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众人的劝阻,沈长青含着眼泪把瘫软的周开抱上了车。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沈长青对周开的极度畏惧, 但这又是别人的家事, 沈长青不让他们插手, 他们也是爱莫能助。
Sam请其他宾客在宴会厅里暂候,跟着沈长青下楼。
他让工作人员将周开的车停到后门,以避开记者们的耳目。
车稳稳停下时, 他帮沈长青将周开扶进副驾驶,替他系上安全带, 并出言劝说道:“沈先生,我看周先生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我还是先联系医院……”
周开四肢都没了气力, 只能用眼刀去剜Sam。
沈长青流了满脸的泪,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Sam先生,谢谢你。”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
但是,经过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Sam晓得沈长青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于是他放弃了劝说,但也讲了个事实:“刚下来时,我听到有人报警。一会儿可能会有警察到周宅问话。你不要紧张。”
沈长青说:“能调查到什么呢, 一切都有伊宋应付。”
在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中, 沈长青轻轻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残泪, 余光抛向窗外, 盯准Sam, 眼中含泪, 嘴角却挑起一丝冷笑。
Sam一愣, 旋即炸出了一身的冷汗。
车子绝尘而去,Sam站在原地,脑中有点混乱。
他仔细思考了今夜发生的一切,只觉一切都环环相扣,似乎有人在牵着节奏,一步步引导着周开的情绪,把他诱进那个无底的深坑里去。
但那个带着节奏的人,却不是Sam这个宴会的主办者。
自己用来泄愤的局,被那人轻而易举地化用了去,变成了他的局,就连自己的嫉妒和报复,也不过是一颗方便利用的棋子而已。
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这位被拘在一方小小天地里、身受重伤、根本无法出门的沈先生,就是幕后的始作俑者。
现在Sam唯一的疑惑是,如果这位沈先生真的如他所想这样可怕,那么他为什么会甘愿被周开凌虐整整三年?
离开光鲜亮丽的宴会,重新和周开独处,沈长青好像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只顾着开车,一言不发。
周开的一条舌头最先缓过了劲儿来。
他歪着脑袋瞪着沈长青,冷笑道:“沈长青,你本事不小哇。”
沈长青没讲话。
“你和Sam勾搭在一起有多久了?嗯?他难道能满足你那放荡的……”
接下来,周开用生动又尖刻的言语,描述了沈长青腰部以下的器官,用词非常之地摊文学。
对此,沈长青的回应是:“……您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他的口气谦恭又无奈,嘴角却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影。
这一笑立即激怒了周开:“有什么好笑的??姓沈的,你笑什么?”
沈长青:“我没笑。”
周开狰狞着面容,把疲乏无力的躯体往上拔了拔:“沈长青,你说实话,你想毁我,策划多久了?你从哪里找来的人算计我和Lily?”
沈长青一否到底:“我没有。”
“你没有?你敢说你不恨我?”
沈长青握住方向盘的手有点抖,连带着声音也在发抖:“我不敢,不敢恨。”
“不敢?”周开满怀恶意道,“沈长青,是我小瞧你了啊。你什么不敢做?是我这段时间太给你脸了,你就不懂得要脸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天生欠揍的贱皮子?”
沈长青好像彻底麻木了,红着眼圈虚声道:“我,我是。”
周开又挣出一点力量,把束缚着他动作的安全带解开,手颤抖着抬起,摸到驾驶座那边,揪住了沈长青的西服下摆。
这力量卡是以透支使用者接下来两个小时的体力为代价的,但并不是真正的瘫痪,一些动作还是做得出来的。
衣服一被扯紧,沈长青登时慌了神:“……周先生,别,我在开车。”
周开一点点爬向他,就像一头游动的粗短的蟒蛇,阴冷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的脸,满是恶意道:“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是我的奴隶,我好吃好喝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有什么权利跟我说“别”?你身上有哪里还没被我打上奴隶的印记?……这里?还是这里?!”
他摸上沈长青的胸腹、肋骨,攀着他的胳膊,手指一路向上。
当着那么多人颜面扫地,被人当做神经病、疯子、老年痴呆,以周开那强烈到变态的自尊心,怎么能忍受?
他眼里的血丝仿佛要炸裂开来。
他只想报复这个胆敢把自己当猴子一样戏耍的沈长青!
“……对了,我忘记了,还有这里。”
他穷尽全身力气,掐住了沈长青的脖子。
沈长青失声唤出声来:“……周先生!周——唔呃……”
大概是为了躲避记者,沈长青挑的回家路,是一条少有车辆经过的远路。
被周开这样没轻没重地一扑,车辆立时失去控制,左右蛇行起来!
061见状不妙:“需要我帮忙吗?”
池小池努力在窒息间匀出说话的力量:“是不是还有一张体力增强卡?我要撞墙了,一会儿把卡用在我身上。不能再让沈长青受伤。”
061急道:“力量增强卡是以透支精神为代价的,对你自己有损害!”
池小池双手稳稳把住方向盘,在逼命的危机中,尽量镇静地在空旷的街道上开出蛇形的轨迹:“我得保护好沈长青。”
061没有说话,池小池就当他是默许了,不多赘言,选定了一处涂满涂鸦、看起来是某座废弃工厂的后院废墙,装作把油门当成了刹车,一脚将油门踩到底,直冲了过去。
做戏要做足全套。他甚至没有忘记在逼近墙面时,假装意识到踩错了,慌乱地转而去踩刹车。
“你保护沈长青好了。”在刺耳的刹车声中,061的声音突然响起,透着股坚定又温和的力量,“我保护你。”
池小池眼前一花,下一秒,0与1的代码在他眼前汇流聚合,聚成一个人形,把他温柔且妥帖地包裹在里面。
那是一个男人的怀抱。
宽大,暖和,贴上来的感觉有点陌生,不是演戏,也没有客套、应酬的目的,因此温暖得很纯净。
池小池很久没被人这么抱过了。
那人贴在他耳边,用气声道:“……别怕,是我。”
061把自己当做第二重安全带,将池小池牢牢绑在了驾驶座上。
剧烈的碰撞发生时,池小池的后背甚至都没有离开驾驶座的靠背。
安全气囊迅速弹出,狠狠撞击在061的后背上,发出浑厚的闷响。
但061动也不动。
这条温暖的安全带单膝跪在他双腿之间,极有分寸,在成功保护过他后,一溃而散,化成星砂。
池小池本能地伸手去抓那消散的身影,但却握了个空。
他蓦地有点心慌:“……061?六老师?”
上次,他没能抓住……
061的声音依旧温和有力,在他脑中给出回答:“小池。我在。”
池小池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周开掐着沈长青脖子时已穷尽了全部力气,哪儿还有空去想危险不危险。
车子撞上墙壁的瞬间,主动将安全带解开的周开便不受控地跳起,朝前栽去,又被安全气囊迎面一击,正中胸口,狠狠拍回了座位,脸也因为反冲砸在了安全气囊上方,鼻血横流。
他甚至根本没看到驾驶座上刚刚多了个人,眼前一黑,一乱,紧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
周开想挪挪身子,但身体哪哪儿都疼得要命,动一下耳边就嗡嗡乱叫,像是有苍蝇窝在他耳朵里炸了营。
池小池迅速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问061:“周开还活着吗?”
061给出参考数据:“高压110,低压69,心跳71,体温36.5度,尚未出现炎症反应。面部受创,右小腿骨骨裂,右侧肋骨被安全气囊击断,肝脏有轻微出血现象,尿道断裂,股骨头骨折,最严重的是后背椎骨有挫伤。”
池小池说:“简单点。会死吗?”
061:“并发症出现前,不会。”
池小池:“那就好。”
061:“……你想做什么?”
池小池:“不做什么。完成他的指示而已。”
池小池试了试车,发现这车倒是一分钱一分货,引擎没有损坏,各项机能运转情况还算良好,尤其是池小池,就是左手手腕在剧烈撞击中扭了一下,其他安然无恙,连块油皮儿都没擦破。
唯一受损严重的是车里那个自己动手把安全带解开的衰货。
池小池指着他对061说:“看见没有,活生生的例子。以后开车要系好安全带。”
061忍不住笑出声。
周开像团破布一样窝在副驾驶座,和瘪掉的安全气囊搅在一起,脑袋抵在撞出裂纹的窗玻璃上,痛得眼前黑影乱飞,呻·吟不止。
池小池将受损严重的车重新发动起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耽误您的时间了……我马上送您回家。”
脑袋上的血汩汩流下来,模糊了周开的视线,他只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人拿小锤子一节节敲断了似的,疼得他昏也昏不过去,一双手在凹瘪的副驾驶座附近胡乱抓挠。
回家?现在这种情况还回什么家?
他难道是想眼睁睁看着自己死?
前车灯被撞废,底大杠被撞掉,行驶在街面上的轿车像是从废品站里直接开出来的,在开到人多的地方时,引起了不少人侧目。
池小池抓住方向盘,声音透着股极端畏惧的意味,几近病态:“……回家,周先生要我回家。”
周开说不出话来,他惊恐地望着驾车的池小池,只觉得这个人疯了。
因为他嘴上神经质地嘀嘀咕咕,眼里却尽是清醒至极的嘲讽。
他是故意的?他不想带自己去就医……
那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此刻的周开变成了一滩任人宰割的肉泥,他惶恐至极,想要去拉开车门,然而别说他的手指没力气,就算他有,左侧车门也已然被撞到微微变形,完全不知道能不能打开。
可是这辆车究竟要开往哪里……
不行,不行,他一定要试一试!
正当他忍着满身熬人的痛楚,勉强抬起手臂,用虚软无力的手指勾住开门的扶手时——
——喀嚓。
他眼睁睁地看着窗户上的锁门钮弹了出来,阻绝了他出去的唯一一条路。
他现在哪里还有力气去和沈长青争夺车辆的驾驶权?
周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扭头看向沈长青,沈长青也在看他,眉眼均带着笑意。
池小池对061说:“好了,车门锁死了,今天这辆车谁也别想下去。”
周开张开嘴,发出“啊啊”的哀求腔调,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终于知道畏惧了。
随即,那停留在“5”的悔意值动了。
悔意值突破了10、20、30,在35的时候暂时停下,又一口气冲破了40大关。
池小池不打算去理会周开的哀求,只专心致志地把这辆破车往周开别墅的方向开。
说起来有点奇怪,他一直在回味刚才那个拥抱,并想起了几日前他从床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毯子卷起来时的心情。
因为他想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无数个充斥着零食香味、风扇声、游戏声和娄影的日夜。
娄影家有一台游戏机,是他在垃圾场里捡来的大型宝贝之一,又经他妙手恢复了功能。
从那以后,池小池就经常跑到娄影家打游戏,无奈天生手残,无药可救,只能一次次被娄影血虐。
可他仍然乐此不疲。
他赢了高兴,娄影赢了他他照样高兴。
有整整一个暑假,他每天都去楼下找娄影,去分他的零食,打他的游戏,睡他的被子。
往往在他睡着了后,娄影就喜欢把他放在被子上,卷成一个卷儿,放在床上。
池小池问他:“你干嘛卷我。”
娄影笑:“卷寿司就是这么卷的。”
池小池说:“娄师傅,给我卷个海苔味儿的。”
娄影喂他一片海苔,然后把被卷好的池小池抱上沙发,两个人看电影频道里放送的香港的警匪片,咚咚咚,嗙嗙嗙,特别热闹。
但池小池一看这种电影就犯困,总是看到一半就会枕在娄影腿上睡过去。
后来,池小池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把自己卷起来睡觉。
在上次醒来后,他也问过061,你干嘛卷我。
061答:“我看你有一次这么睡过觉。你不喜欢这样吗。”
这个回答很合理,池小池就没再多想。
但今天061的拥抱,竟然他莫名地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
他不反感,不厌恶,反倒有点怀念。
……大概真的是单身太久了吧。
车子缓缓驶入周开居住的别墅区时,已是深夜。
远远地看到周宅门口有警灯闪烁,池小池不闪不避,把车子慢慢开了过去。
早在近一小时前,就有警察接到报案,说周开公然威胁自己的伴侣,有暴力犯罪的倾向。
周开好歹也是个公众人物,而警察赶到公司宴会厅后,先是看到一地的狼藉杯盘,又听说沈长青把周开带回了家,哪里还敢怠慢,径直赶往周开的别墅,以防发生什么恶性事件。
敲开门后,仆人伊宋语焉不详,看上去慌张异常,还不许警察们进门查看。
出警的警长对他的态度产生了怀疑,周沈二人联系不上,又迟迟不归,他索性带着人守在周宅门口,以防不测。
约一刻钟后,一辆破车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开车的是满眼泪水的沈长青,副驾驶座上则躺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周开。
车刚一停稳,沈长青就从车上爬下来,目光有些茫然。
在路灯下,他手腕上有再明显不过的肿胀痕迹,脖子上还有手指的青印。
一个年轻的黑人小警察跑去检查周开的伤势。
看到周开已经泛青的脸,他咋了两下舌,目光再一转,他看见了正在运行着的行车记录仪。
他动手将行车记录仪取下。
另一边,警长发现下车后的沈长青没有任何伤人的意图,精神状态还算良好,就放松了对他的警戒,先联系了医院,旋即转头询问沈长青:“你们出了车祸?为什么报警?为什么不联系医院?”
沈长青裹在毯子里,瑟瑟发抖:“……周先生让我回家。”
“他让你回家你就回家?这么严重的伤——”
“他让我回家,就得回家。”沈长青哑声道,“不然他会打死我的。”
警长正想说点什么,就听黑人小警察举着行车记录仪,叫道:“先生,请来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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