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清安并没能拒绝来自长辈们的好意。
薛府后院里消息也传得快,晚些时候,就连好几日闭门不出埋头改稿子的薛老六都知道了,自家堂妹摊上了府上素有小儿止啼名声的崔嬷嬷。
是的,小儿止啼。
遥想当年,崔嬷嬷可是薛家诸位公子身边那些小伙伴小姑娘们的集体童年阴影。
小伙伴欺负你?甭怕,有崔嬷嬷。
小姑娘纠缠你?甭慌,有崔嬷嬷。
街坊四邻谁家孩子哭闹不听话,一说薛府崔嬷嬷,保准不哭不闹乖乖吃饭了。
“想当年我们可是城里孩霸王。”
“威风得很,威风得很啊。”
看着深深沉浸于往事荣光之中的三房兄弟俩,清安觉得这事儿怕是真不太妙“真这么厉害?”
“可厉害了,老五还记得当年城里欺负咱娘的那个钱家夫人吗?”
“记得,也不知道崔嬷嬷做了甚,那妇人隔天竟低声下气地来道歉拉拢。”
得,还真不是只瞧着不太面善,也是个有手腕的。
“祖母她们仿佛是很看重这崔嬷嬷?”
“不错,平日里这前院大小事务都是管家叔在料理,后院则是崔嬷嬷,祖母她们素来都不大管事。”
是了,有了个得力的嬷嬷,谁还要上杆子去操那份心。
当然,若是换了别家就指不定了,毕竟这样的家业单是兄弟间的较劲就够看的了,更别提还有妯娌间那些个龃龉,嬷嬷丫鬟那些小九九……说起这些薛家还当真可谓是一门清流了。
据说自家大伯母似乎就是怕了管家才……
“不过其实啊……”薛家老四说着给胞弟递了个眼神。
薛家老五摸摸下巴,挑了挑眉道“妹妹你可能不知道,这管家叔对崔嬷嬷……那个词儿叫甚来着?”
“一片丹心!”
“对对对,一片丹心。”
清安:……
这年头都流行反差萌,互补的吗?
想想府上管家叔那张总是笑眯眯的大胖脸,再想想今天见着的那位一直虎着个脸的崔嬷嬷……
“管家叔也是可怜,年轻时候因为家里的事儿把亲事给耽搁了,后来想成家立室了吧,碰着崔嬷嬷了,然后……这……这都十几年了还没成。”
“人还一个劲的越长越圆润了,唉。”
呃……后面这句可以不补的,真的!
“称心如意,这事儿你们怎么瞧的?”清安突地话锋一转,就看向一边上竖起耳朵听着,一脸跃跃欲试想要加入讨论的小姐妹俩。
论八卦功力,清安觉着自个儿屋里这俩丫鬟也不遑多让。
“回小姐,叫奴婢瞅着,崔嬷嬷对管家叔倒也不是不爱见,没见这些年有几回管家叔家里那些个极品亲戚找上门来,还都是崔嬷嬷给收拾的。”
“是了,况这么多年,崔嬷嬷除了府上的事务,仿佛对旁的事都不大上心。”
“其实还有一回管家叔染了风寒,夜里崔嬷嬷给送过药,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呢。”称心姑娘就很炫耀地说道。
“哟,称心啊,瞧不出你情报还挺多,都谁告诉你的啊?”别以为清安平日里总不着家的就不知道,自个儿这大丫鬟业余生活可丰富了“对了,听说西院里新来了个丫鬟,也瞧上你心上人了?”
要说这称心的心上人是谁,整个薛府都知道,管家的义侄,护院教头的徒弟,薛府颜值最高的护卫。
一个是打小和妹妹一起被爹娘卖了的,一个是被管家给从路边捡回来的,一块儿在府里长大,小姑娘开窍得早,早好些年就爱追在羞涩木讷的少年身后,一晃多年过去,愣是给她拿下来个忠犬准夫婿。
可怜清安这个当主子的,经常见不着自家男人就罢了,竟还要忍受丫鬟时不时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秀恩爱。
当然,如意这个当妹妹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从幼年的懵懂到现在的无奈,有个恩爱秀起来就没眼看的姐姐,已经不是心累不心累的问题了,而是……为什么自个儿还没碰着个可心的小哥哥呢?
“小姐放心,奴婢省得,新来的小蹄子不懂规矩,自然是要吃些苦头的。”
后宅里做事最瞧什么?瞧风向。
逆着风向,甭管是新人还是旧人,都是要吃教训的。
“你们自个儿的事自个儿看着办,左右都懂得分寸。”清安才不会去插手这些,弱肉强食的不公平不对等就是这个世界最寻常的面貌,与其去怜悯与理解弱者,不如自己做好强者拿捏住分寸。
“妹妹,有个事儿,哥哥几个一直挺好奇的。”
“什么事儿啊?”清安说着已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八卦味道。
“能给四哥五哥说说,你跟那宸王是怎么认识的?”
“就这个啊,就……就有一天,天气挺好的,我在大街上揍了一群人,他刚好看到了。”在这以前她完全没想过,这打架打得好还能拿来勾搭对象。
“妹妹,你莫逗我们。”
“是真的,虽然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妹妹,你只说你揍没揍过他?”
“揍过。”认真脸。
“……”
“……”
#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有个很能打的妹妹是一种怎样目瞪口呆的体验#
#揍过还能爱,必然是真爱#
与此同时,皇宫里。
皓月当空,北风呼啸,一个庞然敦实的身影负手伫立于高阁之上,迎风而立,卓然自有一股气势与威仪,如果忽略以下这段对话的话……
“整整半个月,他竟然在宫里住了整整半个月没挪地儿,他们一定是吵架了,一定是!”
“皇上……”
“赫老六,此事蹊跷啊。”
一边上,高大魁梧的赫连侍卫长默默在心里表示,就算很蹊跷,皇上您搁这儿碎碎念没用的啊!
风很大,皇上您要先保重龙体的呀!
“皇上……皇上……老奴查到了。”福公公腿脚麻利走路带风,满面喜色仿佛通传大战捷报一般登上高楼来“老奴查到了,皇上!”
然后,就见主仆二人奔着没风的角落里,交流情报去了。
独独留下一个高大个儿一脸茫然立在原地听耳边北风呼啸: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一定在继续站在风口吗?
咦,有脚步声?
在宫里住了一阵,近日里,云尘发觉自家这皇帝侄儿瞧自个儿的眼神是越发的透着不对劲,还这北风呼呼的晚上跑出来乘凉,说没背后在搞小动作,才怪!
果不其然,主仆俩偷摸摸一块儿窝角落里,一瞧就不像是在说正经事。
“你们在说什么?”
皇上:怕是幻听了?
福公公:可能是耳背了。
赫连侍卫:饭碗怕是要砸了。
……
古往今来,一朝天子一朝臣。
臣子一门家族的兴衰,往往不过是天子一念之间。
这一日朝堂之上,府上牌匾已摇摇欲坠十几载的江国公府终于迎来了一个了结,降爵,从二等国公府直接降为三等伯府,力度堪称开朝之最,仅次于削爵,理由也是耐人寻味得很——无为不堪。
无为,即无作为,意思明确得很。
至于这不堪……究竟是不堪爵位之重,还是门第品行不堪……这就很令人深思了。
毕竟大伙都知道这江国公……哦不,这江伯府是曾出过一位王妃,亦是当今宸王的生母。
话说这江氏尚在闺阁时可谓中规中矩,当年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是她做了安王妃,只是这王妃没当几年就闹了和离,扭头还急不可耐的改嫁了。
不过当年江国公府却并未因此受迁怒,当然,主要是因为当年安王的态度,至于这现如今嘛……不好说,君心难测嘛。
散朝不久,降爵的消息很快传到江伯府,气得江老夫人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嘴里直骂着长女是个蠢物,江家长媳白氏柔柔弱弱的立在一旁冷眼瞧着,唇角一抹嘲讽转瞬即逝。
谁会想到前些日子这里才上演过母女重逢、母慈女孝的煽情戏码呢?
那一切都是假的吗?
不,是真的。
是真的可笑的。
他们太过低估那个孩子力量了,也太低估他身上流淌的血液了,长于君王侧、养于中宫手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外家拒之门外的无助孩子了。
有些仇怨,不是因为不记恨而不相报,而是根本不屑。
如今这一切来自那个孩子的警告,亦是皇权对江家的警告。
当年的江家无碍纯属的侥幸,若一再冒犯,覆灭不过君王一念之间。
“活该!”作为唯一有资格继承江家爵位的孙辈,江大公子听闻府上被降爵却是拍手称快“娘,咱们是不是可以寻个宅子搬出去了?”
白氏对着花镜,扶了扶头上的珠钗,道“你以为娘不想啊,天天对着那个老太婆,你娘我啊都憔悴了。”
“左右祖母从不把爹当儿子瞧,比待庶子还不如,咱守的哪门子孝道啊。”
“尽胡说!”白氏冲屋里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得了使唤立即去了门外守着“你啊你……整日的口没遮拦,瞧瞧如今家里的国公府牌匾撤了,看你以后打哪儿寻媳妇去。”
“哼,我才不会寻那种奔着门第爵位来的女子呢。”
“对了,娘问你,你表哥那个未婚妻到底什么来头?”白氏虽平日里总仗着说身子骨弱躲着侍奉婆婆,也不大出门,可消息却还是灵“可别让老婆子她们给算计着了。”
“娘,您就安心养胎吧,她们那些手段也就够自个儿做做白日梦的。”
白氏抚了抚尚未显怀的小腹,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不行,这怕只是个开始……快,唤嬷嬷去请大夫,娘不舒服得很,哎哟……”
在江家扮了近二十年的小白花,白氏虚弱柔弱的演技那是说来就来,从小耳濡目染的江大公子自然也是不差,一面瓜子继续悠哉悠哉的嗑,一面豁着嗓子嚷:
“娘……娘你怎么了?嬷嬷,快去请大夫!”
以上,来自某对戏精母子的稳定发挥。
当然这些和清安都没太大关系。
今日六扇门里,清安与往常一样,心无旁骛,沉迷办公,只想破案。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今日每隔那么一会儿,监牢里都会有人苦兮兮的来她跟前晃悠,原因是今天清安顺带把自个儿院里刚上任的崔嬷嬷的也给捎带来六扇门了。
不为别的,清安就总觉得不能轻易放过当年那个叛主的丫鬟,这不,再没有比崔嬷嬷更合适的人了不是么?
当然,她只是安排崔嬷嬷探视犯人而已,至于犯人为什么会哭喊哀求痛不欲生……她真的不知道,至于监牢从今早上起就因此被闹得不得安生……反正没有打扰到正常办案不是?
但是总有个人这么往她跟前晃,就真的打扰到她办公了,所以……
还是去管一管?
不,先出去办别的事。
交待了一声,清安起身就往马厩去。
“你要跟我去?”清安回身看向沉默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小姑娘手里抱着剑,微微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
“嗯。”
“那好吧。”
两人离开六扇门不久后。
大堂里,一群人诧异看着从外回来的抱剑小姑娘。
“你不是跟清安姐出去了,怎么就回来了?”
“手上是城东那家的炸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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