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晚风,落霞余晖。
“这……是子衿做的?”
“不,不是姐姐,是我自己……”
“你无需替她掩饰,我都知道。”
“没想到,子衿竟是这样待你。”
“想来,若非因为我,她也不会这般为难于你……”
男子先是带着怒气后又带着愧疚与怜惜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话音刚落下不久,便听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端的是楚楚可怜。
“表哥千万别这么说,晚晚自知身份卑微,能被夫人容收于府,已是感恩戴德,姐姐本就是正经的嫡出,于我……自是不同。”
女子说话间,流露出一丝难过和自卑,但声音分明已经带上了哭腔,不细听甚至会漏听其中的那点强忍的委屈。
“姐姐……姐姐她待我已是极好,许是晚晚自己越了规矩,明知姐姐与表哥早有婚约,却还……”说到这里,却已似说不下去。
“晚晚。”男子听罢又是意动,声音微颤。
“日后,表哥还是莫要再来寻晚晚了,晚晚人微言轻,比不得姐姐,不值得的。”
“不,晚晚,你莫要再说了,我不会就这样弃你于不顾的,至于子衿那边……”
像是打定了什么注意一般,男子语音动容道:“子衿那边,我回去会同母亲好生商议,这门婚约,本就不是我自己的意愿。”
“晚晚,你,再等等我可好?”
“表哥……”
……
听到这里,似乎也该停住了。
容凐面色不改,只眼梢带着一丝懒怠。
他站在回廊一角,抬眼便能瞧见不远处的小片竹丛中衣袖交叠的一对身影,男子着蓝衫,女 子着青碧色的纱裙,身姿弱柳扶风,瞧不清样貌。
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得那男子离开。
便见那女子做不舍样望着他离去,分明上一刻还是满含情意,但在那男子身影瞧不见的刹那,她便立时抬袖,拂了拂衣袖,表情也变了一变。
“还真是难缠。”
黎晚有些厌恶地说着,瞧着刚才被男子触碰过的衣袖,原本我见犹怜的眼波里流转出一抹不屑。
“不过,总归是没有白费功夫。”
没想到这杜思寅这般好骗,她不过就是在他面前故意露出手腕上的青紫痕迹,又支支吾吾期期艾艾了几句,他便自行为黎子衿定了罪,她原先不过是想在他面前装装可怜,然后换得他多些怜惜罢了。
黎晚想到杜思寅临走前那信誓旦旦的话语,不由得轻嗤。
他竟还能真的去跟他母亲说和黎子衿取消婚约不成?
不过,以他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不容易了。
黎晚倒是没想真的让他取消婚约,毕竟,她可是不想嫁给他的。
而且,区区一个杜思寅,她还未必看得上眼。
但她到底是“柔弱可欺”的庶出,黎子衿瞧不上她,那她自然也不会给她痛快,所以背地里给黎子衿下眼药的事也就成了自然而然。
这边黎晚一系列的变化全都落在容凐眼中,他静默瞧着,片刻,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来迟了。”
随声而来的是一个黑衣男子,面容俊朗,气质上佳。
容凐应声看去,与此同时,竹丛后的黎晚显然也发觉了这边有人,当即提起裙角,瞧了这边一眼,就快步离开。
容凐把她的动作看在眼中。
对上来人,眸光浅浅。
“五殿下,您在看什么?”
黎池清顺着容凐的目光看向竹丛,只来得及瞧见一抹青碧的裙角,顿时了然。
“可是瞧见了什么有趣的?”
他笑看向容凐,话中似乎还夹藏着些什么。
容凐眸光微动,只斟酌那二字:“有趣么。”
黎池清知道他不喜多言,怕是真的瞧见什么也不会跟他多说一句,索性也不多问。
“时候不早了,父亲也该回来了。”
“嗯。”
容凐点头,随他向走廊一端走去,还要先去拜见黎丞相。
——
黎晚回到她居住的小院,最先换掉了一身衣裙。
她素来不喜与那些男子拉拉扯扯,但偏偏那些人见了他一个个都跟蜜蜂见到蜂蜜似的,非要上赶子粘上来。
她不过是顺应他们的喜好,做出他们喜欢的样子罢了,反正最终得到的要比忍受的多得多,她何乐而不为。
但心里总还是会有厌烦。
就像是对杜思寅。
她明明最不喜他这样软弱的书生,文人什么的,不过空有一张嘴皮子,真到了危急时候,怕是连自己都顾不上。
黎晚这边刚刚换了一套衣裙,便听到贴身丫鬟过来同她道,今日大公子带了一位友人回来,听闻那位公子样貌生得极好,气度也非常人,想来定也是公侯世家。
晚饭时,夫人派人将各院里的姑娘都唤了去,却唯独没有叫上她。
黎晚自然知晓她们这位夫人的心态。
齐氏本就出身不凡,其母是已故大长公主所出的幺女宁和郡主,她是宁和郡主唯一所出,自是本身便贵不可言。
而她的夫君,如今官至丞相的黎骁黎大人,当初娶她时也是新科状元,皇帝亲赐婚。
齐氏这一生,可谓是顺风顺水,出身高贵,夫妻和睦,儿女成群。
如果非要在她这完美的人生中找出一个污点,那就只有黎晚这一个了。
黎晚对齐氏而言,永远是一个痛处存在,只要她看到她,她就会想到自己的丈夫是如何背叛了她。
没错,黎晚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是黎丞相在外一夜风流之后,无意所生下的,是连一般庶女都比不上的青楼妓子所生。
而实际上,除了黎晚之后,黎丞相还有一子四女。
唯有嫡子和嫡长女是齐氏所出。
余下的三个庶女都是妾侍所生,年纪比黎晚都要小。
当年黎丞相因为一时之差,于青楼与一清倌有了一夜恩情,却不料事后那清倌却怀了他的孩子,清倌自是以为能从此脱离青楼苦海,便拖着身子找上了门。
本来黎丞相和自己的妻子虽算不上有多恩爱,可到底也是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在此前从没有纳过妾侍,那清倌找上门后,他无法,只得将她养于外面,成了外室,原想她若替他生了儿子,便给她一个姨娘的身份,岂料她却生了一个不足月的女儿就难产而去。
而且此事到底还是没能瞒过齐氏,那清倌已死,她奈何不得她,可是那刚出生不久的女孩,便没了这么好的运气。
齐氏命人找到那个女婴,把她送回了清倌原先出身的青楼,原想,让她如她那不知羞耻的娘一样凄惨一生,谁知后来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过了很久后,又命人将那女孩接回了府中。
而对于本该夫妻一心的丈夫,却是再也不复如初。
那之后,齐氏和黎丞相之间到底是有了隔阂,在不久后,她就一连给他纳了三个妾,和他之间,也是再回不到从前。
三个姨娘进府后没多久就先后给黎丞相生下三个女儿。
齐氏对待三个庶女一律一视同仁,却未有对黎晚一人,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摆明的是任人欺她。
黎晚也是从小到大,听着别人如何骂她那些难听的话,她们说她是妓子所生,天生的比旁人 低贱低贱,所以她更是从小就清楚地明白,在这个府中,只要有齐氏在的一天,就不会有她一天的日子好过。
谁让,她是她最恨的人呢。
府中来了贵客,齐氏将所有庶女都叫去,却唯独没叫她。
黎晚思虑着,不管那个贵客是如何的身份,至少他能让齐氏如此在意这一点,就够引起她的注意。
也许,黎晚想着。
她是该出面去瞧瞧的。
——
黎府的宴不是那么好吃的。
容凐拜别了黎丞相,在见过了其夫人及那一众盈盈众女之后,好像有些明白了什么。
按说,外男拜访,似这般大户人家,是不会让家中女儿出来相见的。
可这个齐氏,却是大大方方地把那些个庶女叫来同他见面。
倒不是他多想。
只是那齐氏的意思太过明显。
就算如今太子之位尚未明确,身为丞相的黎大人都还没急着站位。
可她这个当妻子的却上赶着给他这把未燃起的火苗上添把柴。
想将庶出的女儿送给他做妾侍么。
容凐压下眼底的情绪。
对于一旁黎池清的话倒是没太听进去。
二人正往外走着,忽听前方不远传来一声低低的娇呼。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浅黄衣裙的少女不知缘何跌倒在地,正一手抚着小腿处,一面皱起清丽的眉眼,满是可怜兮兮。
虽说是跌倒,却也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容凐还未曾说什么,就见一旁的黎池清变了表情。
“她怎的在这。”
他自是没放过黎池清说这话时那不经意便蹙起的眉头。
“她是谁?”
容凐忽然开口,让黎池清一顿。
他似乎很不想告诉他她的身份。
容凐见此,也没多说,而是抬脚就往前走去。
黎晚余光瞥见那个身着锦衣的男子正在往这边走来,当下鼻端一酸,一双大眼便氤氲起了水汽,眼泪欲落未落的模样,更是令人怜惜。
而后,一双云纹靴停滞在她面前。
该伸手拉她起来了吧。
黎晚算的清楚,眼下的情形,怕是没有几个男子会不伸手的。
正在想着,忽觉有一只手向她伸来,她自然地就抬手要放上去,谁知那只手却绕过了她的手,直接落在了她眼角处。
“擦一擦吧。”
她手僵在那里,就听到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而后,抬首,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他嘴角欲笑不笑看她。
“妆面,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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