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暴露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剧组就准备出发了。

    《夕影花语2》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正值高三上学期的男主角陆临山与自己的情人私奔,相约来G市看被冰封的天山湖。两人在天山湖边上租了一个渔民的小屋,好几天疯狂接吻、亲密,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复杂的情感纠缠达到最高点,最后却如同一闪而逝的烟花,迅速走向了凋零。

    天山湖已经进入了旅游的淡季,特别是暴雪的这几天,基本没有什么游客。剧组已经提前跟景区签了协议,这段时间内会单独开放一个带小木屋的区域给他们,所以他们到达拍摄地点的时候,周围除了保安空无一人,比影视基地要清净多了。

    剧组里除了肖暑和黄岐琛,其余人一个个都冻得脸色发青,而病号付秋野作为纯挂名的制片人,不仅跟他们一起大冷天早起,还亲自跑到拍摄现场,简直敬业得让人感动。

    只是大部分时候他都待在相对温暖的棚子里,只有在肖暑演戏的时候才会走出来的,肖暑的戏份一结束,便给剧组里的人都订上外卖,自己提前回酒店里面。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

    肖暑慢慢觉得他恐怕是打着跟组的名头,来掩盖自己身体的异常。

    他没有揭穿付秋野感冒的伪装,但总控制不住地去关注他的身体情况。只是付秋野一改平日里的黏糊,好像又回到了结婚时的状态,一直与肖暑保持一定的距离,似乎害怕他知道什么。

    没几天,G市又遇上了五十年来最大的暴雪,气象台拉起红色警戒,景区的工作人员说因为安全问题,需要暂时把整个天山湖都封闭起来。

    刚好吴导对剧本越拍越不满意,拉着两个编剧埋头扎进房间里修剧本,其余人又进入了空闲期,整天在酒店里无所事事,跟度假也没什么两样。

    肖暑晚上失眠,凌晨的时候听见外面暴风雪刮过的声音,直挺挺地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也毫无睡意,最后起床披了件衣服,带上烟和剧本出了门。

    凌晨一点多,酒店的走廊里静悄悄的。

    付秋野的房间在他隔壁的隔壁,经过那扇门的时候他放轻了脚步,凝起注意力,隐约能够听到一些非常轻非常模糊的声音,里面的人似乎还没有睡觉。

    他走到尽头的吸烟室里,点了一根烟,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剧本上。

    这家酒店的吸烟室做得很有格调,隐藏在四方四正的建筑的拐角,两面透明,种满了绿色植物,连沙发都是很有居家感的布艺沙发,不像吸烟室,倒像某个小资咖啡厅。

    夜深了之后,透明的落地窗外面是黑茫茫的一片,偶尔有远处的灯光亮着,也脆弱得如同风里的萤火虫,好似下一秒就要被吹熄了。肖暑靠在沙发里,渐渐入了神,开始在剧本上写写画画,两根烟抽完,从吸烟室的另一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

    其中一个人在说:“你的骨头太硬了,硬来肯定不行,恐怕得先吃一段时间的药……”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这破事真麻烦。”

    “麻烦?你哥哥姐姐一个个都在圈内那么有名,你小时候就没有期待过?”

    “嘁,”那人嗤笑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够从家族里脱离出来吗?”

    “为什么?”

    “不告诉你。”

    “……”

    脚步声到了门口,说话声突然戛然而止。短短几句话,肖暑脑中已经转过无数念头,心狠狠地一沉。他没有抬头,依然盯着眼前的剧本,其中一个脚步声又慌乱地原路返回,只剩下另一个,等到脚步声消失后才礼貌地敲了敲门,道:“Hello。”

    肖暑抬起头,门口站着付秋野的那个私人医生。

    大晚上的,他还穿着皮衣外套,耳朵上扎着耳钉,大眼睛假装乖巧地看着肖暑,看上去像撞上了班主任的不良少年。

    “肖老师,您这个点还没睡觉啊,”他就站在门口,“介意我进来抽根烟吗?”

    肖暑重新把目光落在剧本上,按捺着心里的火气,道:“请便。”

    他在肖暑不远处的沙发里坐下,咔嚓一声点燃了打火机,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人的脸,半响,又主动开口道:“我叫王崇川,以前在肖局手下待过。您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有一次在边上看着你打靶,狙.击.枪隔靶快一千五百米吧,你一枪就中了靶心……”

    肖暑这时候想起来,以前组里似乎是有这么一个新人,难怪第一眼的时候他会觉得眼熟。

    说完,他抽了一口烟,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又道:“我一直想去卢队那里,只是后来没达标,进了医务队,在里面干了四五年,现在退下来会接一些私人的活。”

    肖暑合上剧本,看了他一眼。

    他终于说到了重点:“所以我这次只是付哥的医生,真的。”

    这句话他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毕竟凌晨两点跟付秋野孤男寡男地从房间里出来,以肖暑的听力,刚才那些话绝对听到了,换他他也要误会。

    “真的,”见肖暑没回应,他又重复了一遍,“付哥在房里还跟我聊你来着,每次他不舒服的时候就跟我聊你的事情,说这样就会好受一点。”

    肖暑在烟灰缸里把烟掐灭了,站起来,道:“嗯,我知道。”

    “哦,哦……那就好。你要回去了?”

    肖暑又“嗯”了一声,手在兜里握成拳,心里被不知名的火烤着,大步从吸烟室里离开了。

    经过付秋野门前,他刚放慢了脚步,里面的人就突然推开了门。付秋野一身明显刚换的睡衣,见到他,装出了一副惊讶的模样,很自然地打招呼道:“你还没睡?”

    见这人还若无其事地跑出来装无辜,肖暑的火苗苗瞬间就蹿高了。

    他不想跟他计较这些无聊的小事,直接停住脚步,没头没尾地问:“那药是你自己吃的?”

    付秋野一愣,伪装的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

    他跟王崇川说的一句没头没尾的玩笑话,肖暑居然听明白了。

    而肖暑说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也听明白了。

    五六年的默契,中间省略了千言万语,此时,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肖暑胸里的火越烧越旺,大部分时候他都能保持冷静和克制,人生中绝大多数的失控都给了他的双胞胎哥哥和眼前这个人,他咬紧牙关,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野哥,你对自己倒是真狠。”

    付秋野注视着肖暑右眼角下的小白疤,片刻,突然复杂地笑了起来。

    “肖肖,你不会是在框我吧?这猜的也太离谱了。”

    肖暑勾起一个冷笑:“少跟我说这些废话。你当初为了脱离付家都敢吃抑制药了,现在还准备觉醒做什么?还不如直接喝瓶农药来得痛快。”

    付秋野陷入了安静。

    虽然不合时宜,但肖暑因为常年缺乏睡眠而带上疲意的眼睛愤怒地望着他,他无法抑制地想起了演唱会舞台中央的那个少年,聚光灯打在他身上的时候,一万多双眼睛落在他身上,而他的目光却精准地穿过人海,冷静又热烈地与他的视线相撞。

    那一瞬间,曾以为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的付秋野,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总是时不时会回想起当时的心动,就好像现在,他的肖肖明明在质问他抑制药的事情,但他注视着那双愤怒的眼睛,只想把眼前的人狠狠地拉进怀里面,然后用力地堵住他的嘴唇。

    付秋野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肖暑光秃秃的右手,那里已经没有婚戒了。

    于是他热烈翻滚的情绪顿时被冻成了十二月的冰雕,脸上最后一点笑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根发苦的舌根。

    付秋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回到了现实里面。

    “我不能再吃抑制觉醒的药物了,”他说,“那玩意有瘾头,我十六岁的时候戒过一次,再碰会很麻烦。”

    肖暑看上去在下一秒就会给他一拳。

    所以付秋野又加上了一句:“抱歉,我应该早跟你说的。”

    肖暑阴沉着脸,再没有什么好说的,转身要走。

    付秋野叫住了他:“肖肖。”

    这一次,肖暑难得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等待他的下文。

    付秋野张张嘴,他有太多话的话想要说,比如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或者你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再或者你最近的抑郁症好点了吗,但那些话挨个在他的喉咙里打了个转之后,他发现他只是不希望肖暑这么快就走而已。

    “一起再抽根烟?……算了,抽烟不好,你早点睡吧,别熬夜。”

    肖暑再次转身,两扇门的距离,不到五十米,他大约走了十几秒,付秋野就站在门口看着,看到他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口,正要难过地叹气,肖暑又重新转过身,从兜里摸出什么东西,远远抛了过来。

    付秋野手忙脚乱地接住,抛过来的是一个小药瓶,盖子上封着“禁止流通”的条条,是觉醒时专用的止痛药。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再抬起头,肖暑已经进房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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