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海中行

    万万没想到，她最后还是上了鸿钧的船。

    其中各种艰辛苦辣不能尽言，唯有一句——魔生艰难，大概可以稍稍抚慰。

    于是罗睺终于学会了闭嘴。

    少说话，多干事。

    虽然叫做四御祖海，但细分之下可以将祖海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御，混沌的海水包裹在大陆的四周，像一个倒立的四面锥，最后交汇在一点，锥尖就是所谓的祖海之墟，也就是海水的尽头，祖海的最深处。

    祖海的水是墨蓝色，一层一层加深，像是晕染开了的水墨，船行的不平稳，起伏的波涛像在吹鼓着笙箫奏和，刷刷冲在护舟结界上夹杂着拳头大冰雹的大雨像是催命的鼓点，远处那海天一线的地方就是巨兽的恶口。

    鸿钧动了，他站直了身子望了望，蹙了蹙眉“是瀑布”

    ——只见一片波澜壮阔中，竟突兀的出现一线断壁，海水被截断，顺着原始的重力吸引奔腾着涌入瀑布的激流。

    “稳住”罗睺一把摁住正要有所动作的鸿钧，歪在长椅上，手撑着头“正常，是断海之涯”

    “过了这儿，才算是正真进入祖海呢”

    怒海中的小舟像浮萍般被推入了瀑布，坠落的失重感却迟迟没有发生。

    ——整个世界随着小舟颠倒了，若不是坠崖时记忆尚在，鸿钧简直要怀疑他们其实一如既往般在水平行驶。

    不知何时，雨停了。

    若是混沌，此时应该就是夜晚了，海面上悬浮的浊气像是一层层拨不散的黑纱。

    他们乘着这一艘缥缈的孤舟，驶向苍茫黑暗的最深处。

    每一片云雾，每一滴水汽，都沉淀着亘古的荒凉寂静。

    罗睺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海，似乎觉得太暗，从百宝囊里掏出一个不知从哪搜刮来的玉烛灯，灯芯已经干了，没有油，于是她又掏了掏，摸出一个荧光翡翠的珠子放了进去，夜明珠一般透过骨薄的玉璧散发着珠光。

    不知何时鸿钧也凑了过来，似乎是觉得罗睺贡献出来的珠子品相太差，他也在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巴掌大蕴着盈盈紫光的宝珠，那宝珠一现，整个船头都好像一瞬间被照亮。

    罗睺：有钱了不起阿

    面上却一脸狗腿“大佬，求大腿阿！”

    一片黑暗中，光即是希望，也是绝望——因为有光的地方，指引着方向，代表着有食物。

    “刺啦——”一声明显的划痕从舟底传来，像有什么在船底不断摩擦。

    深邃的墨蓝中一片巨大的黑色阴影笼罩在舟底。突然，一双铁钩般带倒刺的黑色甲足划破黑雾，挂在船体的白玉栏杆上，随后是蜘蛛一般猖狂伸缩的其余七只足脚，那双煞气凌凌的巨钳比舟身足足大出两倍，暗黝黝散发着幽蓝色的甲壳破水而出，围绕着舟身，搅起一阵又一阵的漩涡，饶是至宝灵舟，在海浪的强压下，像是被箍紧了的木桶嘶哑着发出一阵阵木裂之声。

    一只甲壳青蓝的单螯巨蟹，转动着蛛眼，紧盯着船上的二魔。

    罗睺歪头看了会，随即转头问像身侧：“···鸿钧，吃烤螃蟹么？”

    送上门的晚餐，没过多久就被拆把洗刷了个干净，架在了支起的火堆上。

    可怜那巨蟹到死不知的是…它饿，有魔比它更饿。它能吃，有魔更能吃。

    罗睺的螃蟹用火山偷挖来的炽火烤的香喷喷的，可惜混沌这破地方太寒碜太贫乏物种有限，没什么能当调味料了，要不然加上一点点黑胡椒，撒上一点点孜然辣椒···掰开烤的焦脆呈现出诱人橙红的蟹甲不用掰开，她的口水已经流了下来···

    她一个魔吃掉了整个巨螯，又独占了最美味的蟹黄。

    混沌天魔强悍，几年不吃饭都死不了魔，吃饭不过是闲的没事用来打牙祭…鸿钧本来不重食欲的，可看着罗睺一张小脸都要整个埋进白丝丝的蟹肉中大快朵颐的模样，莫名竟无比罕见的也觉得腹中饥饿起来。

    无边的海域深处，一尾蓑舟。

    两魔面对面吭哧吭哧埋头解决螃蟹，罗睺啃得大张大合，满手蟹油，鸿钧都是用巧劲把蟹甲震碎，拉扯出蟹肉，一丝一缕，吃的斯斯文文。

    到最后，鸿钧还贡献出了一小坛据说是自己酿的果酒，混沌的果子都大多张着长刺生着怪毛，形状奇异就不说了，味道更是一个比一个奇葩，罗睺发誓她有一次啃到一个烂韭菜味的吐了整整一天……鸿钧的酒也算不上多好喝，还带着一丝丝微微的苦，但罗睺喝的倒是非常满足，酒足饭饱后还打了个饱嗝，引得鸿钧盯着她看了好久。

    “鸿钧阿”吃饱喝足后罗睺又开始闲的蛋疼。

    ——玉烛台悠悠的紫光打在罗睺光洁小巧的下巴上，黑眸映着晦暗的深光“你看，起雾了……如果浓雾遮挡住了我的身形，你独占发现自己迷失在就像这样的一片黑雾中，记得！千万不要做的事情……就是抬头，抬头你就会看见一团团幽蓝的光点，情不自禁盯着它看，然后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就会有声音呼唤你名字，忍不住，禁不了，你着了魔般回应……然而，你若一旦应了，就会有无数满是白骨的鬼爪伸出来···一把抓住你的脚！其实…那是淹死在海里的魔，在寻找替死鬼！”

    鸿钧倚躺在船舷边，半阂着目，闻言眼皮抬都不抬。

    “喂，鸿钧，你听到没？我说的是真的！”显然对听众的表现极其不满意，罗睺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那换一个如何？……给你讲我上次出海的真实经历”

    “那日，我正在舱内休息，天和之前一样下着暴雨。那时我还无法完全抵挡这腐雨的侵蚀不敢出门，忽然！就听见‘咚咚咚’好像有什么在门外敲门……那是我已经离岸很远了，船上除我之外，绝对没有其他魔！于是，从门缝初，我悄悄望去，之间门外空无一物，不知那声响究竟来自何处…正纳闷间···一艘破破烂烂笼罩白纱的木舟，忽而在对面出现··”

    咚——

    就在这时，舟身好像突然遭遇了一次强力撞击，一直秉持不听不看不理三不主义的鸿钧终于睁开了眼，挑帘出仓。

    不知不觉，那一层黑雾似到尽头，破开了迷局，天地陷入一片镜面，世界陷入一片对映的银河中。

    宇宙中瑰丽的星云闪烁迷幻的祖母绿光，透过一片晦明的混沌，倒映在祖海上。而更为这赞叹不已的奇观添彩的是，此夜此时，无数海兽争先恐后破海而出，煽动的鱼翅巨尾，在一片灰蒙的夜色中遨游，庞大的身躯粼粼闪着水光。

    这一片至静至美至幻的奇景中，鸿钧突然抬手招出了一把闪着金光的锋利匕首。

    “别动”阻拦他的同样是罗睺，她闭眼，从容笃定道“没用，闭眼就行”

    她闭目时的黑睫就像不断抖动的蝶翼，鸿钧看了会，随即从善如流的也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见轻轻一声“好了，到了”

    睁开眼的时候，鸿钧有一丝诧异。凭感觉，他一直以为他们好像陷在某种火湖，睁眼却是深谭一般无边无尽的黑湖，纯色的黑，无波无澜，神舟尾部的白浪，就像剪开丝绸的那把利剪。

    就在这时罗睺掐了个诀，让舟身微微悬空“这水不能碰，碰了的话魔就没了”

    话说到此处，她却没继续说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做——她在等，等鸿钧开口问。

    鸿钧此时应该明显感应到了宝物的存在，他的目光好像穿过了千层的海水，只落在一点。

    鸿钧想了想，从袖中不知道拿出了个方形的什么物事丢尽了海里，只见那东西碰了水，就像一把空气刀，凭空切割，露出一道盘旋的楼梯。

    罗睺：···人民币玩家的装备你无法想象

    路上也遇见过不少小虾米，抢着来送人头。可惜现在罗睺吃饱了，于是都与之扒了皮拆了骨，把最有价值的部分装了起来，准备回去后卖给杨眉让它们发挥一下剩余价值。

    下潜了不知道多深，奇石怪岩都渐渐不见，至暗中隐约有几点光芒。恍惚间亭台楼室，如仙宫神阙，怔愣间，却忽闻一声龙鸣，有巨型的水龙吼叫着扑来。

    “哼”罗睺只一挥间，眼前的一切又都都转瞬消失不见，她语含不屑道“在你玩幻术的祖宗面前耍小刀，水平太差”

    ——深海有蚌，老蚌生珠，为蜃，能生幻。这幻像正是它保护自己的手段之一，那肥肉厚蚌里嵌藏着的碧珠最大的直径双臂合拢都不能围抱…不知是在这深暗海底里活了多久，躲过了几次量劫。

    稍近一点海域里珠子早就被罗睺挖光了……上次没有得手，这次不能错过，她掏出了个铁锨准备挖珠子，偏头对鸿钧道“你已经算到位置了？自己去吧，快去快回”

    再好的宝贝也有局限，鸿钧那破开空间的法宝着实厉害，却也只能助他们一半而已。此时她与鸿钧都早已身浸这祖海万丈深底的海水中，铺天盖地仿佛要捻骨碎肉的威压无处不在，就算强悍如她二魔这样千锤百炼，水火不侵的魔躯都隐隐感觉好似在勉力支撑。

    ——时间很宝贵。

    深海尽头，擎天盖地一根柱形阴影在模糊视线的海水中静静的等待，似乎已经感应到了命定主人的到来，黑沉的铁锈色渐渐退去，散发出隐隐的宝光。

    戮神枪果然在等鸿钧，罗睺的心情略复杂。

    罗睺一开始寻到戮神枪，完全是意外。海珠子太圆太美她实在抵挡不住诱惑就想都收了，沿着暗流就越发往深处去，结果却感到一阵比一阵强烈的威压，初使时她将此与行到海底深处遭受的海压混做一团，结果却差点被那护宝的罡气所伤……待定睛一看，幽蓝中华光隐隐，竟是一件枪形先天至宝！

    那巍然贯穿海底的神枪威势雄浑凌冽，第一感官就是幽邪至极，细看却觉得枪身上暗银的花纹古朴有力，又显出厚重，三分枪头并无想象中锐利，杀气不显却凶煞暗藏，盯久了的话连罗睺禁不住暗生畏惧。

    ——戮神枪！

    联想到脑海里过过无数遍的混沌至宝兵器谱，这符合描述的只有一件嘛。

    她当时差点没开心的在海底来一段自由水底芭蕾——传说中魔祖的本源法宝，无数不死不灭先天圣人的最终梦魇，不但威力毁天灭地，甚至可以同盘古斧一般开天辟地。

    神转运，好运到处跑今年终于到我家。

    罗睺才不管将来这是谁的，当时抬手她就想拔，结果很快却发现——这不是她能用的宝贝……宝物不愿归属她，她也无法在一众海兽虎视眈眈中带走它。

    郁卒了好久，暗暗羡慕未来魔祖的好运，又不甘心宝贝就这么为她人所有。于是她私底下编织散布了无数条有关祖海之底的恐怖传言——什么有红水触之即化为白烟阿，有海藤蔓专从□□进直取魔元阿，还有看不见的天魔亡魂准备拉路过魔去抵命之类吧啦吧啦一大串。

    这种无聊的传闻，她一直编到意外入手第一把诛仙剑前。

    幸好祖海之墟本来就是诸魔忌讳的地方，原本就有一些可怕的海兽传闻。所以这最新的绘声绘色结合具体景物描写怎么听怎么和真的似得的“最新祖海之墟恐怖秘闻惊天揭秘”爆料一出，立刻就被心有余悸的众魔买了账。

    所以这么多年来，大概再也没有魔下过海。大概也托福于此，戮神枪的秘密一直被完美遮掩。

    直到再后来，她终于搞清楚了自己成了魔祖这个事实后，才意识到，传说大概是不准的，戮神枪并不是魔祖的法宝。

    赫赫有名的戮神枪的主人肯定不会是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无名之徒，所以转瞬联想到的就是比魔祖更有名的戮神枪第二任主人——道祖鸿钧。

    她当时没做声，因为还私底下惦记着鸿钧的魔元，他本来就不好对付，哪有可能她再上赶着给他送武力加成的阿。

    谁知有一天她竟突发奇想要还鸿钧的人情。

    时也，命也？

    是大道的明明安排，还是绝世至宝早已不堪落寞？

    她爱宝贝，宝贝不爱她。罗睺只能用拼命撬珠子来安慰受伤的心……这时，她突然发现咫尺间竟有一颗更圆更美的珠子原来一直没发现——金澄澄的，暗金的光华流动，珠光强势直透海水。

    罗睺：卧槽，鸿钧，快看这什么珠子品相这么好？

    鸿钧回头看了看：···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