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花街里的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各个楼里的花娘,敦促着姑娘们起来梳妆打扮。
“相思,都几时了,你的赵公子都要来了,让他看见你这披头散发的样子,看他还要不要你!”
“凝烟,哎呀都说了,叫你穿的素一些,那些文人公子,喜欢的是你知书达理的模样,不是看你穿一身奔丧的孝服!”
“哎哟,胭脂,你怎么还没起呢——什么,昨晚被赵大爷折腾的狠了?那老色鬼——行了行了,今晚你就别接客了,好好躲在帘子后弹琴。”
花街里紧闭的琐窗,被那声音催促着,一扇一扇的打开,胭脂香粉的味道,合着那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在这花街里弥漫开。
“妈妈,赵公子送我的那支玉簪呢!”
“妈妈,我的镯子呢!”
“我的肚兜去哪儿了!”
花娘被吵的头痛,正巧抬眼间看到一道细长的人影,从楼上的房间里溜出来,她立时张口叫住了他,“金珠子——”
楼梯上的人影扭过头来,是个还未长开的少年,眼睛长长,嘴巴弯弯,长相看着就讨人喜欢,“杜妈妈。”
“姝宁起了吗?”
少年回头看了眼,说,“起了。”
花娘摇着手中扇子,向他招了招手,“你下来,替她们梳妆打扮。”
“好嘞。”少年一骨碌跑下楼梯,钻进了花娘身后那个为找不到肚兜而烦恼的姑娘房中。他一来,吵吵嚷嚷的花楼里,就安生了许多。花娘看了眼,笑眯眯帮姑娘系肚兜绳儿的金珠子,眉脚一挑,摇着扇子扭下楼去了。
黄澄澄的铜镜中,倒映着女子如花的容颜,圆脸的少年,站在她身后,帮她往乌黑的发鬓里,插金钗步摇。
“相思姐姐真好看,怪不得赵公子每天都要来找你。”金珠子生得稚气的圆脸,一双乌黑的眼,也满是灵气。
花楼里的姑娘,每日伺候的多是老男人,现在见到金珠子这么个嫩生生的少年,怎么会不喜欢,加上他嘴巴讨巧,知道挑人喜欢的说,这楼里的姑娘,哪个不被他哄的心花怒放。
“找我有什么用,他又没多少银子。”
“赵公子学富五车,等中了状元,还缺银子么?到时候高头大马来娶相思姐姐,啧啧,真是神仙眷属也。”
楼里谁都知道,相思喜欢赵公子那个穷书生,只是她嘴巴傲,对别人说,她嫌赵公子穷酸,金珠子这种从小就伺候人的,可不把她的心事看的明明白白。正在相思被她哄的嘴角都忍不住上翘时,隔壁胭脂的声音传了过来,“金珠子,过来帮我选件今晚穿的衣裳。”
金珠子正要张口答应,相思已经恼怒道,“你还选什么衣裳,你整日不就穿那一身红么?”
隔壁胭脂梳妆台一拍,“你说什么?!”
“金珠子才来我房里帮我梳头发,你就要叫他走——你这贱蹄子,怀的是什么心?”
对待恩客如解语花般楚楚动人的女子,此刻声音尖锐泼辣,“贱蹄子你骂谁呢!”
相思也站了起来,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楼上传来一阵男子的哈欠声,伴随他懒懒的腔调,道,“金珠子。”
被夹在两个女子中间一脸为难之色的金珠子,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笑了,“姝宁公子,您起来了呀。”
众人一齐望去,才看到一个披着红衣裳的男子,倚在楼上的栏杆上,因为挂着些彩缎,看不清他的脸,只看他搁在栏杆上,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就知道这是一位备受恩宠的主,“嗯,给我打盆水,我要洗洗脸。”
金珠子应了一声‘是’,舍下一左一右两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往楼上走去。他走到门口时,停下来说了句,“二位姐姐,对不住,我先去伺候公子。”
这时,楼下的花娘也听到姝宁的声音,仰头叫了他一声,“姝宁,今夜有几个大人物专程来见你,你好些打扮打扮。”
又是一声哈欠。
“知道了。”侧靠在栏杆上的姝宁公子,伸手拉了拉滑到肩膀下的红衣,进房里去了。
金珠子紧随其后,在他后边儿带上了房门。
方才争执的相思与胭脂,两个都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又羡又嫉的道,“我看你能风光到几时!”两人一齐开口,而后对视一眼,冷哼一声,扭头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
夜半,从花街外路过的书生,闻到一阵香,抬起头,见一方粉色的帕子,从半空中晃晃悠悠的落了下来,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捉住,在看到楼上窗户中,探出以扇掩面的婀娜女子时,忍住捉着帕子,放到鼻尖轻嗅了一下。
牵魂引魄的香。
就在他忍不住吸第二口时,一阵直窜上来的血腥味令他心里猛地一跳。
是手中的帕子?
就在他细细辨别的时候,一道从他身后走出来的人影,已经径直的走进了开门迎客的花楼中。
……
楼里今日来了位与众不同的客人,穿一身黑色衣裳,站在客厅里,与四周寻欢的客人格格不入。花娘忙着安排姑娘们给雅间里的贵客们陪酒跳舞,就没注意到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物。守在门口的龟奴,看他背影,心里直犯嘀咕——这人,不像是善角儿啊。
来者自然就是罹决。
安排妥当的花娘,下楼时,也一眼望见了他,正要叫来龟奴询问,门口却又忽然走进来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一下将她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哎哟,这不是李公子嘛。”这李公子,自然就是尚书的儿子,花娘对他上心的很,一见他就殷勤的迎上来,只是李公子今日不是一个人来,他还带了几个同伴,花娘扫了一眼穿着,只知道这几人非富即贵,其他的身份,便猜不出来了,“这几位是——”
“这是我和你说的贵客。杜妈妈,你可要把他们伺候好了。”李公子道。
“这哪里还用您张嘴?”花娘也不敢怠慢,“雅间已经帮您留好了,您随我来。”
堂堂尚书公子,总不能与一堆平头百姓混在一起,即便如今的身份都是嫖客,也要摆出与他人不同的高贵姿态。只是在抬脚上楼之前,他又问一声,“姝宁呢?”
“他啊,听说您要来,老早就在房里等着了。”花娘道。
李公子一连说了两个‘好’字,抬脚上楼去了。
在上楼时,李公子一直在与他的同伴,夸耀那姝宁的本事,他那几个朋友,都不免因为他的话,有了几分神往。只是当花娘抬手为他们推开雅间的房门时,空荡荡的房间,令花娘一瞬变了脸色。
李公子也有些不高兴,“杜妈妈,姝宁他人呢?”
“他……”花娘哪里说的上来,方才还是她亲自送姝宁进来的呢,“他,兴许是出去拿酒了。李公子稍等,我现在便去叫他过来。”
“哼!”带着朋友乘兴而来,却扑了个空,李公子的脸色,当即就难看了几分。
花娘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就在她叫了人四处去找姝宁时,房顶上骨碌碌滚下了一个东西,摔在外面的青石板上,清脆的一声。雅间里的几个公子,自然也是听见了。
接二连三,又响了几声。
几个公子推窗望去,见屋顶上,飘下一段红色的披帛。
“怎么回事?”
望着那披帛的李公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恼怒霎时烟消云散,“是姝宁。”说罢,他便叫人搬了梯子,让他亲自爬去楼上看了。
月明星稀,屋脊上,趴着一个红衣裳的公子,他手中抱着一个酒坛,散着三四个白玉杯。方才骨碌碌滚下去的,就是他喝醉了,抓不稳的酒杯。
爬上房顶,扶着冰凉瓦片的李公子,叫了一声,“姝宁。”
披散着头发的红衣公子,侧过头来,皎洁月光,照的他肤如白雪。又因他方才饮酒,唇瓣宛若刚剥出的石榴肉一般。
“你在这上面做什么?”美色当前,李公子连声音都变的温柔起来。
姝宁说,“赏月。”
“赏月?”李公子也抬起头来,只不过姝宁是望月光,他是望姝宁雪白修长的一截脖颈。
“如此美景,当饮一杯。”姝宁说完,又仰头饮了一杯。
“姝宁,下来。”李公子被那冷风一吹,忽然清醒了过来。姝宁此刻,若是醉酒跌落下去,怕是……
酒壶悬在姝宁的手指上,晃晃荡荡,“我还没喝完呢。”
“下来我陪你喝。”
“不。”
“那我帮你喝。”
听到他这一句,姝宁忽然弯唇笑了起来,“你帮我喝?”
“嗯。”
屋脊光滑,月光一照,更是如落了一层霜一般。姝宁按着屋脊上的瓦片,爬了过来,满头的青丝,被风一吹,都落在了李公子的脸上,酥酥麻麻的痒。
姝宁拎着酒壶,往下倾倒,清亮的酒液,淌落而下,扶着梯子的李公子,张着嘴去接那酒水。姝宁忽然笑了起来,一笑,那本就阴柔俊秀的脸,忽然又横生出了些许妖异的味道。
酒壶空了。
“姝宁,酒喝完了,下来吧。”
姝宁晃了晃酒壶,“里面还有。”说完,他便又拎着酒壶,将里面剩下的,喂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他衣裳本就松散,现在仰着头喝酒,露出的脖颈与胸膛上,还有斑斑点点玫红的痕迹。吹着冷风的李公子,无端咽了一口口水。将空了的酒壶抛开的姝宁,忽然捧住李公子的脸颊,张开唇,让被他口腔温热的酒液,倾泻而下。
帮李公子扶着梯子的几位好友,但见此景,俱是从心底生出一种干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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