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女腰不盈一握,偏还叉腰,一双玉葱也似的手,平添三分娇气。只见她似乎认真地在思索,两只晶蓝的水滴形的耳坠前后摇摆,倒也真的把润玉的心给提起来,在空中晃来晃去,谁让他这是一回邀约女仙呢,他这样想着。
“明天,是不行的。”穗禾心知他兄弟二人关系不错,想着旭凤明日会去,懒怠得应付旭凤,便不愿应下这邀约。
润玉虽觉这答案情理之中,但既然抱了一分期待,自然也会有一分的失落,只是没有呈现在那笑眸之中,“好吧。”
穗禾何其细致的一个人,她眼中的润玉,似乎从不主动求什么,即便后来做了天帝,费尽心力所求也不过一个锦觅。润玉既然开了口,又知道明日是他的生辰,穗禾自然也是不想教一个诚心的人失望的。
一阵风来,穗禾压了压自己翩飞的裙角,舒展笑靥,“今日倒是可以。”
润玉目光微亮,哪能想到有这般转折呢?可心底那一股陌生的暖流汩汩而出,难以抑制,不由得眼中如星辉灿烂,“好。”
穗禾压着鬓边飞扬的发丝,娇俏地看着他,“不去你的璇玑宫,我也不想回翼渺洲去,你可有什么好去处?”
润玉也觉在这两处与穗禾饮酒不适宜,略思索了一番,倒还真的想到一个好去处。
一月的人间,千里冰封,寒鸦也不见得几只。
大燕国国都醴都,在这般冰天雪地的日子里,为着庆贺即将到来的新岁,人人都裹了厚衣,走街串巷地置办着年货。
穗禾学着人间女子,在衣裙外套了一件雪白的兔毛斗篷,更衬得肤如雪,眉若青山,唇似雪中红梅,娉娉婷婷。
润玉的斗篷是黑色的鸭绒制成,原本润玉也想穿一身白,穗禾打趣他“你总穿白衣,也让我瞧瞧你穿其他颜色是什么神仙模样啊”,所以才选了黑色。
穗禾可算明白了,身旁这人,穿什么都挡不住那清贵之姿,瞧瞧那面盘,比自己还要白上一分,目光再流连到那腰上,女子见了也羞愧,真是叫人嫉妒。好在二人用了些障隐术,藏住了自己十分的容貌,不至于在这人间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一路穿行在小贩殷勤的招揽中,男女惊艳的目光中,穗禾喜欢这人间的烟火气息,眼神飞在那些稀奇古怪的人间货品上,却不知道,润玉始终呈一个护卫的姿态,用手为她挡住了人流的拥挤,且那手,并不触及她楚腰。
一个银发花白的老妪,干枯的瘦弱的胳膊上挂了一个木盒,盒子里装着许多女子用的头钗簪子,伶仃地站在角落里,兜卖着她的钗子,可总有年轻力壮的小贩抢在了她的前头,拉走了顾客。穗禾看着酸,特地挥开了纠缠不休的卖家,走到那老妪面前,挑了一支簪子,簪子雕得很用心,梅花的轮廓非常逼真,穗禾温声问道:“老人家,这一支簪子怎么卖?”
“姑娘眼光真好!”老妪笑出一脸褶子来,蔼声道:“这是俺老伴儿刻得最好的一支梅花簪,价钱不贵的,只需要十文钱。”说着,老妪用她那枯树皮一般的两只手,生动地展示了什么叫十文钱。
提到钱,穗禾有些犯难了,倒是可以用自己乾坤袋中的金银玉石代替,就怕这明晃晃地拿出来,反而害了这老人家。
润玉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钱袋,数了二十文递给老妪,老妪不收多出来的十文钱,润玉耐心劝道:“老人家,这簪子我们十分喜欢,这辞旧迎新之际,多的十文,就当是恭贺新禧。”
穗禾侧身看他,他脸上笑容真诚,姿态亲切,她心中突然软了一角,原来,他竟是这般温暖的一个人,也是这般有情趣的人。
别人送出的祝福是不能拒绝的,谁会嫌弃福气多呢,老妪总算是收了,连声道谢:“老身多谢公子吉言,也祝愿您与夫人新禧。”
老妪见他二人郎才女貌,又见润玉替她付钱,自然就以为二人是夫妻。
穗禾把玩着簪子,闻言一笑,也不解释,润玉虽也惊愕老妪的称呼,但也是一笑了之,都不打算为这莫须有的称呼计较。
“殿下方才为何不解释?”离老妪远一些了,穗禾打趣润玉。
“你不是也认为没什么好解释的么?”润玉清润一笑,又道:“在凡间就不要用殿下称呼了。”
穗禾不解,“那要如何称呼?”
润玉负手沉吟,哈出一团白气,吐出两个字来,“表哥。”
最难忘,初见时,莺莺软语,九天美人,一句“表哥”。
穗禾不疑有他,脆生生地叫了声“表哥”。
润玉听了这声,心下舒畅,又问她:“表妹可有字?”
女子一般没有“字”,但小名总是有的,“没有字,父母还在的时候,喜欢唤我‘蔓蔓’,我生于炎阳趋高的四月,‘四月秀蔓’,寓意温柔、坚韧。”提到父母,穗禾声音不免低沉了些。
润玉心念一动,唇齿微翕,叫了她一声“蔓蔓”,其声缱绻,如珠似玉,沁心。
穗禾回身,撞进他漩涡一般,明明很平静,却暗流涌动的眸子里,忽地笑开了颜,“很久没有人这样唤我,你的声音真好听。”
“那润玉以后便这般唤你。”润玉抬脚一步,与她并肩,不待她回答,指着前方那檐牙高啄的楼阁,“那便是仙鹤楼了,走吧。”
仙鹤楼二楼雅间,穗禾端坐其间,有小厮殷勤地倒上茶水,穗禾趁隙打听;“你们醴都人过生辰都吃些什么以表庆贺?”
于是就有了半个时辰后,桌上摆了一个胖娃娃般大小的寿桃。
穗禾第一回见,惊奇不已,“姨母那院子里的蟠桃十个加起来也没有这一个大!”
润玉看她高兴,也笑,耐心解释道:“这寿桃自然是不能与母神的蟠桃相比的。凡人无知,凡事分大小,大即是好,《异闻志》中还有寿桃高达三丈的,分诸宾客,恰好而已。”
穗禾知他渊博,却不曾想,连人间杂书他也看,倒是好奇起来,“你究竟读了多少典故轶闻?”
“每日下了值,无事可做,只好在琅缳福地读书,至于读了多少,”润玉摇头,“没有计数。”
这是多么孤独,才能与书为伴,以书为友。穗禾心中微酸,但揭过不谈,幻了柄短刃出来,短刃被她指间灵力驱使,三两下把那寿桃切做了大小合宜的块状。
凡间吃食对神仙来说,没有什么益处,反添浊气,二人也只是略尝了几口,而后点的一桌子菜也只是摆着,二人只喝那罗浮。
一杯,祝君千寿,爱天地,爱众生,更爱自己。
一杯,祝君潇洒,渺星河,擒小兽,收尽情趣。
一杯,祝君安好,藏痴心,和光尘,太上永安。
罗浮以泉酿之,清香阵阵。下到凡间本是傍晚,半坛喝完,外面人声已歇,人影散去,却是更深露已重。
从仙鹤楼出来,一条街已冷冷清清,穗禾沾了酒,脸色酡红,更添七分妖媚。
“凡人真是娇气。”别说凡人娇气了,穗禾说着这话,也是娇气。
润玉搀着她的臂膀,知她已然微醉,心中后悔,不该纵容她喝这许多酒。
长街空巷,唯有两行树,撒下斑驳的影子。穗禾挥开润玉,勉强站稳,对润玉道:“今日簪子是你买的,饭也是你请的,不行,我得送你点什么。”
润玉还去搀扶她,她不让,只能低笑着答应她,“好。”
因为他的答应,她高兴起来,笑容明亮,只是一瞬,她便垂了首,睫羽微动,他看过去,只能看到她嘴角的弯,她梨涡的甜,只见她歪歪扭扭地捏了一个诀。
莹粉的流光萦绕在穗禾的法诀上,在她指节的挥舞下,又往四面散去,落在两旁的树上,她的声音又软又娇,“我送你一场火树银花吧!”
话落,落于树枝、树梢的五彩光芒接连迸发,延绵千里,炸出绚丽的烟火,挂在树上熄灭的花灯一并点亮,连挂在屋檐下,昭示那些主人歇下了的灯笼,也一并亮起,一时间,天地华彩。
“润玉,你可欢喜?”
歪着头的少女,巧笑倩兮,润玉终于扶住了她,握着她的臂膀,按在自己肩上,好教她不再左摇右摆,她这一次终于乖巧了。
望着无尽头的花火,感受着肩膀上微微的沉,润玉只觉得心间的茧片片剥落如花,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很喜欢。”似乎觉得少了几个字,又追加了一句“蔓蔓”。
“你喜欢就好。”
“蔓蔓喜欢什么?润玉待你生辰时,定寻来送你。”
“我啊,喜欢权利,你也能送我?”
润玉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恰好她也在看他。
都说酒后吐真言,她说得这样真,倒让润玉不知所措了,叹了一口气,“润玉清浅,只能送蔓蔓漫天星辉。”
只是穗禾已不再说话,似乎陷入了什么思索。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这般奇景,呼将起来,这个夜晚注定要热闹了。
润玉想着,自己也是经历过热闹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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