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银杏片片流金,风吹过,簌簌作响。
树下石桌上铺开了画纸,四面都放置了青铜蹲虎的镇纸,只是风顽皮,总爱溜进去,把画纸吹得鼓胀。
穗禾执笔冥想,努力地想要抓住梦中那人的半分神·韵。
穗禾觉得自己颇有仙缘。
自七岁起,她时不时地会梦到一个人,一个白衣不惹尘埃,仙气缭绕的男人。
爹爹还说,神仙曾为她批过命,就是命格不太好,不到双十不能见外男。但是她实在太想出去了,爹爹只好命人给她做了一个斗笠,纱巾遮住笠下容颜。为防万一,还在面上缚了一块面纱。因而,她也是见过不少男子的。
回京那日,她掀起马车中车帘一角,还远远地瞧了那新任熠王一眼,好看是好看,只是,不及她梦中人。
她梦中的郎君,皎如玉树临风前,卓如翠松列山岗。
说人话,想嫁!
世人都说,她与如今的熠王指腹为婚,长大了是要嫁给熠王的,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熠王啊!
愁啊愁,挠头青丝,难绝断。
画纸上,才只画了轮廓,余的,她想了许久,也画不出来。
侍女惊呼一声,穗禾猛然睁眼,桌上哪还有画纸,顺着声音望过去,随即扔了笔,提着裙子也追了上去。
“豌豆!”穗禾冲着房顶上那只叼着画纸的白猫大喊,“你给我下来,你看我不打断你的小短腿!”
白猫含混不清地“喵”了一声,纵身一跃,跳到另一边的屋顶。
穗禾赶紧带着侍女追了过去,一直追到了侯府的小池塘,叫“豌豆”的白猫坐在池边石板上,悠闲地舔着爪子。
穗禾心道不好,跑到池边,果然见碧波染出丝丝墨痕,那画纸大半都已经打湿了水。
“死豌豆!”穗禾气急,拎起豌豆,扔到了侍女怀里,“把它关笼子里去,今天不许给它喂食!”
“是。”侍女果然抱着猫,去找笼子了。
穗禾折了一根柳枝,把那打湿了的画给挑了上来。
那画已经是一团污墨,侍女小心翼翼劝解,“奴婢伺候郡主再画一幅?”
穗禾心里早已泄了气,索性把树枝往地上一丢,恹恹道:“不必了,我是画不出来的,他那么好看。”
侍女装聋作哑忽视了那个“他”字,弯着身子给她理裙摆上沾上的枯叶。
这夜很安宁,穗禾早早地睡了,梦里果然见到了他,他置身于繁星接踵下坠的水潭中小憩,身旁趴了只呼呼大睡的小兽。
穗禾看到他,想起白日作画如何也画不出的委屈来,“仙上,我今日为你作画,却如何也画不出来。”
润玉听得她这样说,很想揉一揉她那因为懊丧而低垂的小脑袋,不过一幅画,就伤心成这样,真叫他哭笑不得。穗禾在人间被南平侯娇养长大,从不舍得叫她受委屈,其实也是常情。
润玉起身上岸,走到她跟前,和往常一样,一语不发。
穗禾捏着衣角,一时间觉得心有千骑,踏破情嶂。只是润玉始终不说话,她矜持了半天,不知道他这样一动不动站着,是什么个意思。
正待发作,只觉得头顶微重,他伸手落在她的头顶,她匆忙抬起头,只看见他悬在腕间的人鱼泪,幽蓝闪烁。他的眼睛看着她,她只觉得一潭群星荟萃的池水,平白没了颜色。
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她张开双臂,扑进他怀中,环上他清瘦的腰,他身子一僵。
“仙上。”说着,她哭了。
穗禾看过不少话本子,大有那奇思妙想之辈畅想仙凡爱情的,无论牛郎织女,又或者七仙女董永,大抵没有好结局的。心里通透是一回事,只是见过了眼前高山玉,天上雪,眼里哪里还容得下人间富贵花。
照顾她的奶娘霍氏常说,“郡主的面纱是摘不得的,谁若是见了你的真容,那便是你命定的夫君。”
第一次梦见他,他就瞧了她的相貌,那可不就是命定的夫君嘛!
想着,泪更多了。
“别哭。”
他俯身,用指腹去擦她的眼泪,鸟族穗禾从来不哭,他如今也见不得她哭,她一哭,他就疼。
这是润玉第一次和她说话,果然是她想象的雨打青荷那般的清朗。
她兴奋起来,“仙上可有名字?”
润玉看她翻书一般变化的角色,不由得低笑,随后轻吟,“细雨翻旧土,宝钏萦绿水。雕琢复雕琢,飞上鬓头日日春。”
养生灵为润,缀佳人为玉。润玉看她一脸茫然,不由得浅笑,他早说过的,她不容易猜得出来。
穗禾垮了脸,怎么还让猜的!
穗禾终究没有猜到,因为她被惊醒了。
冉冉送香的炉子摔在地上,穗禾就醒了,惊魂未定,眼尖看到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影子仓皇跳了出去。
穗禾气得把被角揉得皱巴巴,“豌豆!”
值夜的侍女匆匆跑进来,看到郡主那怒不可遏的模样,不由得垂了脸,“郡主没事吧?”
“豌豆怎么跑出来了?”
穗禾当然生气了,她只觉得自己再磨一磨,撒撒娇,就能知道仙上的名字了,都是那只猫!
侍女麻利地扶起香炉,“郡主且睡,奴婢立马去捉。”
侍女福身退下。
那头润玉本还看着她的笑话,人却突然就消失了,虽然知道她是梦醒,只是此时半夜,他放心不下,于是以一缕元神下凡。见她复又睡下了,神色无恙,才安然。
临去时,润玉从袖中拿出一支卷轴,放在床头。
人间,是混乱的人间,小白,小青,二凤,锦觅,怎一个大锅乱炖~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