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伯, 郾城怎么走?”路过的马车上, 跳下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拦着那赶着水牛的老伯问路。
“喏——过了这座山,走北边那条官道就到了。”
笑容可掬的少年郎拱手向他道谢,“多谢老伯。”说罢,翻身上了马车。
老伯赶着水牛, 准备要去下地, 忽然听到马车里传来唔唔唔的声音,伴随着踢蹬车门木板的声音, 他正觉得疑虑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抬起头一看,见是一个黑衣的剑客,翩然落在了马车上,和那赶车的少年并肩坐在一起。
老伯看那腰间挂着佩剑的黑衣男人,一下不敢多管闲事了,赶着水牛就蹚进了水田里。
那两人,自然就是从清河出来的罹决与金珠子。金珠子看罹决回来,问了句, “你干嘛去了?”
“解决了一下, 跟在后面的几条尾巴。”罹决道。
金珠子一下子会意。
这时,车轮忽然被什么磕绊了一下, 马车里马上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金珠子掀开帘子一看, 将两个被他捆的结结实实的公子,都歪倒在地上。
马车此时又颠簸了一下,其中一个公子,往后边一滚,脑袋撞在车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另一个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和根擀面杖似的在里头滚了两圈,好好的白衣上都沾了许多灰尘。
罹决侧首看了一眼,见两人狼狈姿态,脸上也无甚表情。那两人,却仿佛蒙受了巨大的羞辱似的,被塞了团麻布的嘴里,唔唔唔的发着抗议。
金珠子钻进了马车中,就近扶了一个坐起来,嘴巴里还在埋怨,“哎呀,好好的座位不坐,干嘛要在地上打滚。”
“唔唔唔!”如果不是手脚都被捆结实了,他会跟个面团子一样满地打滚吗?
金珠子无视他凌厉愤怒的目光,将他扶的坐好之后,就又去扶另一个人。
“唔唔唔!!”
金珠子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那青衣的公子,最为狼狈,鼻青脸肿不说,如玉的面颊上,还沾了一片黑灰,“唔唔唔唔!!”
金珠子拔出塞在他嘴巴里的麻布,青衣公子即刻就怒吼出声,“你要杀便杀!何必这样羞辱本少爷!”他着实气的不轻,胸口都因愤怒气的起伏不定。
金珠子满脸无辜,“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绑着你,不是怕你们二人又打起来吗?”
起先金珠子也没有绑着二人,只是这二人似乎是有仇,一言不合便要动起手来。为了避免马车被拆或是闹出太大动静,被官府盯上,金珠子只能勉为其难的让罹决将这二人绑了起来。
那青衣公子正要张口再骂什么,金珠子却已经又将那麻布塞了回去。
“唔唔唔!!!”
金珠子掀开车帘,又钻了出去,罹决道,“你要绑着他们去郾城?”
“现在是这么打算的。”金珠子没有否认,“不然就这么将他们放了,他们也学不会教训。”
罹决倒是不在意金珠子想怎么教训那二人。
在马车上坐了一天了,金珠子望着天边夕阳,伸了个懒腰,“大侠,你说,我找他们要多少赎金合适?”
“随你。”
“五千两?一万两?”金珠子也在心里打着算盘。
马车里的二人,也听到门外这两个‘劫匪’的商议,气的又拿头撞起了车壁,金珠子听着那咚咚咚的声音,故意道,“哎呀,我看那个青衣服的,身上宝贝众多,怎么也比那白衣服的值钱。”
白衣公子闻言,踢蹬起车壁以示自己的抗议。
“不过,你说那白衣服的,是——是青逆门的少爷?经商的,应该比那个打铁的什么,什么破云楼底蕴丰厚。”
那马车里坐的二人,是世仇,平日里街上撞见了,都恨不得要打起来,现在金珠子这一通挑拨,可不一下子将这二人都激怒了吗?
罹决知道金珠子是故意的,看他将那两个世家公子,气成这副模样,他嘴角竟忍不住上翘了几分。
金珠子掀开车帘,问里头二人,“喂,你俩谁更值钱啊?”
两个人被堵着嘴,哪里说的了话,还是金珠子拔了他们嘴里塞的麻布,他们才能开口。
青衣公子说,“自然是我,谁人不知,我破云楼所铸神兵,江湖人万金都难求得一把!”
金珠子眼睛一亮,“那还是你最值钱咯!”
白衣公子遇见仇敌,也是红了眼眶,忘了自己与那青衣公子,都是被绑来的,张口便道,“万金难求一把又如何?近几年,你们破云楼中,可没有几把像样的神兵问世——而我青逆门不同,门下商号众多,五镇七县皆有踪迹!”
“哦!那还是你更值钱!”
金珠子挑拨的语气,令这两个本就结怨的公子,此刻怒意满怀——
“区区消息贩子,得意什么?!”
“一介江湖草莽,竟敢吠吠?!”
金珠子也不管这两人唇枪舌剑的,将手上握着的麻布团,一左一右的又塞了回去。
罹决看他面上笑容,就知道他心里有了计较,“想好要多少赎金了?”
金珠子张开手指,并成一个十字。
“十万两?”数目虽大,依照那两家底蕴,确也都拿的出来。
金珠子摸着下巴,笑的意味深长。
……
几天奔波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郾城。金珠子与罹决,都是神采奕奕,那两个世家公子,却没他们那么好了。
一个脸上鼻青脸肿,一个浑身沾灰带尘,若不是两人气度不凡,还真要被人以为,是从哪里逃难过来的。
既然到了郾城,金珠子也不必捆着二人了,只是在解开前,特别警告了二人,若敢报官或是争执,就将他们点穴,塞进牛棚里去。一路上吃够苦头的二人,听见这样的威胁,也只能忍气吞声的答应下来。
于是,街上就出现了这样怪异的一幕——
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左瞧瞧右看看。两个灰头土脸,却相貌堂堂的年轻公子,一瘸一拐的紧随其后。最后边,行走的是个黑衣的剑侠。
这一行人实在古怪惹眼,郾城百姓,不敢光明正大的瞧,也偷偷在他们走过之后觑了好几眼。
两个世家公子,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仆从成群,像现在这般满身污秽实在少有。其中一个青衣的公子,终于是忍不住了,张口叫住走在前面的金珠子,“喂!”
金珠子起先没听到,等到他一连叫了几声‘喂’,才转过头去。
“怎么了?”金珠子看他站着不动,走过去问了问。
青衣的公子咬着牙,“本少爷饿了,要吃饭。”
金珠子恰巧也饿了,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应道,“那去吃饭吧。”他还没扭过头,那青衣公子又叫住了他,“本公子这身衣服,都穿了七八天了,脏死了,本公子现在还要沐浴更衣!”
金珠子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问,“那到底是先吃饭,还是先沐浴更衣?”
“先——”他现在又饿又渴,叫嚷不停的肚子,让他先压下了自己的洁癖,“先吃饭。”
金珠子左右望了望,正巧见到一家酒楼。领着他们就进去了。
四人坐在大厅中央,往来都是吃饭的百姓。罹决是习惯了,但那两个从来都是在雅间里,慢慢品味佳肴的世家公子,却不习惯的很,看着周遭吵嚷的众人,眉脚都突突的跳。只是慑于罹决在一旁,才没有发作。
小二走过来,看了一眼四人,最先走到那看起来最为体面的青衣公子身边,“公子,请问要吃点什么啊?”
青衣公子正要张口点菜,金珠子就已经率先开口,“你们这有什么啊?”
小二见他说话,就掉头转向金珠子,“回公子,我们这儿最出名的,有清蒸鲈鱼,一品豆腐汤,玉兔葵菜尖儿,南卤醉蟹……”
这些平日里,两个世家公子都吃腻的东西,在腹中饥渴的时候,光听着名字,就觉得口中生津。
“这些我都吃不惯。”金珠子劫住他的话头,“这有葱油饼么?”
小二嘴角抽动了一下,“有。”
“有醋白菜吗?”
“……有。”
“地三鲜呢?”
“……有。”
金珠子双手一合,“那就这吧,再来四碗米饭。”
两个世家公子,眼睛都瞪大了。还是罹决习惯了,坐在一旁,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公子,您还没点……荤……”
“诶,你们炒地三鲜的时候,多放些炼油的肥肉就行了。”金珠子说完,看了眼罹决,“这些菜怎么样?”
罹决连花生米拌饭都吃过,今儿菜里还带油星,他还有什么好挑的,“挺好。”
金珠子听罢,对小二摆手,“那就上菜吧,动作快点——我们都饿着肚子呢。”
这小二大概也没见过这么抠搜的人,走的时候,嘴巴里还嘀嘀咕咕了些什么。金珠子倒没觉得什么,端起茶杯慢慢的品。
那两个好出生的世家公子却忍不住了,正要拍桌起身,罹决的手,似有意似无意的碰了碰剑柄,二人见着,又只得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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