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正撑着脑袋打瞌睡的伙计, 听见敲门声,惊醒过来,嘴巴上应了句‘来了来了’,就绕过柜台,前去开门了。
“客官您是……”以为是晚来投宿的客人, 伙计打开门, 抬眼看了一眼。只这一眼, 吓得他大叫了声‘鬼啊’,就猛的将门又给关上了。
柜台里的掌柜,被他这鬼吼鬼叫的一声给吵醒了, “怎么回事?!”
伙计一脸菜色, “鬼……鬼……”
“好端端的,哪有什么鬼。”掌柜的瞪了没见过市面的伙计一眼,抖了抖袖子, 自己开门去了。
站在门口的,是个身上裹着一件红色麻布的女人。掌柜当是伙计错认, 点头哈腰的道歉, “客官,对不住, 伙计是新来的, 没什么眼力劲儿——您, 这是要打尖儿——”声音说到这里忽然扬高, 是因那裹着麻布的女人将头抬起来了。
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晃了晃, 照在她脸上的光, 愈发显得诡谲。
“掌柜的,我是来找人的。”女人说话时,也不自觉想去遮掩自己的脸。
掌柜的听到人声,知道这确实是个活人了,咽了口口水,笑容也有点僵,“找人?姑,姑娘找谁?”
“找一个白日买我的公子。”
掌柜心道,乖乖,这么丑的女人也有人买的时候,楼上已经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上来吧。”
女人向掌柜的点了点头,抱着携带的包袱上楼去了。掌柜的在下面看到她跟那年轻的小公子进了房门,忍不住咋舌。
“掌柜的,这是人是鬼啊?”
掌柜的虎着脸色,“当然是人。”
“哪有人,长得跟鬼一样的。”伙计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张脸,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掌柜的本想责骂他,但一想到那女人的脸,就又将责骂的话咽回去了——丑女人他也不是没见过,但这么丑的,还是头一回见。
……
金珠子将女人领进房间之后,就将门给关上了。
女人抱着个包袱,站在房间里,直愣愣的像个木头。
金珠子给她搬了张椅子,抬手示意道,“坐。”
“多谢公子。”女人低着头坐下来了。
金珠子坐在她对面,眼睛直往她垂着的脸上瞥,那模样,活似一个看见美人的登徒子。还是那女人,被他看的不自然的,将头别过去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目光的放肆,咳嗽一声,道,“姑娘怎么称呼?”
“小女姓苟名春儿。”
这名……有点难听啊。
“姑娘的名,有点拗口啊。”金珠子自然不会直说。
女子也不是愚笨的人,“我已卖身给公子,以后如何称呼,全看公子。”
金珠子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名字,暂且将赐名一事,推到明天,和女子说起自己买她的用途来,“今日匆忙,可能没和姑娘说清楚,我买你做什么。”金珠子也不干那种逼良为娼的事,凡事还是要跟别人讲清楚的,“现在姑娘也来了,我也正好说清楚——我买姑娘,是想让姑娘做莺花。”
女子道,“不瞒公子,我起先,也想卖身入青楼,只是……因为相貌丑陋……”
金珠子听她不排斥这个行当,便放下心了,“外貌皮相,皆是上天所赐。姑娘不必为此烦恼。”
女子闻言,抬头觑了他一眼——面前的小公子,正目光澄澈的望着她。她因相貌丑陋,受到的都是鄙夷和白眼,连乞丐都唾弃她,现在,却来了一个把她当常人的公子,怎能不叫她动容?即便那公子可能转手就将她卖去秦楼楚馆。
紧闭的窗户,忽然打开了,一身黑衣的罹决,悄无声息的跳了进来。
金珠子习惯了,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收回了,那女子却被吓住,愣愣的看着佩剑的黑衣男人,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来。
“外面没有找到你要的烤番薯。”罹决道。自从金珠子知道他半夜会潜出去沐浴之后,就总在晚上让他去给自己买些零嘴。
金珠子扁了扁嘴巴,“那就算了。”
罹决从胸口掏出一个纸包来,放在金珠子面前,“只找到了这个。”
“好香啊!”金珠子扒开纸包一看,原来是热腾腾的糖糕,他凑上去闻了口香气,笑眯眯的和罹决道谢,“多谢大侠。”
罹决也不回答,坐到床上开始打坐。
“公子,这是……”女人实在有点怕罹决这种带刀的江湖人。
“啊,他是我的朋友,不用管他。”金珠子掰了块糖糕,递给女人,女人推辞了一声,金珠子咬着一块糖糕,口齿不清的嘟哝,“吃吧,以后你就没机会吃了。”
女人没听清,但还是伸手将那一块接了下来。
“大侠,你吃吗?”金珠子都快吃完了,才想起了给他带吃的的罹决。
罹决已经盘腿打坐了起来,金珠子看他这副模样,就没有搅扰他,自顾自的将剩下的糖糕吃完了。
吃完了东西,他将今天给女人买的衣服拿了出来,让她先去换上,等换好之后,金珠子又让她在桌前坐下,自己拿着胭脂水粉站在她身旁。
“公子……”女子仰头不知所措。
金珠子捏着她的下巴,弯下身凑近了,仔细的看了看她的五官,道,“我给你试试胭脂水粉,你坐着不动就好了。”
女子怯怯的答应了一声,就坐定不动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的只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坐在床上打坐的罹决,收了运转的内力,睁开眼最先看到的,就是弯着腰,神色认真的金珠子。他手上捏着一支螺子黛,帮仰着头的女人画完眉之后,就放在了桌子上。但他目光未曾从女人的脸上挪开,罹决看他拿起一支细细画笔,沾了些胭脂,在女子脸颊上轻描。
不只是因为窗户没有关好,还是谁呼出了一口气,放在桌子上的烛台,忽然晃动了一下,在光影的短暂交错中,金珠子将一支画笔咬到嘴巴中,抽了另一支出来,沾了黛青的颜料,继续为她描画。
因为将头仰了太久,女子略有些不适,金珠子就用手托了托她的下巴,示意她别动。
罹决离他,不过几步远,所以他看清了金珠子嘴巴里咬的画笔上,带了几缕自己的鬓发,看清了金珠子剔透的,琉璃似的眼中,映着的明晃晃的烛火。
“姑娘眉毛长得真好看,弯弯的,月亮一样。”金珠子吐出了嘴巴中的画笔。
哪个女人,不爱听别人的夸赞呢。只是被人嫌恶太久,真的被夸赞了,反而不知作何反应了。
“好了。”金珠子忽然将托在她下巴上的手收了回去。
女子睁开眼,有些迟疑的模样,“好,好了吗?”
“嗯,姑娘自己看看。”金珠子将一旁的铜镜递给了她。女子抱着铜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望着一个生人。
金珠子打趣了一句,“姑娘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女子看看镜子,又看看他,“这,这是我?”
“对啊。”
“我,可是我……我没有这么好看。”眼角上的胎记,被画上去的几朵栩栩如生的合欢花所遮盖,一张脸,虽因粉涂的太厚而显得有几分怪异,但比起她之前的相貌,好的已经不是一星半点的。
金珠子揉着腰的时候,眼角余光,正好瞥到一旁睁开眼的罹决,他对罹决道,“大侠,你看看怎么样。”说完,他往旁边让开了一些。
罹决看到坐在那里拿着镜子的女人,紧抿的嘴唇松动了一下,“不错。”
这妆容虽显得艳俗怪异,但比起之前,确实已经算得上是不错了。
金珠子也颇为得意,若不是现在夜伴三更,他非把尤欢叫起来,让他亲眼看看不可。但是,有些事是急不得的,“哼,我要那尤欢,输的心服口服。”
……
之后一连几天,金珠子也没从客栈的房间里出来。一路上被他欺压惯了的尤欢凤眠,心里都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这惹人厌的小子,难道是被罹决给杀了?
这么一想,又确实很有可能。毕竟罹决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而那小子,又长了一张惹人厌的嘴巴。
坐在房间里,无聊的抛着香囊玩的凤眠,忽然听到了走廊上,两个客栈伙计的声音——
“哎,那个女人还没走吗?”
“都没见她下过楼。”
“那女人,难道懂得什么蛊术不成?将那两个公子勾在房里,几天都不见他们出来了。”
“怕是真下了蛊,不然凭她的相貌,谁能看上啊。”
那两个伙计说着下了楼,凤眠虽然还能听清,但其中混杂的一些喧嚣人声,令他听了实在有些不舒服。
女人?
几天前,那惹人厌的小子买回来的丑女人吗?
这几天都在房里,难道是……不会吧?!
凤眠有些坐不住了,他去了隔壁的房间里,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里头的动静。房间里脚步声,却没有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凤眠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往里面瞧了一眼,他最先看到的,是女人长长的裙子,而后随着他将门推开,一个正在跳舞的女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女人一直望着旁边,似乎是正在看着什么。
看着什么呢?
门又推开了一些。
一个牵着披帛,却穿着男装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因为错认过一次,这一回凤眠一眼就认出,那是那个讨人厌的小子。
只是那小子,是在跳舞?教那个女人跳舞?
房间里,因为关着窗,显得有些暗沉沉的,身材颀长的少年,牵着披帛背身而立的模样,险叫人当成女娇娥。
更妙的是他的舞姿。
女子跳舞,在身姿的曼妙,在姿态的娇媚,金珠子两者兼具,顾睥回眸间,有种说不清的风情糅在其中。凤眠看他因为流汗,而微微有些濡湿粘在身上的衣服,不自觉的就有些呆住了。
他并非没有见过舞姿精妙的舞姬,却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举手投足间,都有种引诱在其中的舞。
因为凤眠看的太入神,以至于楼下的喧嚣,都透过推开的房门,传到里面去了。背对着他的金珠子,忽然转过头来,平日里狡黠机灵的眼睛,今日却因为眼角的一抹绯红,而生出几分狐媚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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