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弦月高悬。
古往今来月圆之夜总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神话传说里神仙都会选择月圆夜来到人间福泽凡人,志怪故事里牛鬼蛇神总喜欢选在月圆夜偷鸡摸狗,武侠小说里月圆夜宜练神功,宜毒发……
但人生经验告诉清安,该发生的事无论月亮圆不圆都要发生,就像毒发,不一定要等到月圆,可以是随时。
世上的毒虽分很多种,但相同的是都会让人感到痛苦,且最后都要夺人的生命。薛冰体内的毒发作时身边只有清安一人,这么些年,清安虽跟着无情学习也算略通岐黄之术,但碰着这样的状况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对不起,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每天这个时辰毒都会发作……”薛冰咬着牙说道,一张脸已惨白,额间满是细汗,床沿的扶手已经被她抓出深痕,仿佛再用力一些就要被掐裂出断横。
清安坐在床边,一边为她把脉,一边冷静镇定道“你忍着不要用内力,不要运气,不然你的内脏会移位。”
“别担心,我……”薛冰话还没说完,口中突地呕出一口黑血,跟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很久很久,咳声才停下,不过却不是因为症状稍稍缓解,而是在旁的清安实在看不下去,一个刀手把人给砍晕了,虽说法子是暴力了些,但也好过苦挨过去。
将已晕过去的薛冰轻轻放躺,为她换下沾血的衣衫,安顿好一切,清安正打算去找自家师兄商量对策,一抬头,只见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已立在门口,清安走出门去,转身轻轻合上门。
“我师兄呢?”清安伸长了脖子向后面望,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他和陆小凤已经喝糊涂了。”
“这才什么时辰就喝高了!”清安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紧接着打量起眼前的男人“那你呢?”
宸王嘴角一弯,一个倾身,把脸凑到清安面前“你猜?”
清安本能地双手一挡,身子向后微仰,直视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答道“都没有酒味,没喝。”
“猜对了。”宸王视线下移落在清安抵在自己胸前的一双手上,声音一沉“你的手怎么了?”
清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一双手上竟都有淤紫的痕迹,后知后觉道“刚刚薛冰体内的毒发作,可能是不小心……喂,去哪里,我要照顾薛冰……”
“自然会有人照顾她,你现在跟我去上药。”
“唉唉,别拉拉扯扯的。”
“难道是想让我抱,嗯?”
“……”
有种气氛叫——此时无声胜有声,即能不出声就闭紧嘴。
于是,在享受上药服务的那刻起,清安整个都人进入的静音模式,不发一言,只偶尔淡淡一瞥眼前人的侧脸,安静地感受着他每个细微动作中的温柔细致,心无旁骛,仿佛沉淀着此刻一切来自尘世的喧嚣。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似,就像当初他为自己覆上面纱的那一瞬,那一瞬他眼底的情绪她看不明,但那一瞬他给她的温和干净却十足清晰,让她足以放下戒备,卸下紧张。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男人是让她心动的……
“痛就支个声,这里没有别人。”
温润的话语传入耳,清安一愣,心底有一丝怅然“已经很久没人和我说这样的话了,起初常听师兄们说,久了也就不说了……”
“所以到最后连你自己都忘了疼是可以发出声来的?”宸王凝眸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清安,有些心疼也有些欣慰,心疼她的坚强,欣慰他知道这样一个她。
“也许是吧。”清安扯出一个苦笑,多年来心底里积攒埋藏的的负面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不吐不快“因为知道就算喊疼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就算疼到眼泪掉下来也不过是自己擦掉,何必可怜兮兮的……哧,你干嘛!”清安倒吸一口凉气,拧眉瞪着眼前往自己手上下狠劲的男人。
“你也是会喊疼的不是吗?你没必要压抑自己,明明开心时会笑,为什么难过时却忍着不哭,你遇到别人的不平事都会忍不住大打出手,为什么偏偏对自己这样?”
清安被问得语塞,对啊,明明开心时会表现出来,为什么难过时都会不自觉的克制住情绪。
“干嘛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的样子。”
“你以为我不了解你?”
“能有多了解?”清安自信地反问,不过转眼一想,以他手里的资源想知道什么怕是没什么不能查到的“我们又不是认识很久,除非你是特意派人调查了我。”
宸王并不否认这一点,却是义正词严解释道“毕竟那天如果不是我多事,把那马的穴给解了,吴家小恶霸也不会成废人,你也不会惹上杀身之祸,事因我起,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原来是你?”清安惊讶之余有些豁然开朗“难怪自那以后你常常出现为我解围,原来是觉得对不住我啊……”
话虽这么说也是没错,但绝对不是因为愧疚所以把事情发展成了现在这样好吗!
唯恐清安想茬了,宸王正声,格外一本正经地强调道“那只是一开始。”
难得见眼前男人这般严肃,清安努努嘴“哦,我知道你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虽然随便起来很有可能压根就不是人“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王爷要什么有什么,我要家世没家世,既无才德也不温柔贤惠,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啊?”
是啊,为什么会喜欢,难道就因为救命之恩吗?若她是黄瑶那样的女子,纵使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也未必会多看高看她一眼,于情他会回报恩情,但除此之外再不会有其他瓜葛。
所以会喜欢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她这个人,一开始他就对她有诸多好奇,且愈尝试去了解却愈发好奇。
到底是怎样的成长造就了如今这样的她,既有着江湖儿女的血性,又兼具着小女儿家的性情,明明浸染在世间复杂黑暗的一面里,接触着争斗与血腥,却保持着一颗玲珑通透的心。
这样的她,在这样不早不晚他未娶她未嫁的时候重逢,为什么不喜欢呢?
“像你说的我什么都有,既然我都有,你有没有就不重要了,那些世人眼里的标准不过是男女为从共同关系里汲取各自所需而开出的条件,我并未想过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所以那些你有自然好没有也没关系。”
“那你就不担心我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也许现在没有,但不代表以后不会。”
“最好是有,如果没有,才是真伤人。”宸王说着,语气里竟带了几分悲伤,活像是此刻当真有人伤了他的心“既像你说的,我拥有很多,但你却没有任何想从我这里得到的,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我果然是一个廉洁奉公的好捕快。”清安嘻嘻一笑“你段位高,我段位也不低,才不中你的计。”
“女人有时候还是笨一点好。”宸王故作不悦地别过脸去。
清安脸上却是笑意不减,伸出食指一戳一戳,戳着某人的肩膀玩“喂,别这么小气嘛……你不理我,那我走咯。”
清安这样的女汉子说走,那真的就是一阵风,走了,连犹豫一下都不带的,留一个傻眼看着空位的身影独自风中凌乱……
且说这边清安已脚步轻快地回到了自己院里,好巧不巧碰上自家师兄跟陆小凤勾肩搭背地喝酒归来,从两人走的完全不是直线来看,清安判断他们距离醉倒还差两坛子酒。
于是清安一不做二不休,弄了两桶水来,活生生把两人给浇清醒了。
“马上圆润地给我滚去换衣裳然后回到这里给我站好!”
已被浇清醒的追命一个激灵,拉起还有些迷糊糊的陆小凤,飞似的就往屋里蹿,生怕晚一步自家师妹会向大师兄告状,到时候可真就不是浇水这么简单了。
一刻钟后,追命收拾得人模人样地回到原地,直挺挺地站好,陆小凤懒洋洋站在一旁看笑话。
“陆少侠,天色已晚,麻烦请回你自己院里。”清安既看不惯这陆小凤嬉皮笑脸的,更不乐意一个外人等着看自己师兄的笑话,面无表情地赶人道。
陆小凤摸摸鼻子,问道“薛冰歇了么?”
“谁跟你俩似的,大晚上不消停跑去喝酒,如果你等着薛冰等下来揪你耳朵,就好生站这儿别动。”
陆小凤如今自然是不介意被薛冰揪耳朵,咬耳朵,但也没厚脸皮到盼着受虐,在给了追命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悻悻然笑眯眯地走了。
“三师兄,你当年怎么发誓来着?”
“办案不喝酒。”追命答得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那现在结案了么?”
“没有,还没有找到金九龄在王府的内应,金九龄的党羽也没有一网打尽。”
“看来还算清醒啊,既然这么清醒今晚也就别睡了,去拷问金九龄,问问他到底给薛冰下的什么毒。”说到此清安严肃的神情染上了丝悲伤“今晚薛冰的毒发作了,很严重,我估计她应该也瞒着你她的情况,不然你也不见得会跑去喝酒。”
“师妹,今晚喝酒这事真不是我挑起的,都是世子……世子妃要跟他和离然后他……”
“你们又不熟,关你们什么事。”
“宸王熟啊……我俩也是被坑的。”
“好啦好啦,喝酒的事我当没发生过,你现在赶紧去王府的地牢里审犯人。”
追命自认理亏,也不讨价还价,麻溜地就往地牢去。
地牢里,关押犯人的地方条件自然是能有多恶劣就有多恶劣,唯有墙壁和铁栏杆总质量坚固得与其他设施严重画风不符,大石自天黑就一直待在牢里跟其他同仁一起审犯,见追命来连忙上前招呼。
“总捕头你怎么来了?”
“把金九龄提出来,我要审他。”
“总捕头,现在宸王正在里头审金九龄,你看……”
“他怎么也大晚上不睡来审人?”追命纳闷“我知道了,你去忙,我自己看着办。”随即大步流星就往监牢最里走去,远远的,他便看见守在金九龄牢外的黑衣侍卫。
追命眼珠一转,掠身闪进了金九龄隔壁的空牢里,偷听起来。
“不管你信不信,她就是你仇家的女儿,没想到吧,哈哈哈哈……”
“没想到眼瞎了,脑子也不好使了,看来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其实本王来原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老老实实说真话,本王是不介意让你活久一点或死得痛快一点,却没想到你如此冥顽不灵。”
“你是信的,你是相信的对不对?”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难道本王信了就真有人会来救你,金九龄你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也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想让你死的人并非本王,本王留你一只眼不过是让看清做了鬼该找谁报仇。”
隔着墙壁听着两人的对话,追命本能地推测起对话中所提到的“她”会是谁,待到宸王离开后,一刻也不耽误地出现在了金九龄面前。
这边追命的花式审犯才刚刚开始,另一边清安却已打好地铺准备会周公,可还没闭眼就听薛冰嚷起了惊恐的梦话,刚才给薛冰换衣裳时清安就发现她身上带了不少伤,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出自金九龄那个变态。
忆起第一次与薛冰相遇,那时的她神采飞扬,眉眼颦笑里尽是说不出的娇俏,不似现在。
“熬过了这场寒冬春天就真的一定会来吗,就算春天来了你还能绽放原本的姿态吗?”
世上太多男人都是有眼无珠,平南世子看不到世子妃对他的真心,陆小凤看不到薛冰追随他的真情,待到幡然醒悟时,一个是去意已决,一个是美人命不久矣。
点了一块安神香,确定薛冰安稳入睡后清安才爬进被窝,可才闭眼,等待她的即是一场漫长的梦境,梦里她还是个孩子,置身古代,视线里黑夜火光漫天,她被一个中年妇人抱在怀里,妇人飞快地跑着,同行还有三两个家仆模样的男女。
很快,听到身后有人追来的响动,中年妇人飞快将她藏在了草木堆里,追来的人个个蒙面,他们一个接一个开始了残忍的杀害,为首的蒙面人一把揪起地上深受重伤奄奄一息的中年妇人,逼问她孩子下落,中年妇人一口唾沫淬在他的脸上,愤怒的蒙面人抽出佩刀一刀朝着妇人砍下。
妇人浑身是血面朝下倒在了地上,原本凶狠的眼神却一点点柔和起来,直至最后安详地闭上了眼。
“清安你醒醒,你怎么在哭啊。”
薛冰的声音将清安从梦中唤醒,此时天已大亮,清安支身坐起来,看了眼枕上哭湿的痕迹,抹抹眼角尚存的泪迹,摆摆手道“没事,做了个梦而已。”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清安觉得这并不像是个梦更像是记忆,她穿越来之前原身的记忆,原身被追杀,而追杀她的蒙面头目正是金九龄,那一双让她不寒而栗的琥珀色眼睛,源自原身记忆里的恐惧。
原身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金九龄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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