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绾绾近来觉着精神总是不好,沉睡的时候总是比清醒时要多的多,许是因为人老了,就总喜欢回忆起从前的事情。
她睡着的时候,也总会梦到许多从前的事情。
她年轻的时候,是京城贵女中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
父亲说,如她这般容貌,那便是该进宫做娘娘的命。
但是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不会进宫的。
因为她有一门亲事,是在她还未出生时便由他祖父做主,定的是祖父的至交好友,司老将军的嫡长孙,司行止。
她刚出生时,司行止已经五岁了。
听母亲说,她满月的时候,他还被带着过来看她,只是那时候她还只是个无知幼童,对所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但他们都说,她特别喜欢他,第一次见他,就要伸手让他抱,明明在上一刻,她还在哇哇大哭,谁也哄不了的,可是一见到他,她就莫名其妙地笑了。
对于自己的未婚夫,肖绾绾自然是从小便听着他的名字长大。
司行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印象中,他似乎一直都是很板正的。
便是小小年纪,也仍旧绷着一张脸,不大喜欢笑,五官倒是生的十分秀气,这与他的性格极为不符合。
如果有一群小孩子在一起玩,那他定然是站在一边看着不参与的那个。
肖绾绾第一次真正与他接触,是在她七岁时。
那时候,是她的生日。
她从前只是听说他的名字,还未曾见过他,那是她有记忆起与他的初次见面。
七岁的孩子说小,却也能懂得很多事情了。
她记得,与他的第一次相见,她是一个人躲在墙根处哭。
当一只细长的手拿着一方素白锦帕递过来时,她才堪堪抬起头。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十一二岁却因为从小便习武的关系身材抽长的比同龄人要高一些。
“别哭了。”那时他抿着唇,黑亮的眸子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
肖绾绾是个娇气的女孩子,从小到大,身边不乏有疼宠她的人,便是那些庶出的哥哥们对她也是宠溺的。
她理所当然地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拧了拧鼻涕又开始放声大哭,甚至都没问他是谁。
“别哭了。”
许久,少年又说了一句,声音清澈好听。
肖绾绾头都不回地冲他喊道:“要你管,我乐意,我就要哭,呜呜……”
“那,你为什么要哭?”
少年这话算是问到她的痛处,她应是不理他的。
但偏偏她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边抽泣边道:“我……我不想嫁给那个武夫。”
“武夫?”
肖绾绾似是找到了可以宣泄的人,便开始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出来:“我听,听明锦她们说,司家的那个长孙很小就跟着他的祖父入了军营……她们说,他脾气很坏,生的又不好,粗鲁又讨厌,还会打人……我、我不愿嫁与这样的人,若是他们逼我,我便,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少年静静地听着她讲,脸上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后来的有些许变化。
她边说边哭,那模样,简直伤心极了。
“你知道什么是武夫吗?”
他突然开口问她,倒是把她问懵住了。
她仔细想了半天,发现她当真不知道武夫是何,然后只得默默摇头。
“你知道什么是姑子?”
“我知道……姑子就是没了头发的女人。”
少年看着她半响,而后道:“你可知,若是做了姑子,那么以后都不能再吃任何肉了,不能与家人再住在一起,要去那深山之中修行,自己打水种菜做饭,再没人伺候了。”
“啊?”
肖绾绾被他所言惊地张大嘴。
“做、做姑子这样惨……”
见她惊讶,他便轻颔首。
那岂不是比嫁给武夫还要惨?
“可我还是不愿嫁给他……若是他可以不娶我……”
稍许他眸光微转:“不可以。”
肖绾绾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这是早便定下的,所以我一定会遵守婚约娶你。”
“娶……我?”
肖绾绾惊讶极了。
“为何……”
猛然间,她突地瞪大眼眸:“你,你是……”
这是她第一次见那冷面少年笑,唇角弧度些微,如同二月春风一般:“我不是武夫,所以不会粗鲁讨厌,也不会打人。”
……
再后来,她越长越大,已从当初的懵懂女孩变为身姿窈窕的少女。
人的年龄在变,心境自然也跟着在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司行止渐渐地生出一种心绪。
念了族学之后,她便开始尝试与他互通书信,她从最初那写的歪七扭八的字到了后面可以写出一手极漂亮的簪花小楷。
她会与他说她每日做了何事,或者听说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很忙碌,年纪尚轻时只是会跟着他祖父去军营中,年满十五就已入住军营中,整日的习武训练。
但即使很忙,她写给他的信他也都会一点点认真看完,然后给她回信,就算只有寥寥数语,也从未间断过。
他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些武夫。
但他就是根木头,她是这样认为的。
后来,他第一次跟着父亲去了边关。
战场上,谁都可能丧命。
当他活着回来时,她早已为他提心吊胆了数月。
他送了她一方紫檀木雕琢的仕女娃娃。
他说,他在战场上,每当空隙时都会雕琢它,甚至想好,若是他不幸战死沙场,那就让旁人将其带回给她。
她十三岁,已懂得什么是芳心初动。
嫁给他。
变成了她开始殷殷期待的事情。
便是后来,每每有人在她面前谈及他如何不好,如何配不上她,她都全不记挂在心。
木头又如何,不解风情又如何。
因为是他,所以,她愿意等待。
可是。
又是从何时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
肖绾绾让宫人将她一直锁着的木盒拿出来。
这是她自从入宫以来就再没打开过的。
屏退众人,她将那尘封多年的木盒打开。
指尖触碰那冰凉的仕女娃娃,抑制不住的颤抖。
似乎不论过了多久,她都好像昨天才收到这个娃娃一样。
那个男子,曾经离她那样近。
但是最后,却被她亲手推开。
或许,她当初就不该进宫,更不该悔婚。
她早已料想到,她的悔婚会对他带来怎样的打击。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他会因她而死。
当所有人都在怪她的时候,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她其实,比谁都更难受。
心疼的快要死掉的感觉,没人能懂。
但她别无选择。
她还是进宫了。
在她一母同胞的嫡姐难产而亡后。
在满朝上下全都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肖家的时候。
父亲告诉她,她必须进宫,代替她的嫡姐,成为肖家新的支柱。
整个肖家,所有族人的生死,就全系在她一人的身上,否则,便是墙倒众人推。
因此,即使再痛,再不舍,她也别无选择。
她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她在是肖绾绾之前,她还是肖氏一族的族人,所以,为了肖家,她可以做任何事,任何牺牲。
包括,在他死后,在她已经稳坐皇后之位后,为了肖家,她对司家一族被诬陷犯上作乱谋朝 篡位的罪名时也仍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至最后整个肖家被满门抄斩。
虽说这些并不是她一手造成的,可,却是因她的推助之力而成。
她唯一为他做的,便是倾尽全力替他抱住了司家唯一的血脉,他的弟弟,司行知。
将他放在身边,替他照看。
也算是她对自己最后的一些安慰。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他会越长越像那个人。
每一天都能看到那个同他极像的脸出现在面前,时间久了,她似乎已经不记得当初的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究竟是喜欢,还是在司行知的身上找他的影子。
她早已经分不清楚。
或者说,到底是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不管是他,还是他。
他们终究都与她无可能。
或许,她能做的最好,就是成全司行知。
也算是她对自己,最后的救赎。
“太后,肖大人那边派人来想要见您……”贴身宫人进来通报。
肖绾绾摸着那个仕女娃娃,叹息着道:“让他走吧,哀家现今什么都做不了。”
父亲又派人来找她。
可,如今,她当真是什么也做不了。
肖家,早已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
她无力改变,也无心去改变。
便是她如今都是被困于寝宫之中,犹如囚笼之鸟。
皇帝的威胁,已是明晃晃地告诉她,她再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当肖家所做的那些事情都被翻出来之时,她便知道,肖家,当真是要完了。
——
颜语菡在睡梦中醒来,身边的人仍旧是纹丝不动的睡姿。
他的身体躺得笔直,双手叠合放在腹上,闭着眼,似乎已是熟睡。
她揉了揉眼,咬咬唇,慢慢靠近他,犹豫了许久,终于缓缓地伸出手,然后抱住了他的腰身。
温暖的身躯传来的热度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在他的怀中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蹭了蹭,闭上眼,准备再度睡去,却突然被人揽住了腰,收紧的力度让她微微一惊。
一抬头,便对上一双黑亮的眸子,在黑暗中,似乎也熠熠发光。
“我吵醒你了?”
颜语菡缩了缩脖子,有些许的尴尬,不知是为了吵醒他,还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抱着他。
他似乎,并不喜欢抱着她睡。
至少在他们同床了一月之久的时间里,他从没有在睡觉时抱过她一次。
司行知看着她,半天未语,而后双手慢慢地往上,将她整个人环住在怀。
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很是清晰。
“喜欢这样?”他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低低的,带着一丝别样的感觉。
颜语菡只觉得身子都是酥麻的。
对于他的问话,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不喜欢我睡在旁边?”然后她便反问他。
她抬眼,想看他的表情,却被他一手压住后脑勺,将其按在他的胸口处。
“你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这样说,语气中似是带了些无奈。
颜语菡不语,却是对他的反应表示不满。
“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抱我。”
这话由她来说,似乎有些太不矜持了。
可谁让她遇上的是这个死太监,二人能在一起,本就是不易,若她还一直躲避扭捏,那岂不是此生都要凄惨地过了。
无论是谁,被自己的娘子追问这些事情,定然都是不会喜欢的。
便是他也是一样。
这就好像是在质疑他不行一样。
他喉头微动,她听到他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你总是这样。”
他轻笑道:“总是逼得我打破自己的原则。”
话一说完,整个人翻身于她之上。
明明上一刻还是那样的柔和,这一刻,却将她吓的惊叫出声。
“你,你做什么?”
她瞪大眼睛看他,心跳加速。
司行知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轻抚她的额角。
“你可知,过早的行房,对女子来说有害无益。”
他话一说完,她就愣在那里。
“你说……什么?”
他忽而轻勾唇角:“原本想等你再长大些的……”
“不过,你似是等不及了。”
说着,他微一低首,气息打在她的耳朵上面,引得她耳朵一阵燥热潮红,也亏得没有点灯,所以看不见。
“娘子,不若你现在就来为为夫验验身,看一看,为夫可是你所想的那般……不行。”
话音落,温润的吻就落在她的颈侧,点点如梅花盛开般,让她为之战栗。
……
夜色还很长,注定无眠的人似乎又多了一些。
司行知有一个秘密是从不为外人所知的。
只有肖绾绾知道。
当初他被她弄进宫中,并未曾净身,就带在身边。
她自然不想让司家这跟唯一的独苗断了香火,毕竟,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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