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一替 解沉梦(39)

    金珠子反应之剧, 罹决都要以为那烟云有他的仇人了。但转眼之间,金珠子又平复下来,去井边掬了一捧水喝之后, 坐回了罹决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

    “你方才?”

    “呛到了而已。”

    罹决从他脸上看不出别的什么, 就默然的继续吃起烤鱼来。

    坐了会的金珠子, 草草将鱼肉吃完,拍拍手站了起来, “大侠, 我先回房间睡去了,明早见。”

    “嗯。”

    ……

    “阿嚏!”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背靠在车壁上的金珠子,忽然打了个喷嚏,被他咬在嘴巴里的狗尾巴草, 都掉了出来。他揉了揉鼻子, 又随手从横生出来的枝桠上揪了片叶子, 塞进嘴巴里。

    他这一路似有心事一般的沉默,罹决都看得出。

    “你在烟云, 可有什么仇人?”

    正被马车的颠簸,弄的不小心咬开叶子,润了一嘴巴苦味的金珠子呸呸将叶子吐完,“仇人倒算不上, 只是他当初说, 再见我, 要扒了我的皮。”

    这样的威胁, 罹决有些耳熟,细细想来,前些日子被他们绑来的两个世家公子,也这么和金珠子说过。

    “不过都好几年了,他不一定还记得我。”金珠子这说的,像是在自我开解。

    罹决与金珠子,也算有些交情了,此番金珠子又是和他同往,他自然会保金珠子周全。

    树叶的苦味,还残存在嘴巴中,金珠子吐了几口唾沫都没清干净,让罹决停下马车,自己找水去漱口了。罹决将马车停在路边,闭目等金珠子回来。

    在他等的功夫,几波人马从他身侧匆匆而过。且大多数,都是江湖人打扮。罹决没有管闲事的兴趣,瞥了一眼那些人的打扮,就将眼闭上了。

    金珠子漱完口回来,正巧又遇到一波赶路的江湖人,金珠子爬上马车,咬了一口刚才摘的青皮果子,嘟哝一声,“这道上,怎么多了这么多江湖人。”

    罹决看他坐稳,就赶车继续上路了。

    之后几天,金珠子见到的江湖人越来越多,且都是往烟云方向。金珠子心里好奇,在过路的驿站歇息的时候,装作过路人,向一行人打听了一下,打听之后才知道,他们都是奔着烟云扶摇的绣球去的。

    “听闻扶摇姑娘舞倾天下,此番若能借此良机,博她青眼,也算是不虚此行。”

    “是啊是啊,平日里都没有机会见到的,这一回正好去见识见识。”

    金珠子听罢,说了几句讨巧的话,就坐回了原位。他看罹决已经饮完茶,面色不变的在等他,就故意问了句,“大侠,刚才他们的话,你听到了吧?”

    “嗯。”

    “你要不要也去抢抢绣球?”金珠子压低了声音,“你武功这么好,这些人肯定抢不过你的。”

    “没兴趣。”

    金珠子才不信男人会对这样有名的美人无动于衷,但罹决已经起身站了起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匆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追着他跑出去了。

    四天后,两人赶至烟云。

    金珠子坐在马车上,看城上挂着的烟云二字的匾额,眼中有什么东西,忽闪了一下。而后他扭头看坐在身旁的罹决,发现罹决也在看那匾额,神情较之平日,添了几分怅茫之感。

    “大侠,你那故人,就住在这烟云里头?”因为那扶摇抛绣球招亲的事,烟云近来多了许多外乡人,城门外都排起了一条长龙。

    “嗯。”

    马车许久之后,才排到城门口,因为近来许多人江湖人都慕名而来,这守城的士兵见着罹决也见怪不怪,盘问的几句,被金珠子随口糊弄之后,就放二人进去了。

    烟云城街道两旁,还开着当年传为美谈的燕竹花,只是时间匆匆,当初岚城主为佳人在城中种下的千株燕竹花,如今只剩下零零落落的一些,在花期中,也只勉强开了百十朵粉白小花,一眼望过去,并没有传言中‘满城红白烟霞’的盛景。

    金珠子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罹决,“大侠,你见没见过这满城都开着燕竹花的场景?”

    罹决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他。他在想自己的事。

    金珠子收了声,撅着嘴转过头去了。

    马车在一条巷子外停下了,巷子外有一口井,几个女人,蹲在地上搓洗衣服。罹决下了马车,往巷子里走去,金珠子看他下去,自己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手将缰绳绑在外头的一个石柱上,跟着罹决走了进去。

    巷子很深,青白的石壁上,因为潮湿生了很多青苔。看着就有些荒凉破败。

    走进去的罹决,站在一扇木门外,许久没有动作。

    金珠子走到他身边,有些好奇的往里面看了一眼。门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金珠子正想问罹决是不是这里的时候,屋子里忽然走出了一个穿着白衣的书生,他推门出来,见到罹决,脸色就变了,“你……你来做什么?”

    罹决往前走了一步,那书生就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走吧,夫人不会见你的。”那书生很怕罹决,却又极有气节的堵在门口,不让他再进一步。

    “让开。”

    那书生牙关都在打颤,却还是双手拦着门,不让他入内。

    金珠子见罹决握着剑的手动了动,知道他这是要拔剑的前兆,连忙上前,横身拦在两人面前,他用背挡着罹决,自己对那书生,粲然一笑,“哎呀,这位公子,我看你眉头紧锁,想来是近来一直在为什么事发愁。”他不等那书生回答,又抓着他的手在他身上嗅了嗅,“我闻公子身上,还有些药丸的味道,莫非是家里的亲眷生了重病?”

    他一语中的,只是那书生,看着他的脸,却更是惊奇,“你……你——”

    金珠子还是笑,“公子,我说对了,你也不能这么吃惊吧?”

    因为他是个男子,虽然和自己夫人长得想象,但这书生还是能区分出来,他将手从金珠子的手中挣出来,“实不相瞒,是我夫人生了病,她已卧床两月,实在不便见外客。”

    那外客,自然就指的是罹决。

    “贵夫人生了病?生了什么病?吃药了没?”金珠子说的关切之极,弄的那书生都不好张口赶人。

    “夫人她生的是急病,大夫也看不出,开了些药,吃了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哎呀,病不能久拖啊。”金珠子拢着眉头,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正好我略懂些医术,不知公子可让我进去试试?”

    “你会治病?”书生一下改了态度。

    金珠子笃定点头。

    书生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罹决,咬了咬牙,还是将两人带进去了。房间里昏沉沉的,夹杂些苦涩的药味。金珠子跟他穿过前厅,走过荒草萋萋的院子,到了一间房中。

    书生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夫人。”

    里头传来一阵女子的虚弱咳嗽。

    书生推门进去,领着二人到了床前。金珠子没走近时,只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白衣的柔弱女子,走近了,看到那个女子的脸时,视线忽然凝住。

    虚弱的女子抬起头,看到罹决时,眼中显现出极大的惊惧来,还是那书生坐在床边,搀扶着她才让她缓了过来。

    “罹……罹决,你来做什么。”害怕这嗜杀的男人伤害自己的夫君,女子有意无意的想要挡在那书生的面前。

    书生握着她细弱的手臂,温声道,“夫人,他带了个大夫,说能看你的病。”

    “大夫?”女子喃喃一声,视线终于落到了一旁的金珠子脸上。

    她已经被病折磨的不成样子,但看她清丽的脸,还是能看出她年轻时无双的容颜。而面前这个少年,和年轻时的她,有七分的相似。

    金珠子也察觉到了她的惊愕,在一开始,他也是如此,“夫人好。”

    女人对他,就没有对罹决那样大的排斥了。她向金珠子颔首,“你就是夫君说的大夫么?”

    “嗯。”金珠子笑起来实在好看,脸颊一侧的梨涡,看着就令人觉得亲切,“夫人将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女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将手伸了出来。

    金珠子两指按在她的脉搏上,闭眼探了一会儿之后,收回收来。

    “怎么,看得出我夫人得的什么病吗?”书生带着些希冀的问道。

    金珠子皱着眉头,他本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大夫,瞧些气血不畅,体虚宫寒这样的小病还行,但向面前女子这样,脉搏虚浮好似游丝,心脉微弱又似将死之人的病,他实在瞧不出来。

    女子看他面色,就知道答案了,她本就是温柔善良的女子,这时,还握着书生的手宽慰,“夫君,就别为难人家了。那么多大夫都看不出来是什么病,想来是我命是如此,争不得。”

    她一说,书生的眼眶就红了,揽着她的肩,与她靠在一起。

    “我知道如何救你。”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沉默的罹决,忽然这么说出一句。

    房间中的三人,都一齐看向他。

    “等我回来。”说完这句话,罹决就转身走了。

    金珠子同那一对夫妇告辞之后,就追着罹决出去了。罹决走的极快,金珠子追着他的背影跑,方才不被他甩下,“大侠——大侠你走慢点——”

    已经走到巷口的罹决,听到金珠子的声音,终于放慢了脚步。

    金珠子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大夫连她得了什么病都看不出来,你说,你能救,怎么救?”

    “不是病,是毒。”当初他辞别金珠子,离开三天,去了结了一桩恩怨。在前几日,他忽然收到一封信,那信上说,要让他也体会一下失去所有的滋味。他心觉不妙,赶到烟云,却还是晚了一步。

    而那书生说,明月惜卧病在床两个月。这时间,恰与那件事吻合。

    “我知道解药在哪里。”

    金珠子知道罹决轻功卓绝,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伸手捉住了他的袖子,不让他施展轻功,“大侠,我和你一起去啊。”这烟云,他实在不敢一个人呆。

    罹决看了他半晌,伸手,将金珠子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扯开。

    “此去危险重重,不要和我在一起。”

    说完这一句,罹决就纵身消失在了金珠子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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