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子反应之剧, 罹决都要以为那烟云有他的仇人了。但转眼之间,金珠子又平复下来,去井边掬了一捧水喝之后, 坐回了罹决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
“你方才?”
“呛到了而已。”
罹决从他脸上看不出别的什么, 就默然的继续吃起烤鱼来。
坐了会的金珠子, 草草将鱼肉吃完,拍拍手站了起来, “大侠, 我先回房间睡去了,明早见。”
“嗯。”
……
“阿嚏!”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背靠在车壁上的金珠子,忽然打了个喷嚏,被他咬在嘴巴里的狗尾巴草, 都掉了出来。他揉了揉鼻子, 又随手从横生出来的枝桠上揪了片叶子, 塞进嘴巴里。
他这一路似有心事一般的沉默,罹决都看得出。
“你在烟云, 可有什么仇人?”
正被马车的颠簸,弄的不小心咬开叶子,润了一嘴巴苦味的金珠子呸呸将叶子吐完,“仇人倒算不上, 只是他当初说, 再见我, 要扒了我的皮。”
这样的威胁, 罹决有些耳熟,细细想来,前些日子被他们绑来的两个世家公子,也这么和金珠子说过。
“不过都好几年了,他不一定还记得我。”金珠子这说的,像是在自我开解。
罹决与金珠子,也算有些交情了,此番金珠子又是和他同往,他自然会保金珠子周全。
树叶的苦味,还残存在嘴巴中,金珠子吐了几口唾沫都没清干净,让罹决停下马车,自己找水去漱口了。罹决将马车停在路边,闭目等金珠子回来。
在他等的功夫,几波人马从他身侧匆匆而过。且大多数,都是江湖人打扮。罹决没有管闲事的兴趣,瞥了一眼那些人的打扮,就将眼闭上了。
金珠子漱完口回来,正巧又遇到一波赶路的江湖人,金珠子爬上马车,咬了一口刚才摘的青皮果子,嘟哝一声,“这道上,怎么多了这么多江湖人。”
罹决看他坐稳,就赶车继续上路了。
之后几天,金珠子见到的江湖人越来越多,且都是往烟云方向。金珠子心里好奇,在过路的驿站歇息的时候,装作过路人,向一行人打听了一下,打听之后才知道,他们都是奔着烟云扶摇的绣球去的。
“听闻扶摇姑娘舞倾天下,此番若能借此良机,博她青眼,也算是不虚此行。”
“是啊是啊,平日里都没有机会见到的,这一回正好去见识见识。”
金珠子听罢,说了几句讨巧的话,就坐回了原位。他看罹决已经饮完茶,面色不变的在等他,就故意问了句,“大侠,刚才他们的话,你听到了吧?”
“嗯。”
“你要不要也去抢抢绣球?”金珠子压低了声音,“你武功这么好,这些人肯定抢不过你的。”
“没兴趣。”
金珠子才不信男人会对这样有名的美人无动于衷,但罹决已经起身站了起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匆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追着他跑出去了。
四天后,两人赶至烟云。
金珠子坐在马车上,看城上挂着的烟云二字的匾额,眼中有什么东西,忽闪了一下。而后他扭头看坐在身旁的罹决,发现罹决也在看那匾额,神情较之平日,添了几分怅茫之感。
“大侠,你那故人,就住在这烟云里头?”因为那扶摇抛绣球招亲的事,烟云近来多了许多外乡人,城门外都排起了一条长龙。
“嗯。”
马车许久之后,才排到城门口,因为近来许多人江湖人都慕名而来,这守城的士兵见着罹决也见怪不怪,盘问的几句,被金珠子随口糊弄之后,就放二人进去了。
烟云城街道两旁,还开着当年传为美谈的燕竹花,只是时间匆匆,当初岚城主为佳人在城中种下的千株燕竹花,如今只剩下零零落落的一些,在花期中,也只勉强开了百十朵粉白小花,一眼望过去,并没有传言中‘满城红白烟霞’的盛景。
金珠子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罹决,“大侠,你见没见过这满城都开着燕竹花的场景?”
罹决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他。他在想自己的事。
金珠子收了声,撅着嘴转过头去了。
马车在一条巷子外停下了,巷子外有一口井,几个女人,蹲在地上搓洗衣服。罹决下了马车,往巷子里走去,金珠子看他下去,自己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手将缰绳绑在外头的一个石柱上,跟着罹决走了进去。
巷子很深,青白的石壁上,因为潮湿生了很多青苔。看着就有些荒凉破败。
走进去的罹决,站在一扇木门外,许久没有动作。
金珠子走到他身边,有些好奇的往里面看了一眼。门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金珠子正想问罹决是不是这里的时候,屋子里忽然走出了一个穿着白衣的书生,他推门出来,见到罹决,脸色就变了,“你……你来做什么?”
罹决往前走了一步,那书生就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走吧,夫人不会见你的。”那书生很怕罹决,却又极有气节的堵在门口,不让他再进一步。
“让开。”
那书生牙关都在打颤,却还是双手拦着门,不让他入内。
金珠子见罹决握着剑的手动了动,知道他这是要拔剑的前兆,连忙上前,横身拦在两人面前,他用背挡着罹决,自己对那书生,粲然一笑,“哎呀,这位公子,我看你眉头紧锁,想来是近来一直在为什么事发愁。”他不等那书生回答,又抓着他的手在他身上嗅了嗅,“我闻公子身上,还有些药丸的味道,莫非是家里的亲眷生了重病?”
他一语中的,只是那书生,看着他的脸,却更是惊奇,“你……你——”
金珠子还是笑,“公子,我说对了,你也不能这么吃惊吧?”
因为他是个男子,虽然和自己夫人长得想象,但这书生还是能区分出来,他将手从金珠子的手中挣出来,“实不相瞒,是我夫人生了病,她已卧床两月,实在不便见外客。”
那外客,自然就指的是罹决。
“贵夫人生了病?生了什么病?吃药了没?”金珠子说的关切之极,弄的那书生都不好张口赶人。
“夫人她生的是急病,大夫也看不出,开了些药,吃了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哎呀,病不能久拖啊。”金珠子拢着眉头,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正好我略懂些医术,不知公子可让我进去试试?”
“你会治病?”书生一下改了态度。
金珠子笃定点头。
书生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罹决,咬了咬牙,还是将两人带进去了。房间里昏沉沉的,夹杂些苦涩的药味。金珠子跟他穿过前厅,走过荒草萋萋的院子,到了一间房中。
书生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夫人。”
里头传来一阵女子的虚弱咳嗽。
书生推门进去,领着二人到了床前。金珠子没走近时,只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白衣的柔弱女子,走近了,看到那个女子的脸时,视线忽然凝住。
虚弱的女子抬起头,看到罹决时,眼中显现出极大的惊惧来,还是那书生坐在床边,搀扶着她才让她缓了过来。
“罹……罹决,你来做什么。”害怕这嗜杀的男人伤害自己的夫君,女子有意无意的想要挡在那书生的面前。
书生握着她细弱的手臂,温声道,“夫人,他带了个大夫,说能看你的病。”
“大夫?”女子喃喃一声,视线终于落到了一旁的金珠子脸上。
她已经被病折磨的不成样子,但看她清丽的脸,还是能看出她年轻时无双的容颜。而面前这个少年,和年轻时的她,有七分的相似。
金珠子也察觉到了她的惊愕,在一开始,他也是如此,“夫人好。”
女人对他,就没有对罹决那样大的排斥了。她向金珠子颔首,“你就是夫君说的大夫么?”
“嗯。”金珠子笑起来实在好看,脸颊一侧的梨涡,看着就令人觉得亲切,“夫人将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女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将手伸了出来。
金珠子两指按在她的脉搏上,闭眼探了一会儿之后,收回收来。
“怎么,看得出我夫人得的什么病吗?”书生带着些希冀的问道。
金珠子皱着眉头,他本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大夫,瞧些气血不畅,体虚宫寒这样的小病还行,但向面前女子这样,脉搏虚浮好似游丝,心脉微弱又似将死之人的病,他实在瞧不出来。
女子看他面色,就知道答案了,她本就是温柔善良的女子,这时,还握着书生的手宽慰,“夫君,就别为难人家了。那么多大夫都看不出来是什么病,想来是我命是如此,争不得。”
她一说,书生的眼眶就红了,揽着她的肩,与她靠在一起。
“我知道如何救你。”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沉默的罹决,忽然这么说出一句。
房间中的三人,都一齐看向他。
“等我回来。”说完这句话,罹决就转身走了。
金珠子同那一对夫妇告辞之后,就追着罹决出去了。罹决走的极快,金珠子追着他的背影跑,方才不被他甩下,“大侠——大侠你走慢点——”
已经走到巷口的罹决,听到金珠子的声音,终于放慢了脚步。
金珠子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大夫连她得了什么病都看不出来,你说,你能救,怎么救?”
“不是病,是毒。”当初他辞别金珠子,离开三天,去了结了一桩恩怨。在前几日,他忽然收到一封信,那信上说,要让他也体会一下失去所有的滋味。他心觉不妙,赶到烟云,却还是晚了一步。
而那书生说,明月惜卧病在床两个月。这时间,恰与那件事吻合。
“我知道解药在哪里。”
金珠子知道罹决轻功卓绝,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伸手捉住了他的袖子,不让他施展轻功,“大侠,我和你一起去啊。”这烟云,他实在不敢一个人呆。
罹决看了他半晌,伸手,将金珠子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扯开。
“此去危险重重,不要和我在一起。”
说完这一句,罹决就纵身消失在了金珠子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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