒的茶,却并不喝,两人静坐一会儿,就在姝宁起身要去关窗时,解挽衣忽然问了他一句,“你那奴才,今天怎么没看见?”
“他?”姝宁不欲谈到金珠子,“我听妈妈说,他同乞丐打了一架,受了些伤。今日就不伺候我了——免得显得我是个多冷酷无情的人。”
“同乞丐打架?”姝宁想要一笔带过,奈何解挽衣被提起了兴致似的,“这京城里,还有那么大胆的乞丐么——连姝宁公子的奴才也敢打?”
“哎,兴许是金珠子,惹了人家呢。”
解挽衣本是试探主仆二人,只是近来他接触姝宁得知,这花魁,充其量也只是个草包美人而已,受人支使是真,只是知道的东西,兴许还不如他那个奴才知道的多。
关了窗户的姝宁,将衣服拉的更松散一些,只是他还没来的及走到解挽衣身边,解挽衣就忽然站了起来。
“我想起今夜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改日再来姝宁公子面前赔罪。”少了那颇有心机和城府的金珠子,解挽衣便觉得,试探起来少了些趣味。
姝宁不知起意,等到解挽衣走出去,带上门,他才反应过来。追出去,正看到解挽衣已经下楼去了。
楼下招待客人的花娘,也不知今日解挽衣为何会下来的这么早,更让她诧异的是,解挽衣问她,金珠子在哪。花娘说金珠子在后院歇息,解挽衣点了点头,就去后院了。
白日里在外面呆了一天的金珠子,回来,已经是趴在窗户旁睡着了。他总是用发带束的高高的头发,柔顺的从肩膀上披散下来,一只手,从窗户里垂出来,指尖儿,被洒下来的月光照的像是一点儿霜糖似的。
本来试探金珠子这个小童,是因为被他身后那人勾起了兴趣。但此刻望着他这副酣然入梦的模样,解挽衣对他,也生出了几分探究的意味来。
“沙沙——”
睡的极浅的金珠子,听到脚步声惊醒过来,他看到落在面前的一道黑影,以为是那持剑的男人又追来了,抬起头,惶惶然睁开眼睛。
垂首的解挽衣,正与他对视。他恍惚间觉得,天上有一轮圆月,这人的眼中,也有一轮。
噗通——
是什么东西,撞在了胸腔上。
在一瞬的悸动之后,解挽衣又猛的清醒过来。他又想起了姝宁的把戏,现在看着金珠子,忍不住便想到,眼前这一幕,是不是也是那人故意设计的呢?
“王爷?”解挽衣出现在这里,可是比那提剑的男人,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等他醒来,更稀奇的了。
“姝宁说,你和乞丐打架,受了伤。”
金珠子愣了一下,而后道,“小伤,小伤而已,还让公子担心了。”
解挽衣笑了声,“你怎么会同乞丐打架?”
金珠子随便编排了一个故事,反正他舌灿莲花,假的也能说成真的。
解挽衣站在窗边,唰的一声展开扇子,垂着温柔的眉目,安静听他说完才道,“要本王为你做主么?”
“还请王爷帮我做主!”金珠子马上摆出一副谄媚的模样,而后又懊恼的嘟哝,“可是,我那时候连头也不敢抬,根本不知道,那些人长什么模样。”
解挽衣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那本王爷怎么为你做主?要将全城的乞丐,抓过来询问不成?”
“这……岂不是太劳烦王爷了。”
解挽衣知道他是装傻扮痴,却乐意陪他玩。只看着金珠子娇嫩的面庞,忍不住想,他背后那人,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本事。教得一个花魁,裹了千娇百媚的皮,教了一个奴才,安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金珠子。”解挽衣忽然道,“你要是长大了,只怕你主子花魁的位子,就坐不稳了。”
金珠子正在揣度解挽衣说这句话的用意,解挽衣便已经摇着扇子离开了。
……
解挽衣回去之后,便派了一个人,去专门盯着金珠子,那人怎么说,也是训练有素的影卫,现在被派去盯着一个花楼里的奴才,怎么看,都有些大材小用。
只不过,主子都下令他,他哪有违抗之理?
就在当夜,他潜入花楼,贴在屋脊上,掀开瓦片正要往下望时,身后忽然贴近一阵极强的杀意,他伸手去拔腰间佩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锋锐无匹的刀,只出了一半的鞘,便定格住了。
温热的血,开始沿着瓦片,往下面流去。
……
“王爷!”
坐在花园里,看着一盘棋局的解挽衣,手执一颗黑子,正在思量该下在哪里,“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早上,有人在城南的马厩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若只是一具寻常的尸体,报官就是,何以来打扰他?解挽衣落下黑子,转头望过去,王府的家奴,正抬着一个草席走了进来。解挽衣看那人露在草席外的脚上套着的靴子,就知道是他府上的影卫,但为了确认,他还是命人,将草席揭开了。
草席里卷着的尸首,滚了出来,他的头还与身子连着,但连着的,好似只有一层薄薄的皮。从他后脖颈,被利器切断,连颈椎也不能幸免。
见到这样可怖的景象,解挽衣这样养尊处优的人,脸色竟没有太大的变化。他还起身,用手按了按那人的伤处。
应当是昨夜丑时遇害的。
也就是说,很可能就是,他刚将影卫派过去,这影卫,便叫人杀了。
手段了得,心计了得——出手还如此狠辣。本以为是个藏身暗处,小心翼翼藏着尾巴的狐狸,却不想,还生有猛虎的利爪。有趣,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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