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骤然变得面色肃然,林二郎不知这母泼皮又要兴什么妖作什么怪,不免吓了一跳:“何事?”
苏缚定定将他看住,片刻,缓缓展颜,恰如那花苞徐徐盛放一般,叫人好不惊艳。
“敢问二郎君,为何不愿娶小女为妻?”她声音十分婉转动听,挠得人心痒,神态却自然之极,全无一丝媚惑之意,仿佛只是寻常问句“你怎么不吃烧肉”一般。
林二郎觉得胸中一股热流澎湃而过,浑身颇有些难耐,心下不由暗自算计:不管这小娘子如何厉害,相貌倒是一等一的,娶回家中看着养眼也不算亏——他爹不也附庸风雅的买了幅前朝的花鸟画么,花恁多的银子,照样只能赏一赏,多碰一下都怕伤了损了,还不如他娶个老婆回家能欺负着玩哩。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蠢蠢一动:不错,从来夫为妻纲,管她是九天仙女还是玉面狐狸,嫁了人也要听他这个官人的。只要进了林家门,她若敢哄他、骗他、忤逆他,他想如何欺负她、挫磨她,就可以如何如何。当下,也不纠结了,想到得意处,嘴角眼角满是灿烂。
见苏缚目色有异的盯着他,他忙掩饰地咳了几嗓,做出正经的模样道:“我正要同你说说此事,一个小娘子好不知耻的问男人娶她,半点儿廉耻之心也无,谁会娶你回家?”
“哦?”苏缚挑眉,“如此,那就叨扰了。”说着就提步要走。
林二郎摆了谱,还等着看她如何恼羞成怒,谁知她全不吃这一套,当真说走就走,忙又把人拦下,拖声拖气地道:“我话还没讲完,你怎地如此心急?”
苏缚淡淡看着他:“二郎君速速请讲。”全然不把他当回事的样。
林二郎不由又生不快:“方才说了,若是换作其他人,定然不会娶你。但你运道不错,遇到了我林二。我一向很是怜悯孤弱,你这又孤又弱的,若不嫁我,想必也没得活处了。我便发发善心,将就娶了你罢。不过,要做我林二的老婆,有几条规矩须得先讲清楚……”
苏缚出口打断他:“便是说,你还是想娶我的。”
听着好似有些不对?
林二郎未及细想,先把桌子一拍:“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苏缚不动如山:“你说丁神医会不会许我插嘴?”
林二郎顿时郁闷了。
苏缚却不管他,径直道:“既然你想娶我,总要有些诚意罢。不如这样,聘礼之事有长辈商议,不需你我操心,想必我阿舅不会不满意。然则我这边出嫁,连个贴身的女使都没有,着实寒碜,你今日就在下面给我买个人撑撑场面罢。”
林二郎两只眼瞪得如铜鼓一般,鼻子都气歪了。
开口就想讨要个女使,亏她好意思!就是城西最贪图便宜的蒋婆子家里嫁女儿也只多要了几只肥鸭肥鹅罢了。
更要紧的是:他这要做丈夫的还没立完规矩,她这母泼皮竟就厚着脸皮先讨要好处了,还一腔居高临下的口气,半句好话也无,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真是天理何在啊!
他非要拨乱反正不可!
本就被反复撩拨的火气这下再也收不住,林二郎一腿架在椅上,指着她的鼻尖,气势汹汹的大喝:“呔,混账,想挨揍么?”
苏缚提步就往门口走去:“那我还是去找秀才老爷罢。”
林二郎“哈”一声,嘲笑道:“若是清平县都知道你与我攀扯不清了,你以为秀才老爷还会要你?”
苏缚站定,回转神,目光轻飘飘在他□□处一扫:“凭你林二郎?”
林二郎气煞,却硬是拧眉一笑:“秀才老爷最讲究名声,你与我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便是清白还在,也说不清了。痴心妄想!”
苏缚面露嘲弄之色:“是么?你说秀才老爷会不会想知道丁神医的下落,好向官家请功?”
连先帝都想招揽丁泉咚,当今陛下多半也会对举荐之人大加奖赏。
这天大的好事,便是苏缚名声有亏,秀才老爷也是不会拒绝的——反正只是纳妾罢了。况且,那名声还是被他林二郎所累,便是亏也亏不得多少。
林二郎在唇舌上落于下风,心头更气,一捋袖子:“你怕不知晓坏人清白的手段罢。男人若真想使坏,连裤子也无需脱下,就能轻而易举毁了你这样的小娘子。”
苏缚笑:“郎君切莫后悔。”话音未落,突地拔腿向门口冲去。
林二郎只是说气话,哪里能放过她,当下伸手猛地去抓,那苏缚却如滑不溜丢的泥鳅一样,身子一缩,脚下就滑了一边。
他堵住了门,伸臂再探。
苏缚再让,一下让到了方桌边儿上,却离门远了不少。
“哪里跑。”他心头大定,一面叫嚣,一面又扑了上去。
苏缚提脚一踹,那桌子“砰”地跟林二郎撞个正着。
他顿时弯下腰去,吃痛不已。
苏缚笑盈盈地道:“二郎君无需大礼。待我嫁与秀才老爷了,你再执弟子礼也不迟。”
“休想!”他呲牙咧嘴的揉着下腹,心下算计着要怎么给她点儿教训——他就不信找不着个她怕的。
林二郎将玲珑嵌宝玉环绦扯下,三两下褪掉襴衫,再将中衣大敞,步步进逼地压过去。
“你、你别过来!不然,我就叫人了!”苏缚似乎终于有些慌,连连后退。
林二郎大为得意地道:“躲什么!你既思嫁心切,也不需去秀才老爷家了,今日就留下,待我好好‘疼爱’,即刻领进我林家后门。”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怒斥:“孽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二郎回头一看,见阁儿门口乌泱泱一片人,不由僵了一僵,却也不害臊,只把脸垮了,对着那高高瘦瘦的男人叫道:“爹,你来做什么?再有一时半会儿,你儿媳就有着落了。”
“你这畜生!”田大怒不可遏,一个跨步冲上去,就要照那泼皮面上打去,却被林有财拼死拦住。
林夫人怕儿子吃亏,连声叫人来劝。
那女使是个怕事的,厉声尖叫着,掩面往墙角躲。
李媒婆涨红了脸,扯着林员外要个说法。
林员外气得髭须乱飞,指着儿子大骂:“孽畜!来人,给我打杀了他。”
一时间,阁儿里就如敲了开戏锣似的,好不热闹。
那罪魁祸首却半点儿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把襴衫穿了,嘴里犹自喃喃:“你说要儿媳妇儿,儿子就与你看中一个,如今不夸儿子孝顺,倒要喊打喊杀,也不知是何道理。”
这话说得……一众人等直抹冷汗,林员外则气得双目反插、倒仰过去。
林夫人眼疾手快地撑住了自家员外爷,又忙不迭地劝:“我儿愿意娶妻,便是天大的好事。这喜事临门,是该高兴高兴。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个儿就把这事定了罢。”
李媒婆忍不住跺脚:“哎哟喂也,林夫人,规矩可不是如此。”
林夫人长得十分圆润饱满,此刻是满面和气:“哎哟,李婆啊,知县老爷判案也说,法理不外乎人情嘛。这,这我儿今日确有不妥之处,那也是因为见了小娘子,心中欢喜,一时忘形,我为他赔礼就是。如今,我儿与小娘子一见倾心,相互爱慕,正是那前世的冤家,天生的一对,我等不玉成好事,莫不成非要将那喜事办成丧事才算?田家小哥,你说可是?”
话说得客气,却是在暗示苏缚经了此事,清白已毁,若不嫁进林家,也恐不得善终。
田大被林夫人那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懵了。
李媒婆知道田大是个没主意的,只在心中暗暗为苏缚可惜——毕竟年纪太轻,不知晓避嫌,如今名声受辱,也只有息事宁人了,便借坡下驴的劝道:“苏小娘子,我看林家诚意十足,林二郎君也是一表人才,与你好生相配,说不得正是一段良缘。”
林夫人趁机走近前来,褪了腕上的金镯子,一脸喜色的要与苏缚戴上:“苏小娘子长得秀外慧中,正是我儿佳偶,我一看就欢喜。我只得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你若嫁进我林家,我定把你当亲生女儿疼爱。”
李媒婆又点头笑道:“林员外善名在外,林夫人也是个慈悲心肠的,谁若嫁了进去,那日子定是和和美美,享福不尽。你说可是?”
两人左一句右一句,苏缚只垂了头,低头不言。
李媒婆心中略定:小娘子既不反对,大事便可定了——毕竟还是个黄花闺女,听说自家婚事害害臊也是自然。
她与林夫人交换眼色,正要开口敲定此事,却突地听见苏缚一声呜咽,一阵风似地冲到田大身边,掩面痛哭:“哥,我不嫁。你若逼我相嫁,我便即刻死在这里罢!”说着,便要往墙上撞。
李媒婆生怕犯了人命官司,大喊“小娘子且慢,听婆婆我一言”等话,林家也知自家有亏,忙七手八脚的差了女使等人将人拦下。
众人都乱作一团,只有林二郎一人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早不撞墙晚不撞墙,偏偏等到这时当众撞墙,摆明是做戏罢了。
他倒要看看,都到了这地步,她除了老老实实嫁给他,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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