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忽闻郎骑竹马来(二)

    “连歌,连歌,你瞧我得了什么。”

    “是个兔子,可爱么,送你好不好。”

    “连歌,你不要再看书了,我一个人都无聊死了。”

    “后日中秋,我听宁伯说城中有庙会,你陪我去好不好?”

    “连歌,听爹说,你要入太学,那你是不是不能再日日都陪着我了?”

    “连歌,爹说你要走,你要去哪里,几时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

    院落里,春日杏花飘落满院,窗楞撑开,身着轻衫的少女手肘支着窗台看向外面。

    她在发呆。

    脑海里总是不经意地闪过很久之前的事情。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她就是靠着这些才能一直装作无事。

    可其实,她很想他,很想很想。

    连歌。

    她喜欢这样唤他。

    即使父亲同她说过很多次,要有尊卑礼数,应当称他一声兄长,但她也仍旧这般执着地唤他。

    对于这点,连歌也从不在意。

    他总是那么温柔,宠溺。

    她幼时不懂事,还曾捉弄过他,但他也都不会同她生气。

    印象中,他好像从没有发过脾气,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任何人。

    他性子温淡,喜欢的事物好像不多。

    除了看书就是调琴作画。

    年纪轻轻,俨然已活成了一个世外之人。

    他总是那么安静,安静的让她会忍不住想要把他拉到这吵闹世俗中来。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陪在她身边。

    或许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总是那么亲密无间。

    可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最为清楚。

    他离她很远,一直都是。

    即使每日见他,她也仍旧会生出一种,他早晚会离开的心思。

    而后来,他也的确如她所想,真的离开了。

    不安和无措,在那时候就已经深埋心底。

    她很怕,他不会再回来。

    尽管两人从小一同长大,可她仍旧觉得她对他的很多事一无所知。

    她只知他是她父亲挚友之子,被其父托付于她的父亲,但他原居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是何门第背景,她全然不知。

    她是最了解他的人,也是最不了解他的人。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让她一直待在他身边,时时看见他,就够了。

    而现在,他又回来了。

    他还说,他不会再离开了。

    黎清予正在出神着,嘴角情不自禁地就上扬了。

    她记得自己从前每回来葵水,疼的难忍了,就窝在连歌怀里哭。

    连歌好看的眉头就会皱在一起。

    也有只在那个时候,他从来都是平和的眉眼才会染上忧色。

    她没与人说过,她极爱看他为她变化,哪怕只有一点。

    这是仅有她一人能懂的小乐趣,那样即使是疼的要死,她也觉得值得了。

    ——

    “公子,这些小玩意,还要留着吗?”

    刚刚换下一身衣袍,长身玉立的男子侧首,看向替他收拾房间的小厮捧着一堆小物件。

    全是些手工制的小动物小虫子,还有一些精巧的把玩。

    像是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纪连歌眉眼轻缓。

    “留着吧,这些可都是阿四搜罗来的宝贝,你若是将它们丢了,我怕是不能安宁了。”

    小厮闻言面色微变,忙道:“原来是小姐的东西,那小奴再将其放回原处。”

    “放回去吧。”

    纪连歌颔首,理了理衣袖。

    出了院子,一路上遇得黎府的下人,自是被恭敬行礼,他也不端着,对每个人都是极为温和。

    他今日刚回来,府内自是要为他好生接风一番的。

    但眼下,他却并不远出现在那样喧闹的场合,府中各房人员复杂,他与他们一贯是不怎么亲近的。

    何况,黎太师入宫还未归府,想来是皇上那边有事拖住了,只怕到了饭点也不会放人了。

    “连公子来了,我这边去告诉小姐。”

    侍女见到他,忙欣然要去通报。

    纪连歌对她摇摇首。

    “不用了,我自行过去吧。”

    他这般说着,侍女无缘由拒绝,笑着退居院外,全当不知晓。

    踏进这方独立的小院落,他目光自然地被那满地的杏花引去。

    他知道,这并非是下人偷懒的原因,而是黎清予的喜好,她那时刚巧读了几首伤春感秋的诗词,便喜欢上了看落花铺满院子的样子,她说这样的意境最美。

    黎太师在这些方面也不会太拘泥于她,反正她在明面上没有失格之处就都会由着她。

    忽地一阵风吹过,有几瓣落下,在他的肩头。

    伸手,刚刚拿下肩头的花瓣,就听到一个清浅的笑声。

    抬首,就见那轻衫少女支在窗楞,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纪连歌微怔,继而抬步向她走了过去。

    柔软的靴底踩在粉白相间的花瓣上,那极轻的脚步声落在少女的耳中,竟随着心跳一起,他每向她走近一步,她的心跳都似漏掉了一拍。

    她伸手轻轻抚在胸口处,转眼,人已到了面前。

    他换了一身白衣,长衣广袖,样式轻简,再无多余修饰。

    她知道这样的衣裳多是平民或士人才会穿着,一般的达官显贵是不会穿的,他们认为穿贫民的衣服是自贬身份。

    然而这样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也仍旧是好看的紧的。

    “阿四在笑什么?”

    他离得近了,声音也落在耳畔。

    黎清予伸手,越过他的额头,在他不明的注视下,捏着一片花瓣,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在笑你啊,你这般模样看起来,可真真算得上一个‘花花公子’了。”

    她说着,又是一个偷笑,眉眼完成月牙般。

    纪连歌先是一顿,而后唇角微扬。

    “做个花花公子也是好的,还可风花雪月,风流于世。”

    他话音刚落就见她双眸一瞪,急道:“你敢!”

    说完,黎清予忙别过眼,好像是对于自己方才表现的太过急切有些不自在。

    纪连歌眼眸含笑,没有回她,而是伸手自她手中捏过那片花瓣,他的指尖微凉,在她的指腹划过,惹得她浑身一颤。

    他将那片花瓣拿在手中把玩,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黎清予被他瞧的有些难耐,禁不住瞪他一眼道:“你干吗老这样盯着我。”

    纪连歌轻笑。

    “自是因为阿四好看。”

    一语落,便见眼前的少女脸颊蓦地染上红晕,一双清亮的眸子也不自然地瞥向一侧。

    “你、你离开许久,也与外面的人学坏了,都会拿话来揶揄人了。”

    她嘴上是这样说,可那微抿的嘴角却难以掩饰她喜悦的心思。

    “阿四知晓什么是真正的学坏么。”

    纪连歌却是没有否认,而是反问她。

    黎清予被问的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将那片杏花瓣贴在唇上,而后倾身俯首而下,脸  颊上像是被羽毛滑过,轻轻的,痒痒的。

    那轻柔的触感只在脸颊上停留片刻,待她回过神时,面前的人已似无事一般站在那里,目光  如常地看着她。

    只是怔了片刻,纪连歌便见到她的耳尖都在瞬间红透了。

    “呀!”

    她后知忽觉地惊声,下一瞬他就看见她动作极迅速地用双手挡住了脸颊,整个人都埋进手指  间,那模样,让他想到了一句话。

    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却是纹丝未动。

    “阿四。”

    “别叫我,别叫我……”

    黎清予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样,先前没有反应过来的情绪在此刻全都涌了出来,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烧着了一样。

    他,他怎么能……那样她呢。

    真的是……羞死人了。

    她听见他低低的笑,那声音仍旧是该死的好听。

    “你是想把自己闷死么。”

    纪连歌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她被迫地露出已经红透的脸,双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立即别开到一边。

    “阿四为何不敢看我?”

    听他这样问,黎清予只是气哼哼地看向他。

    “你学坏了!”

    真的是学坏了。

    她记忆中的纪连歌才不是这样轻薄的人。

    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人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他定是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坏的。

    这般熟练。

    怕是早已沾染了许多其他女子。

    一想到这里,她的脸色立时便不好了。

    “纪连歌,你是不是也这样对别的女子了?”

    她捏紧衣袖,脸上红晕未退,一双眼睛却是紧张兮兮。

    男子温润浅笑,目光不变地盯着她。

    “若我这般对别的女子了,阿四会如何?”

    会如何?

    黎清予当即变了脸色。

    “你若敢这样对其他女子,那我……”

    “嗯?”

    “我就……哭给你看!”

    几乎是刚说完,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不承认也不反驳的反应,让她有些心慌,她真的怕,怕他有了其他女子。

    “难道你当真对别的女子……”

    说话眼泪就要落下。

    忽而听见一声微叹,带着无奈和宠溺。

    微凉修长的手指轻抬起她的下巴,她无法转开眼,只能被迫看着他。

    这般近距离地与他相视,可以将他的眉眼,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心跳难免又是微漏。

    然而她眼中的水雾,却让她显得可怜兮兮。

    纪连歌声音低而轻缓。

    “见不到阿四的那些日子,只要一想着,阿四会一直惦念着我,就什么样的女子也入不了眼了。”

    他的身后,那杏树似是有感应般,任清风拂过,粉白色的杏花扑簌簌而下。

    在这一瞬,黎清予觉得,她眼中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是什么样的情绪,像烟花一般,在心头绽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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