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父锐利的目光直迎着他,反问道:“他的身体状况,你不知道么?”
“……”付秋野愣在原地,一股浓烈的酸涩感涌上来,“抱歉,我……”
想要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这大半年时间基本都不在国内,对于肖暑的身体情况一无所知。
肖父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朝着电梯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付秋野大步跟上,他也没有说不可以去,一路默许地带着他拐过复杂的走廊和楼梯。
很快,似乎是到了另一个楼层,建筑风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精致舒适的写字楼风骤变成了极简纯白的医院,工作人员全都穿着医生护士装,从他们身边还急匆匆地推过去一头浑身是血的红狐狸。
一路不停有人停下脚步肖父点头致意,这位位高权重的老局长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满脸严肃,目光冷静,但步伐里还是透出了焦急,风一样的穿过大半个楼层,进到了保密级别更高的区域里面。
林怡带着好几个助手提前等在了房间外面,两人还隔着十几米,肖父便问“怎么样?”,林怡道:“已经稳定了,但……”
林怡的目光落在了付秋野的身上,多年的保密操守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付先生,”他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你怎么来了?”
付秋野心里记挂着肖暑,也顾不上寒暄了,皱眉道:“肖暑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怡给肖暑当了这么多年的主治医生,又是肖父的得力助手,自然是向着肖暑的,一想到病床里那孩子,当下便按捺不住心里的怒气,语气冷淡地说:“您跟肖暑都已经离婚了吧?我半个小时前刚签了体检报告,现在下去四楼就可以领……”
肖父打断了他的话:“别说这些没用的,他怎么样?”
林怡依然责备地看着付秋野,道:“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只是他身上很多病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治好的,得慢慢地、安静地养。”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放轻了声音:“一个是他的次形态已经进入了融合的阶段,人类体态开始定型,但是定得不是很顺利,身体承受不了,还有一个是他的抑郁症已经是复发初期了,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最好得找个人24小时陪着他,防止……意外。”
肖父拳头上的青筋凸起,大步走进了病房里面,林怡和几个医生也跟着进去了,只剩下付秋野一个人还留在外面,像是近乡情更怯一般,心头被灌满了酸水。
抑郁症。
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肖暑有过抑郁症。
里面慢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他走到门口,里面的肖暑顿时抬起头来,正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正靠坐在病床上,手背处扎着针,额头上裹着白纱布,窗外的冬日夕阳洒进来,把他苍白的脸映得接近透明,宛若一具逼真的、正在融化的冰雕。
肖父在说:“这段时间搬回家里面住,你妈也好盯着你点,逞那些强做什么,家里还供不起你这碗饭吗?”
肖暑没有说话,他被照成了浅褐色的瞳孔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门口的付秋野,慢慢地,所有的人都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来,房间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肖父率先打破了僵局,他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摆摆手,面色不怎么好看地示意他们都出去,指了指手表,冲着付秋野道:“五分钟。”
最后出门的医生轻轻带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肖暑两个人。
付秋野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烈火烤着,整个胸腔一抽一抽泛着疼。他走到肖暑身边,低头望着他挂着点滴的手,那只手在神经质地轻微发抖,青白色的血管鼓起来,上面扎满了针孔。
他想要握住它,让它不要再颤抖了,但还没有碰到皮肤,肖暑便把手缩了回去。
“你……”
“还有烟吗?”肖暑哑着声音问,“林叔不让抽。。”
“别抽,”付秋野温热的手心贴着他的脸颊,声音发抖,“什么时候开始的?”
肖暑疲惫地靠进枕头里,闭上眼睛。
“不记得了。次形态的正常变化,过段时间就好,”他道,“林叔他说话直,不过脑子,你不要往心里去。”
“抑郁症也是正常变化么?”付秋野的心都在滴血,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咬紧牙,“你的手又为什么在抖?”
肖暑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指尖,然后条件反射般地手指蜷缩了起来。
付秋野在他再次躲避之前握住了没有扎针的那只手,肖暑整个手都是冰凉的,被握住的时候还在轻微痉挛,按照他平时的力量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挣开,这会竟然连付秋野的手都没法甩开了。
付秋野难过得要命,他按着他的手,弯下腰,贴近他的脸,像是怕碰坏了什么昂贵瓷器一样小心地吻了一下他的嘴角,没有给他任何避开视线的机会,鼻梁贴着鼻梁地低声恳求道:“我没法现在把你丢在这里,肖暑,你跟我回家,公司里那些破事我全部推了,就陪着你直到把病养好了,之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么?”
肖暑深棕色的瞳孔在抖。确切来说,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形态转换消耗了他体内所有的精力,连带着脑子里的哪根筋也不正常了起来。他微微张开嘴,哑声唤了一句“野哥”,但付秋野还没来得及等到下句,肖暑喷在他脸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被他用力握着的手开始持续痉挛,好几秒之后,他才听见他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话:“我们已经完了。”
付秋野皱起眉,另一只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在那里摸到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心一沉,肖暑却突然挣开他的手,啪地一下把他的手臂打到边上,冷声道:“你走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太好,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没有了,皮肤几乎能透出里面的青色血管来。付秋野站着床头没有动,眼睛沉得看不见底:“我不会走的。”
“走,”肖暑猛地抬起头,冷汗涔涔地瞪着他,“已经这样了还不够么?走啊。”
“肖暑,你……”
肖暑整个从病床里探出来,还挂着点滴的左手硬生生扯开了针头,用力地按在了床铃上。这个动作让他失去了平衡,扭过头的瞬间只觉得脑中天旋地转,身体已经朝着一头栽了下去。付秋野惊呼了一声“小心”,猛地扑过去想拉住他,但拥有次形态的他的体重是人类的两倍不止,他的手只来得及碰到他的手臂,肖暑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面上,头撞在一边的床头柜一角。
“肖暑?老天!快快,快把他扶起来……别晃,别晃他!他本来就轻微脑震荡!……怎么样?有没有头晕?”
肖暑被医务人员包围着,林叔从他的身后架着他,用手小心地固定着他的头。他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滚,几度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他隐约间还能听见付秋野和肖父的声音,许许多多人在他耳边说话,在他耳朵里全部变成了嘈杂的嗡嗡声,吵得他控制不住的暴躁,一层白色的皮毛从手臂开始危险地蔓延。
“都出去!”林怡大声说,“马上出去!肖暑,你不能再变了,听到了没有?”
很快,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了,他被搬回了床上,特定波长的射线集中起来,像是十二月的河里取出来的冰水,将他滚烫的身体从头浇到了尾。
肖暑天旋地转地躺着,喘着气,眼前晃悠着付秋野那双深沉又专注的眼睛,不一会,那双眼睛里面透出了红色,慢慢转变成了11年前他从第一次变形中醒来的遍地鲜血,五个绑架犯和他的双胞胎哥哥的尸体就躺在他的身边,那血红色铺天盖地,把他身上染得到处都是,无论怎么擦都无济于事,越来越多,无处可躲……
熟悉地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肖暑浑身都被冷汗浸湿,肌肉过电一样的痉挛,足足持续有一分多钟,他感觉好像已经过去了整个世纪,这个可怕的噩梦才缓慢平息。
他彻底脱力地瘫在床上,眼帘无意识地半开,汗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
身上的白色皮毛已经消失,变回了人类的光滑皮肤。他的五感重新得到强化,强大的力量再一次注入到肌肉里。有人在走廊外面说话,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听清楚了,说话的人是付家老大付秋明,他在用礼貌而担忧地声音向他老爸询问自己的情况,肖父有些敷衍地打发着他。
付秋野的气息消失了,他应该已经离开了,也许是对他的态度感到失望,也许是被肖父拦住了,也许是不想见到自己的大哥。
肖暑猛地松了一口气,缓慢地将胸膛里那些晦涩的空气呼出来,疲惫地用手心按住了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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