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缚也不教他继续尴尬,出口问道:“二郎君专程前来,是有事与苏缚商量么?”
想起自己的正事,林二郎终于把气忍下,一撩衣摆坐下,哼哼唧唧的道:“你先教那个白眼狼出去。”说的是如故。
这是需要密谈了。
如故半点儿不悦也无,不待苏缚表示,就福身道:“三娘子,奴婢去看看巧云妹子,也免得她一时惊慌,平白惹人误会。”言罢,施施然退出去,顺带将门掩上。
举止言行十分地识大体。
林二郎忍不住就多瞟了她几眼。他年少就随爹爹走南闯北,后来在市井厮混更是结识了许多三教九流之人,自有一套识人之术。这如故怎么看怎么都不是泛泛之辈。
他不禁问道:“你这女使是什么来历?”
这是起疑了么?想不到他一副只知道胡闹的样子,心下倒是敏锐。也不知道他怀疑到哪一步,有没有怀疑上她来。
苏缚手指微微一颤,却很快稳住,端起茶碗来呷了一口,才缓缓的道:“她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原本也是京师好人家的女子,却不想京师之变来得突然,她刚去了布庄,回家的半路就遭逢乱兵,不幸被奸人淫掠,卖进了勾栏院里。后来辗转再三,才到了清平。”
林二郎追问:“你昨日一眼就挑中她,是识得她么?”
苏缚笑笑:“不识得。不过,看着甚是面善,或者在京师见过也不一定。”顿了顿又道,“说来,二郎君今日登门,应是另有要事罢?”
林二郎终于放过如故一事,切入正题:“我听得我娘说,婚期昨日已经定下了,你指日就可嫁进我林家。如此,你不如尽快将丁神医的下落告知我,我也好遣了人早日去寻他下落。”
这是昨日说好的。
苏缚却问:“二郎君是想对员外爷和夫人和盘托出么?”
林二郎道:“那是自然。”
苏缚摇头:“恐怕不妥。”
林二郎沉眉:“为何?”
苏缚略一沉吟,倾身向前,压声道:“事关二郎君终生大事,苏缚便冒犯了——听闻员外爷及大郎君有意于盐引,可是真的?”
林家虽在清平是首富之家,但在整个京西南路却是算不上号的,若想更进一步,稳赚厚利的盐引自然是一条上上之选,是以,林家早几年就在筹谋盐引之事,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不过,一介女子也知道此事,倒教人讶异。
林二郎奇道:“你提此事做什么?”
苏缚淡笑:“你就不曾想过,丁神医的下落许是能换得一张盐引的?”
林二郎面色微变,但转瞬,他就哈哈一笑:“这却好办。待我寻得丁神医来,先为我诊治了,再将消息报给官家,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苏缚摇头:“世上好事哪有教你占全的道理?丁神医本意是不愿出山的,凭我爹的面子也不过能提一个请求罢了。你是愿意他来治你,还是愿意他出面帮林家换张盐引?”
林二郎霎时怔住:不错,盐引价值之大,于整个林家乃是难以拒绝的诱惑。而自己不过是个半废之人,便是真的寻来丁神医,也未必一定就能治好。爹爹和大哥说不准真会弃了他呢?
想了一想,他却将黑脸一收,满不在乎地问:“苏娘子,你行三?”
他突然岔开话题,苏缚不禁微微一愣:“我在家中是独女,在族中行三,所以称一声三娘子也算不得错。”
她答得十分小心,不敢露出丝毫马脚。
虽然还未曾吃过亏,但她也渐渐看出,自己这位准官人并不如之前传闻的那般嚣张鲁莽,相反,他既不似武将一般头脑简单,又没有半分读书人的迂腐,还无视规矩毫无操守,整个人油嘴滑舌、滑不溜丢,是个极难应付的主。
想要将他诱入彀中,不知需要花费多少气力和时间。
苏缚想着略微有点儿急躁:她如今缺的就是时间,他现下偏偏慢条斯理地跟她绕圈子,这怎生是好?
林二郎斜着眼,嘿嘿笑道:“三娘子,你还没进门就想在我与大哥之中挑拨离间,是何居心?”
这罪名要辩解清楚,那就得大费唇舌了。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挡了她的道!
苏缚咬牙道:“二郎君说得不错,我确有挑拨离间之嫌。”
林二郎一愕:她竟然坦坦荡荡的就承认了?这是玩的什么把戏?
苏缚又道:“不过,我并无挑拨离间之心。若二郎君非要问个究竟,那只是因为苏缚即将为人妻子,自然要为自家官人做打算。”
话听上去情意绵绵的,人却半点脸红也无,哪里像是个要为他打算的?
林二郎心下暗啐,却吊儿郎当的逼上前去,一脸下作模样:“娘子如此奔放,我林二怎能不领情。此时正好四下无人,待官人我亲个嘴过过瘾罢。”
说着努嘴就要贴上去。
世上怎会有这等不要脸之人?
苏缚再是沉稳,到底还是个云英未嫁的,经不住这等不要脸的调戏。
她下意识的全身一缩,再一蹬脚,眨眼间就使出来个兔子蹬鹰。
林二郎也是有点儿粗苯功夫在身的,竟没能躲过去,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哎哟”一声,四仰八叉地躺平在地。
“谋杀亲夫啊——”他嚎着跳将起来,咬牙切齿的把苏缚看住。
苏缚不敢大意,挺身与他对视,暗暗做好起手式,又气又恨地道:“二郎君请自重。苏缚虽是个孤女,但也是知道羞耻的。你如此羞辱于我,是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么?”
本以为这林二郎还要做出什么过分之举,谁知他嘶地抽口气,扭扭脖子,转身回椅子上坐下,眸色泛冷的道:“苏三娘子,看不出你还是个练家子。”
那一招兔子蹬鹰确实太利落了些。
事出紧急,她实在没控制得住,倒是教他起了疑心。
林二郎又道:“女儿家有点儿功夫在身的,应该不多见,你在江湖上应该有些名头罢?”
苏缚心中急转,口中却淡然作答:“二郎君谬赞,苏缚不曾有什么名头。”
林二郎嗤笑一声:“还想哄我,你道我看不出来么?苏三娘,你想嫁进我林家,是另有企图的罢?”
苏缚心头剧颤,却也死不认账:“二郎君何出此言?”
林二郎哈哈笑道:“不用遮掩了,你们这些把戏都是爷爷三百年前玩过的。你的主子是西霞山的山匪王霸天罢?知道我林家家财丰厚,又听说我急着娶妻,便特地遣了你来诓我爹娘,你便可借着婚事摸进我家门来,好与王霸天里应外合,将我林家劫个精光。”
苏缚先还紧张,听到此处却忍不住哭笑不得:“什么西霞山王霸天,我听也未曾听过。只是家中二叔在军中谋事,说乱世当头,家中子弟都该学一些粗浅的功夫用以自保,所以苏缚才会那一鳞半爪的招式,怎么就成山匪了?二郎君休得冤枉人!”
林二郎嚷嚷:“那你因何非要嫁与我这个半废之人,总不成是有什么隐疾,又或者是对我一见钟情了罢?我须得告诉你,我林二可不会讨那随随便便的什么女子做老婆。”
她堂堂丞相之女下嫁于他,他还如此挑三拣四,这泼皮说话实在可恨!
苏缚忍无可忍的道:“谁非要嫁你了?”
林二郎下巴扬得高高:“哼,那你敢说不嫁么?”
“不嫁就不嫁!”苏缚也发狠了。
林二郎一怔:莫非他还真的冤枉她了?
正在此时,如故在门外不高不低的喊了一声:“见过员外爷、见过夫人。”
两人同时一顿。
房门已大打开来。
林员外及夫人带着林有财、巧云、如故等人踏进门来。
林夫人一脸慌张,见室内还算整齐,似乎并未闹出什么事来,不由松口气,下一刻面色却更见凝重:“怎地李媒婆不在,就你二人独处一室么?”
孤男寡女,规矩大坏。
李媒婆这时带了田大匆匆赶来,慌慌的圆话。
林夫人却颇见不屑之色。
自家儿子不说也罢,这苏小娘子竟也是如此随便的女人么?婚书都定下了,还耐不住要与自家儿子私会,勾来搭去。如此,她倒有点儿不敢教儿子娶这个儿媳妇了。
林二郎荒唐事做的多了,老脸都不带红一下,正要胡扯几句,就见苏缚眼眶一红,饮泣一声,掩面向林夫人飞奔过去。
“夫人,二郎君说苏缚是山匪,还要绑了小女见官,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二郎君若实在看不上小女,小女这就离去,日后再也不登林家大门罢了。”
林夫人立时释然:原来不是小娘子品行不端,是自家儿子闹出花样来作弄人家。也是,便是要私会勾搭,也不需与自家这个半废的儿子。
林二郎却是暗道不好:这母泼皮又开始变脸唱戏了!
却还没来得及声辩,他就被自家娘亲气势汹汹的一巴掌拍在一边。
自家爹爹妇唱夫随的训道:“你这厮又发什么痴话?爹娘辛辛苦苦为你娶亲,你却弄恁多幺蛾子,是嫌自己在外面的名声太好听么?”
林二郎争辩:“她有功夫在身,我都打她不过,谁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功夫,进我林家要做什么?”
众人都看住苏缚。
却见苏缚娇娇弱弱的往如故身上一倒,掩面道:“二郎君非要,我急切之下才胡乱踢了一脚的。”
众人一见她的模样便觉得怜爱,再听那话也觉得合理。
林员外便吹胡子瞪眼哼道:“说得有理,恁地端庄娇柔的小娘子,哪里是山匪养得出来的。今日起,我便禁了你这厮的足,且等成亲时才能出来,教你还胡说八道。”
林二郎胸口还隐隐作痛,却是有苦说不出。再去看那苏缚,却对上一双秋水似的眸子,眸光波动间,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干他鸟,待这母泼皮进了林家,他定要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否则他还就不姓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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