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叆叇,门被推开,即便一直在安抚自己可听到门声还是吓得小脸一白,明秀秀僵硬着身子向那迈入房门的男人走近。
因着不过是个后院的丫鬟,所以明秀秀没有见过血腥的画面,但却见过杀猪,每逢府里有宴,数十猪羊要被宰杀,她见过,宰杀猪羊的屠夫一刀下去,肥头大耳的猪一声嘶嚎后便有一注鲜血涌出喷洒在屠夫胸前的围衣上。
她本就性子胆小,所以在闻到血腥时便不敢多看匆匆离开,闻过血腥,明秀秀对于血腥便有了印象,所以走近那高大的男人,她的脚步愈发沉重,因为他身上有浓郁的血腥气息。
明秀秀伸手要去解男人的外披,但手却不由自主的发抖,尤其在瞥见那外披一角沾染的血迹更是小脸煞白,她清楚的知道这位在号称酷吏之地的三司廷狱任职的沈三爷身上沾染的血腥,乃至于那血渍定然不是猪血,而是人血。
一想到这里她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恐惧。
颤抖着手接近,却只是无限接近,似乎马上碰到那外披时手被‘啪’的打开,明秀秀白皙的手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淤血的红痕,虽然手很疼,但却也因着沈缜自顾自解外披的动作松了口气。
听说这位沈三爷未曾有过女人,服侍身边的一直是那位微髯的侍卫,也许是如此,他似乎不大习惯她的服侍,看着那张臂依靠在浴池边,闭眸不适蹙眉的男人,明秀秀抿唇,努力擦拭着手下梆硬似铁的身体,水珠顺着结实紧绷的胸膛滑落,所过之处皆积蓄着力量。
第一天进入沈缜院子的这一晚,明秀秀只记得那院子沉寂森黑,房内陈设也是如此,微弱的灯光就像她的喘息,稍许的风便能吹灭去,她对那晚实在没有再多的印象了,因为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暇去关注其他,彻夜的颠簸,沉重的碾压,猛兽一般的喘息,若回忆起来便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疼痛不仅止于那一晚,往后的几年里,她几乎夜夜在那人翻来覆去的碾压下丧失坚韧隐忍,因为她身量太小,因为他身量太高,那事对她来讲大多痛苦。
鸡鸣声响起,一夜因着旧梦并未好眠的明秀秀白着脸坐起身,紧紧抱住自己,许是白日从安妄图强迫与她,让她竟梦到了她在南阳王府最痛苦的回忆,她知道为了成为一个平民,所以必须要成为沈缜的通房,她知道是因为她有了欲求所以必须忍受这一路上的痛苦,可她有时候也会……也会怕啊……
*
提前与苏嬷嬷告了假,由着苏嬷嬷在院中耳提面命训斥许久,明秀秀这才从向后院的小角门走去,因着对自己要做的事心存犹豫,一路上明秀秀少了平日的谨慎小心,多了些心不在焉。
肩膀一痛,明秀秀眉头不可查的一蹙,看到是同屋的紫竹,忍住肩上的微痛浅浅一笑,“是我不小心了,紫竹姐姐,你们先过吧。”
似未听见那低语,紫竹轻哼一声,伴着几个捂嘴偷笑的丫鬟继续沿着长径向院子走去。
“真是个傻的,明明是姐姐你撞了她,她却上赶着告罪告饶的,我还没见过有人窝囊成这样。”
“就是,紫竹姐姐,除了你,你们那房里的丫头是不是都这般傻啊?”
得意一笑,紫竹垂下眼来,抢了她的男人,她之所以还能容她不过是因为她傻,不足以成为她的对手,不过那死男人心在那傻丫头那里,她稍稍解气便算了,她还得要那傻丫头到时候为她说些好话,那日她得罪了从安,心中总有些后怕。
“不过也真是奇了,若不是前院缺人手从不见这位出女院的门,今日竟在外头看到她,瞧她走的方向莫不是要出府?真真奇了,傻丫头也会开窍出门买东西了?”
“你别说,我还真就没见过她穿过府内置办的裙子外的衣裙,刚刚瞧着,她似是当真要出府,不过那薄布裙子都那样旧了也亏她好意思穿,也不臊得慌。”
就是,那样的小气穷酸的女子除了模样好些外怎么就得了从安哥的喜欢呢?紫竹咬了咬唇,随即眉头一蹙,傻丫头要出府?她出府做什么?
顿住脚步,紫竹将手中的绣篮放在身侧丫鬟的手中,“我不能与你们去小花园做绣活了,你帮我拿回房里。”
*
丫鬟们的冷嘲热讽即便明秀秀听见了也并不会在意,她虽然性子怯懦,但骨子里却执拗的很,有了愿望和目标,即便前面是悬崖沟壑、鬼叫狼嘶,她也看不见、听不见,她只会看着那目标直勾勾的往前走,所以即便当真听见,她也不过抿嘴一笑只揣着心中惦记的事。
攥着碎银钱的手已经汗湿,反复提起了几次勇气,明秀秀依旧站在两墙夹角的阴暗巷子里,望着街对面不打眼的铺子。
铺子虽然不打眼却人来人往,往来之人有纱裘草毡,麻屣鹑衣的江湖人,有眼眸游移,游街串巷的混棍,也有打着赤膊高大威猛镖师。
明安虽然建国不久,但朝代更替并未完全推翻前几朝几代的累积,所以明安的京中陈设铺子设置成熟,各层都能找到适应各层所需的东西,比如药材,有那么些银两的可以去已经存在百年的百善堂、济世阁,拿上好的药材,配上好的药,没有那么些银两的可以去些零碎小铺子采买些劣等药。
明秀秀是没有那么些银两的一类。
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深呼吸一番后圆目瞠大,粉唇抿起,挺着胸膛,明秀秀目不斜视的穿过一众刀疤大汉,一股脑的走入铺子内的掌柜台前,凶神恶煞的开口:“我要能害人的药!”
想了想,恶狠狠的补充道:“要最厉害的!”
拨弄着算盘的手顿住,掌柜无意识的捻了下八字胡,漫不经心的抬头,瞧见对面一手支着台面一手掐腰故作凶狠的姑娘不由一笑,谁都喜欢看长得俊的,打从明秀秀进门便有人看过来了,但掌柜看着却想到了自家那常疯癫的丫头,心生亲近,好笑的摇头,回身过去,当真拿出一个小瓷瓶。
望着被放在台面上的小瓷瓶,明秀秀不自觉的咬了咬唇,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不知道现在是直接掏钱还是问点什么,正踌躇间,便听那厢掌柜开了口:“这七段粉是最厉害的,姑娘你看可满意。”
掌柜声音和煦不似这铺子里其他凶神恶煞的人,明秀秀少了些紧张,找回理智,木讷讷开口:“什么是七段粉。”
捻了捻八字胡,掌柜娓娓相告:“这七段粉是好东西啊,行走江湖必备,只需要一点点就能令人毙命,第一阶段口吐鲜血,第二阶段全身爆裂,第三阶段肠心喷涌,直到最后一个阶段尸骨无存化为血水,姑娘这个你要吗?”
咽了口口水,吓着了的明秀秀惨白着小脸摆了摆小手,虚弱开口:“不了,不了。”瞥来一眼看到台面上的一小包迷药,“我要这个吧。”
……
一声低笑,碧玉酒盏靠近唇边,浅啄一口,红润的薄唇染上了稍许酒渍,衬的那本就红润的薄唇多添几许艳色。
“清远,怎么了?瞧看到了什么好笑的?”
闻言,酒楼内倚窗眺望小铺子,一身青锦玉冠的俊逸男子转过头,无需手势和眼色,一侧静立的劲装男子便上前将自家主子的椅车推近酒桌。
放下手中少了半杯酒的酒盏,沈隽之淡笑摇头,“没有什么。”
执酒端坐的沈东霆显然不满意弟弟这回答,英眉皱起,转头看向另一侧自打坐下来便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另一个弟弟,敦放下手中的酒盏,“你们一个两个,说是为为兄设席张筵,接风洗尘,我瞧着哪个心思都不在我这,修延,上次为兄回来你在外公差,没能见上,为兄与你少说也要半年未见了,什么都好你能不能与为兄多说些话?”
沈缜自顾自的为自己斟酒,声音淡淡:“曹、柯两家下了廷狱,嘴严,破了膛没说,明天缝上撒盐。”
虽然与父亲一同征战沙场,见关了生死,但战场上厮杀多是杂乱一片,也多是一击毙命,沈东霆是受不了那廷狱里的酷刑,想到那开膛破肚的画面,喉头微动,心中泛起一丝恶心,英眉皱成一团,“好歹是为为兄接风,你少说些恶心的行不?”
话罢,空气似乎凝滞,沈东霆也意识到三言两语后的自打脸行为,轻咳一声。
淡笑斟酒,轻摇头,沈隽之开了口:“兄长,贺你战捷归来。”
修长如竹,碧白如瓷的手端起酒盏,然而还未抬起便被对面伸来的手压住手腕,酒桌上的两人一同看向那手的主人。
依然端坐,眼帘轻抬,沈缜微微蹙眉:“谢大夫说新换了药方,二哥还是少饮些酒为好。”
南阳王年近五十几,戎马倥偬大半生,有过三任妻子,第一任是还未成将前,到了年纪,在乡下小村娶了个婆娘,生了个儿子,便是长子沈东霆,后来南阳王一战成名,发妻随军后受不住颠簸命陨。
再之后南阳王百战百胜,成为恒帝不可或缺的肱骨时才娶了第二任妻子,时任内阁首府许阁老的嫡女许晴芳,彼时天下乃太平无为之世,南阳王与这位许王妃恩爱几年,有了次子沈隽之,奈何这位许王妃自小体弱多病,怀孕时更是九死一生靠着频频进补吊命,这位沈二公子出生也同生母一般身体虚弱,更遗憾的是双腿天生无力,不能力行。
虽然三个儿子非一母同胞但情谊更盛寻常人家一母同胞的兄弟,听到这,一侧的沈东霆也忙拿过沈隽之手中的酒盏,满脸不赞许,“既然谢大夫叮嘱过,清远还是莫要饮酒了,行了行了,这一桌一共三人,两个闷葫芦的,咱们也甭饮酒了,来人,撤了酒。”
兄弟几人许久不见,虽然大多时候无声,却也不妨自小便融入骨血的亲近。
*
十分不舍得放下银钱,明秀秀看着手中的药包,咬了咬唇,“掌柜,你这药确实好使的吧。”
重新低头打着算盘,掌柜呵呵一笑,“丫头,我就这么与你说吧,我这里,好的药不一定能救活人,但差的药只会比那些斋啊阁的更来得厉害。”
点了点头,明秀秀终于放了些心的离开。
掌柜继续打着算盘,任四下的人来来往往,直到台面再次罩下阴影,蹙眉抬头。
摘下头上现买的斗笠,紫衣女子轻轻一笑,“掌柜,我要买刚刚那姑娘买过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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