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在梳妆台前画眉的映涟涟,忽然听到吱呀一声, 回头一看, 原是窗户被风吹开了, 她起身想去关上, 不想刚一伸手,就瞧见两只手搭在了窗沿上, 这一下把她吓得花容失色, 就要张口叫人时,那人已经爬了上来。
“公,公子?”
从窗户外爬进来的金珠子咧嘴一笑, “涟涟。”
“你怎么……”
“等下再说, 你先来帮忙。”
映涟涟呆呆应下, 跟着金珠子往窗户下一看, 还没看清,面前忽然黑影一闪,罹决挟着一个麻袋, 从窗外跳了进来。
那麻袋倒在地上, 还在动。
映涟涟望着金珠子,道,“公子,这是什么?”
金珠子走过去,将麻袋上系着的绳子解开, 两个被点了穴道的公子探出头来。这二人是世仇, 现在被金珠子捆在一个麻袋里搬来拖去, 眼中都快喷出火来了。
金珠子笑嘻嘻的帮他们拍身上的灰,“二位公子担待些,这也是特殊情况嘛。”
站在身后的罹决,已经将窗户掩上了。
映涟涟正想询问,门外传来花娘的声音,映涟涟解开帘幔,让四人先躲进屋里去,自己去应付花娘,等到花娘走了,她方才得空去问金珠子是为何而来。
金珠子也没同她说太多,只说要麻烦她几天,他们四人要住在这里。映涟涟承金珠子的恩情,没多问就应了下来,只最后,她担忧的说了句,“我屋子中,经常有恩客进出,只怕……”
“诶,涟涟放心,不会让你难做的。”金珠子向他眨了眨眼睛。
……
被点了穴道的尤欢公子,被金珠子按坐在梳妆台前,双眼都要喷出火来了。金珠子捏着他的下巴,拿着映涟涟的胭脂水粉,在他脸上涂画。
“哎,别眨眼呀,不然把你的眉毛画成毛毛虫怎么办。”
冲不开穴道,但尤欢这副模样,已经和走火入魔无异了。
金珠子慢悠悠的替他化着妆,只最后拿着染唇纸,放到他唇边时,尤欢宁死都不抿上一下嘴唇。金珠子只得舔了舔自己的手指,沾了些微红色,涂在尤欢的唇上。
映涟涟看尤欢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公子这是做什么。”
金珠子随口答道,“哦,我这位朋友啊,有点特别的小癖好。”
“小癖好?”
“是呀,他特别喜欢扮演那种贞洁烈妇。你看,就是这样。”金珠子捏着尤欢的下巴,迫使他扭过头,看向映涟涟,“我呢,就是满足一下他嘛。”
“这样的吗。”金珠子说的不带半点心虚,映涟涟都不由的有点相信了这荒唐的说辞。
“对啊,他又好面子,不想让熟人看见,就求我给他安排一个去处,让他满足一下自己想当贞洁烈妇的心理。”金珠子转过脸,开始拆了尤欢的发冠,给他挽女人的发髻,“你也知道,我这个特别心善,即使他那样吧,我也不能看不起他不是。”
映涟涟点头附和了一下。公子确实是心善,不然也不会买下她。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看起来相貌堂堂的公子,私底下竟然是这么一个……
她的目光,可是把不能动弹的尤欢气的不轻。他刚才是想跳起来杀了金珠子,现在是恨不得杀了他之后再自杀,免自己受这样的侮辱。
金珠子跟没看到一样,将珠钗步摇一样一样插进尤欢挽好的发髻中。
等打扮好之后,他还夸赞了一声,“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他念诗也就念诗,还学那些酸儒似的,念一句摇一下头,“来,尤欢公子,瞧瞧自己美不美。”他把铜镜拿起来,对着尤欢的脸。
尤欢看着镜子中自己脸上的红妆,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还好金珠子也没有过多的折磨他,扶着他在床上坐好之后,依葫芦画瓢,把凤眠也给打扮妥当了。两个世家仇人,人生中最丢脸,最不愿意提及的时刻,竟然就在这里,被对方看到了。
罹决站在一旁,早在刚才金珠子说那些糊弄映涟涟的时候,就有些想笑,现在看两个世家公子,浓妆艳抹坐在女人的闺房中,不知为何,就忍不住嘴角的上翘了,“你说的藏身之地,就是这里?”
“对啊。”金珠子道,“他们绝对想不到,自己家的少爷公子,会在青楼里卖笑。”
“确实想不到。”遇到这样的事,有节气一点的人,说不定就直接以头抢地了。可惜这两个公子被点了穴,就是想以头抢地结束此生,也做不到。
映涟涟如今作为这藏芳楼中卖笑的人,晚上自然不会有太多的闲暇时候,只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就被花娘叫出去伺候人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四个大男人。
“大侠,你把他们解开吧。”如今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完了。
罹决‘嗯’了一声,正要替二人解穴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剑拔了出来。金珠子一看他这个架势,也有些胆战心惊,捏着他的袖子,躲到了他的身后。
“现在解穴?”罹决看金珠子有些怕的样子。怎么方才不怕呢?
“解吧。”
罹决抬手隔空一点,床上二人就齐齐往前扑倒一步,而后,两人都不顾罹决还在,面色狰狞的向金珠子扑去,“我杀了你!!”
罹决正要亮兵器,金珠子就已经大喊道,“你们要是杀了我,我就让罹决把你们在青楼卖笑的消息传遍江湖!”
这也……太毒了一点吧。
饶是罹决,听到这样恶毒的威胁,手中的长剑,都差点脱手跌落下来,还好他反应够快,下一瞬就握紧了长剑。而那凤眠尤欢二人,眼睛发红,喘着粗气在原地站定。
金珠子从罹决身后探出头来,将两人杀气腾腾的盯着自己,小声道,“反正我也是为了活命,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尤欢凤眠二人,跟罹决也过过招,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眼下,就是他们杀了金珠子,也奈何不了罹决。若是罹决真按金珠子说的,将今天的事宣扬出去,即便是二人被迫,以后在江湖上,也是别人的笑谈。但若是这样放过金珠子……
他们又气不过!
“二位都是江湖侠少,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的英才,扮个女人,也是天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嘛。”金珠子见二人杀气不是那么浓烈了,就从罹决背后钻了出来。
“今日若没罹决护你,本少爷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他尤欢乃是堂堂破云楼少楼主,天之骄子,何以受过这样的侮辱!
凤眠虽未开口,但看他的眼神,和尤欢所想,应是差不了多少。
金珠子有罹决这个靠山,哪里会怕这二人口头的威胁,让这二人暂时在这藏芳楼里,忍耐个几天的,就放他们回去。倒是若是自己犯在他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二人才算是暂且压了怒火,在这小小的青楼中乔装躲了起来。
也说那青逆门来了这郾城之后,破云楼的人也紧随而至,两帮人马,从早到晚在郾城里挨家挨户的搜寻。金珠子躲在藏芳楼里,也被盘查了多回。
不过每回,都是被金珠子巧妙的对付过去了。他还写了一封勒索信,让罹决以飞镖钉至两帮人马落脚的地方。那些人追不上罹决,只能回来捡了勒索信,传回门派中去了。
隔日,郾城青逆门与破云楼的弟子,就撤走了大半,金珠子猜想,是他们已经按照信上所说,带上赎金,前去信都准备赎人去了。就在金珠子打算就此离开郾城时,变故陡生。
原是还有几个破云楼的外门弟子,还未曾离开郾城,又恰巧进了这藏芳楼来寻欢作乐,更恰巧的是,点了如今的藏芳楼头牌,映涟涟伺候。
金珠子知晓他们是破云楼弟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几人进了映涟涟的闺房中,将花娘都赶了下去。罹决出去备马,不在这里,房间里,只有金珠子与那男扮女装的凤眠尤欢。
听得帐子外的喧哗声,金珠子放下帘子,回头看到蠢蠢欲动的尤欢,他低声道了句,“尤欢公子还是安分些,是过几日,堂堂正正的回门派中去,还是现在这副女娇娥的模样,被人认出,你自己决断。”
金珠子真真把他们好面子的心拿捏的紧紧的。
本有些蠢蠢欲动的尤欢,听得金珠子说完,又咬牙坐了回去。
这时,喝酒的几个破云楼弟子,也注意到了放下的帘幔,他们张口就问,“这帘子拉的这么紧,莫非是涟涟姑娘还在房间里藏了人不成?”
“二位爷别说笑了。”
那破云楼的门人却不信,借着酒意,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金珠子看到帘子外越来越近的人影,心里一紧,而后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那人本突然钻出来的金珠子吓了一跳,正要问责映涟涟,金珠子就先一步开口,“涟涟姑娘对不住,小的下午打扫房间时,不小心在您闺房里睡着了。”
映涟涟反应也快,“没事,下去吧。”
那人古怪的看了金珠子一眼,还是上前去掀那帘子。
金珠子看他动作,脚下加快了一些,他决意去找罹决,即便被发觉,也有应对的法子。没想到他走到门口,却听那几个破云楼的弟子道,“涟涟不是说,没有藏人在帘子后吗——这两位美人,是怎么回事?”
金珠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绊倒。
比他反应更大的,是那破云楼的少主尤欢,他瞪眼咬牙,看着自己门派的弟子,喝醉了酒,摇摇晃晃过来摸他脸蛋。
找死么!
金珠子见那人没认出,本来准备下楼的脚,又收了回来,他随便抢了一个小厮手上端的酒水,嘴巴上说了句,“去,我家爷不让外人入内,我端进去就行了。”
那小厮看他面生,见他说话又傲气,就把他当那几个江湖人随身的小厮了。也不敢招惹,应了一声就退下去了。
金珠子端着酒水再度进了房间中,只是这一回,那几人的注意点,显然都不在他身上了。
看着这几人想要轻薄乔装的二人,映涟涟上前阻拦,“二位爷,这是楼里的清倌,只卖艺不卖身的。”这破云楼的人,本来不在意这些,但却从其中一个‘佳人’眼中,看到了煞气,心头一凛,也不敢再放肆了。
但这里是寻欢作乐的场所,不能嫖,别的总可以吧。加上又是酒劲儿上头,一个破云楼的人,竟呼喝着尤欢与凤眠为他们弹琴助兴起来。这可把尤欢给气坏了,站起来甩他们两巴掌的心都有了,但金珠子在一旁,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呢。他只得蹩着脚起身,走到一旁的古琴面前坐下。
他手指按在琴上,不知怎奏出了杀伐之音,听得那几个破云楼的人背脊发凉。尤欢也不是真心弹琴,几下拨弦之后,翻涌的内力,竟将琴弦悉数震断,弦断所发出的短暂噪音,让几个破云楼的人都哆嗦了一下。
还是映涟涟站起来打圆场,“哎呀,各位爷真是不好意思,琴弦断了,今儿曲子也弹不成了。不如让她们下去,我们喝酒吧。”
“好好好,我们喝酒喝酒。”邪了门了,他们怎会被一个妓给吓到?
凤眠尤欢二人起身,退下去了,金珠子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出去。楼下,正在招徕生意的花娘,见到两人人高马大的女人,从楼下下来,正要拦住询问,那二人脸上的煞气,就把她逼得不自觉后退一步,为他们让开路来。
三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了躲藏多日的藏芳楼。
恰好罹决也找到马车,来到了藏芳楼楼下,三人径自坐了上去。罹决看金珠子一脸纠结表情,正要问怎么了,金珠子就捏着他的袖子,催促了一句,“快出城。”
他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一甩马鞭,就往城门赶去。出了郾城,金珠子忽然大笑起来,他笑的太过猛烈,险些从车上跌下去,还是罹决伸手拉了他一把。
“怎么了?”罹决是真真的莫名。
金珠子想到方才尤欢被自己门派的人调戏的模样,实在止不住笑,他正要讲出来给罹决听,马车中的尤欢,忽然掀开帘子,目光咄咄的逼视着他。金珠子咳嗽了一声,双手捂住嘴巴,举手发誓,“咳咳,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哼!”车帘落下。尤欢在心中道,他回去,一定要好好‘教导’一下,那几个外门弟子。
金珠子看尤欢进去了,还是止不住笑,扶着车门笑个不停。罹决虽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但看他笑的这样灿烂,也觉得有趣,嘴唇往上弯了弯。
金珠子看尤欢没有再出来,就手脚并用的爬到了罹决身上,在他耳边轻声道,“大侠,等下我偷偷告诉你。”
“好。”不光是唇角,连眼中似乎也泄露出了几分笑意。
马蹄清脆,踏碎一地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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