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界的芳主们口风何等严实,不过也架不住老胡那个嘴上没把门的,锦觅一哭二闹三绝食,老胡把什么都招了。
事实真相比猜测更加鲜血淋漓,锦觅一时间只觉得怒火冲天难灭,直想冲回天宫一剑杀了天后那老妖婆。
“先主瞒着你,也是希望你能够放下仇恨,做一个快乐的小精灵。”
“小淘淘,你如今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啊!”
“水神也是知道这陈年旧怨的,他都不计较了,你又何必呢?”
老胡的话,多少有几分道理,锦觅又觉得一盆又一盆的凉水泼下来,一颗心,如被冰藏,又兼火烧。
七月流火,只是冷得太快了,锦觅不由得扯紧衣领。
肉肉白死了么?她四千年懵懂举目无亲的日子谁来偿还?
真的就这么算了?天后荼姚真的就会放过她么?
锦觅浑浑噩噩的想着,觉得自己这葡萄屋又亲切又陌生,不过陋室一方,挡得住外面的兵戈箭羽么?
锦觅躺在榻上,空泛地瞪着窗棱上一枝招摇的月季,忽然想起在翼渺洲无忧无虑的日子。
穗禾勤勉,每日打坐吐纳,练剑运掌,从不松懈,一年里只有穗禾父母忌辰的那两日,穗禾才会因为祭奠,废弛修炼。
穗禾常说,“父母之恩,昊天罔极。”
想到这里,锦觅遽然坐起,似乎被什么点醒,随后匆匆化作紫烟而去。
等锦觅去了翼渺洲,却得知天后近日里病了,唤了穗禾去天宫说话。
“穗禾,再过几日,便是你母亲的忌日了。想当年,我与你母亲,展翅翱翔苍穹,那是多么自由幸福的时光啊?”
荼姚面上有几分白,似是真的病了,只是那眼中却精光。
穗禾垂下眼帘,手上轻轻地搅拌着汤药,状似认真聆听的模样。她与荼姚早已暗中斗争势如水火,如今荼姚这番做派,自然是别有居心的。
“母亲魂归太虚已数千年,有姨母如此惦念着,母亲也是幸福的。”做戏嘛,谁不会呢?
荼姚笑了笑,虚弱得恰到好处,“自洞庭与润玉那贼子一战,本座如今这身子骨大不如前了,你是知道的,本座最放心不下鸟族和旭凤。”
穗禾用汤匙盛了药,轻轻吹了吹,也笑,“姨母这是胡思乱想了,您身子康健,不知可享多少天地春秋。穗禾不才,鸟族今年添丁堪堪三万,勉强繁衍族系,不过翼渺洲内有隐雀等长老内外相辅,倒也可教姨母放心。至于表哥,陛下最是倚重表哥,姨母且宽心,您有的是福气。”
适当的示弱和吹捧当然是有效果的,荼姚脸色肉眼可见的好看起来。
“你这嘴巴,就是甜。”荼姚把眼笑开了,只是眼波一转,话也耐人寻味起来,“旭凤的文才武功是本座一手培养,自然是六界第一流的。只是,本座担忧的,是旭凤的婚事。”
绕了半天,还是绕到了这里来。
穗禾笑容不变,只是把吹凉的药递到荼姚面前,温柔如水,“姨母,该吃药了。”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气撒不出,荼姚拧着眉,把药喝了。
“穗禾,你与旭凤成婚,本座答应你,旭凤此生绝不另娶,日后旭凤登位,你便是天后,咱们鸟族的荣光便能延绵不断,一举两得,你这么聪明,该不会舍得这样的好前程吧?”或许是荼姚的耐性已被磨光了,索性也就开诚布公了。
穗禾还在沉思,荼姚却已捉了她的手,面色又是和善又是阴骛,“傻孩子,权力才是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它能给你一切!”
还是同一番说辞,只是时过境迁,穗禾早已懂得什么才是世间最好的东西。权力,不能慰藉孤独。
穗禾一根一根地抽出手指,做出一副伤感的模样,“姨母可知,旭凤在人间,对那花神锦觅有多偏爱?姨母是想让我走您的老路吗?”
像是被戳中了死穴,荼姚的笑容与得意,全都凝固了,“你懂什么!”这一声是咆哮出来的。
“那花神梓芬多么得意,把陛下和水神玩弄于石榴裙下,可她终究上不得台面,只有我,身份高贵的鸟族公主,才能嫁给太微。她漂亮,她得男人心又如何,你知道她跳临渊台的时候有多扭曲多可怖吗?”
荼姚伏在榻上,一头金珠叮咚作响,掩饰着她的慌乱与倔强。
穗禾迤迤然起身,语态平和,“省经阁的花神像,天帝陛下一看就是一天,姨母,花神死了,却永远活在了陛下心里。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我在您膝下多年,陛下从未踏足过紫方云宫,您这些年,真的过得幸福吗?”
荼姚猛地坐起来,又勉强站起来,大展袖袍,仰面向天,咬牙切齿,“我有权力,我还有出色的儿子,我当然幸福了!她梓芬有什么?水神爱她,转身就娶了风神,陛下念念不忘,还不照样风流成性!”越说,越是癫狂。
“姨母,你既知道自己富足,又何必为难他人呢?”
穗禾面对荼姚的暴怒,倒也淡定,站得稳稳的。
“我一颗真心,何人偿还?梓芬死了,她的替身簌离多争气啊,给太微生了长子,挡我儿的路,她的女儿!”荼姚声声俱厉,提到锦觅,更是目露凶光,“竟敢勾引我的儿子!害了我还不够,还要害我的儿子!”
穗禾扶住摇摇欲坠的荼姚,“姨母,你多心了。”
穗禾的温和,给了荼姚一丝清明。
“你嫁给旭凤,杀了锦觅,姨母就放心了。”荼姚握着穗禾的手臂,像是在恳求,又像是威胁,“本座绝不会让梓芬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看本座笑话,穗禾,你答应姨母!”
穗禾翻了翻手臂,却听得一声“母神”,遂收了动作,看过去。
只见旭凤披甲而来,浑身金光熠熠,只是面色焦灼,脚下生风,倒没平日里的风范了。
有旭凤解围,穗禾不费力地脱了身,遂行礼告退,退至殿门口,回身而望。香炉燎燎生烟,透过烟霭,母子二人神色并不真切,可知荼姚仍激烈,旭凤惯喏喏。
穗禾在殿外逮了一个仙侍,塞了一枚灵力珠,好言问道:“天后这病究竟如何了?”
仙侍收了好处,自然乖巧,“回公主话,天后这是夜间休息不好,时时惊悸所致。”
穗禾点点头,又问:“可宣岐黄仙官了?”
“天后说,这不是病,”仙侍压低了声音,又凑近了几分,说,“天后自语是先花神见不得她好,日日入梦搅她安宁。”
仙侍还想说点什么,见着一片金黄的一角,迅速正了身子,目不斜视,进殿去了。
正是旭凤出来了,多半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也是听说母神宣了穗禾,怕穗禾为难,巴巴来解围,只是见了人,又想起穗禾左右不待见他,最爱冷嘲热讽,也就歇了攀谈之心,一言未发,走了。
穗禾连笑容都准备好了,旭凤没有搭理她,她也落得自在。
这一幕自然传进殿里了,荼姚摔了好几个瓶盏,越发觉得锦觅可恨。
锦觅没能等到穗禾回,只好自己回洛湘府去,正碰到润玉与她爹水神在庭中对弈。
洛霖威严,润玉谨默,锦觅苦苦等了一局棋的时间,不顾亲爹洛霖喜滋滋看着闺女等待夸奖的自得,直奔润玉,“小鱼仙倌,穗禾被天后叫去,已经很久了。”
润玉没挂住笑,但转念一想,天后与穗禾其实并无实质性冲突,如今穗禾羽翼丰满,更不可能拿穗禾如何了。
看锦觅那般担忧,他只好先安慰着:“穗禾是母神的侄女儿,母神再如何气她不识抬举,也不会明目张胆,教漫天神佛诟病指摘。”
洛霖帮腔,有理有据,锦觅这才放心下来。
润玉嘴上说着不忧心,但行动还是出卖了他,那白烟渺然过,哪里还有润玉的身影。
洛霖轻笑摇头之际,却见锦觅摇身,追着润玉去了。
“小鱼仙倌!”
锦觅化形拉住润玉胳膊,润玉惊诧后,不着痕迹抽出了被锦觅握住的手臂,眉轻挑,“怎么跟来了?”像是斥责不乖的妹妹。
“我……”锦觅搓着衣纱,俏丽皱成一汪打了波褶的春水。
润玉瞧着她的动作神情,心知不好开口,于是柔和了面庞,“但说无妨。”
锦觅果然大胆了一点,但仍然底气不足,“小鱼仙倌,你如何看待父母生恩?”
润玉的目光落在锦觅那期待的神色里,沉声道:“比天高,比海深,万死难报。”
锦觅拐弯抹角,自然是因为润玉与他同病相怜的缘故,她想要知道,润玉会如何做。润玉心知肚明,自然告诉她,他会怎么做。
“万死难报。”锦觅垂下头,把这四字在嘴中咀嚼了一遍,复又抬头,“若是父母为大奸大恶所害,报仇一说如天方夜谭又当如何?”
润玉挪开视线,不去看那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
“锦觅,世间生灵,乃至大罗金仙,都是有弱点的。”
锦觅对“弱点”二字倒是有些陌生,思忖了良久,弱弱发问:“弱点?我的弱点是什么?”
“是善良。”润玉凝着她,波澜不惊,“善良本是世间至宝,但想要利用你善良之心的人便可假扮可怜博你同情,那路边奄奄一息的兔子,你见了救不救?”
锦觅答得忐忑,但也诚实,“救。”
“如果我告诉你,那只兔子其实是一只魔,故意伤了自己的腿,等待你去救,临了反咬一口呢?”
在润玉近乎咄咄逼人的审视中,锦觅终于明了,原来,这便是她的弱点。
“那小鱼仙倌,你有弱点吗?”
润玉不回答她,只是目光悠远地望着天际一双白鹤,锦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福至心灵,不待她说出来,就听得润玉说出了“穗禾”二字。
两人并肩行走,心思各异,锦觅琢磨着荼姚的弱点,润玉琢磨着太微的弱点。
穗禾见到这两人的时候,便见这两人神情一个赛一个的严肃。
“没事吧?”润玉自然地揽了她的双肩,温柔询问。
穗禾轻轻摇头,“无非是为了旭凤,左右她有心计千重,我都见招拆招罢了。”
锦觅听着穗禾的话,忽的灵光一闪,天后位高权重,积威日久,正面相抗必然是无用的,只有对她的弱点下手,扰乱她的阵脚,才有一线可能。而天后的弱点,她已想到了。
穗禾伸出手,在锦觅眼前晃了两晃,“锦觅!锦觅!”锦觅骤然回神,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穗禾捅了捅润玉的胳膊,示意他看看锦觅,悄声问询:“她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润玉扫了扫锦觅沉默不语的样子,唇角轻掀,“不过是晓之以理,让她少吃些,便这样委屈上了。”
穗禾听了,面上虽然笑着,其实是不信的,但是也不拆穿。她知道以润玉的心计城府,必然会算到锦觅身上,谁让锦觅就是荼姚真正的克星呢,她也是要算上三分,再护上七分的。其实锦觅哪里知道,荼姚最大的弱点不是旭凤,而是先花神梓芬,不过无论是穗禾,还是润玉,算的本就是一个“歪打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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