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京中的气候宜人,蓊蔚洇润,春初虽时有乍暖还寒,但进入了春便一日比一日暖和了,晨光刚刚从地平线四散,各处的雾气似抓紧最后的自由,飘散弥漫,静静打透了花瓣,润湿了芽蕾,细微处万物虽再不断变化,但南阳王府下人院子里的这处花园却极为寂静……

    “啊!”

    惊呼声打破了这寂静,杂乱的脚步声后是“哐当”的一声门响,只着白布里衣的女子墨发凌乱的披散在头后,明亮的双目瞠圆,粉唇微起,不可置信的站在门内看着院外的一切。

    不断摇头,女子不顾往日的胆怯,只凭一腔不可置信,一身里衣,披头散发的一路奔向印象中的南阳王府后门。

    日头才崭露头角,各个府门虽然还未从黑夜的余韵中醒来,但忙于生计的百姓们却已经移门开张,采买用度了,南阳王府这处后门的小巷子也有三五挑着担子卖着馒头饼面的挑夫货郎。

    正想着哪个府门小厮欠着他们银钱,哪个府门的丫鬟姐姐长得貌美似天仙,一声“哐当”,四下胡侃等待开张的货郎们吓得纷纷僵住,循着声音望去,那处除了有那因着大力推开而颤巍巍的木门,竟还有个容貌精致,小巧可人的姑娘,只是这姑娘面色煞白,神色委实不大好看。

    就像猛听到巨大的响动,大多数人都会吓那么一跳,虽然这姑娘模样精致,但猛一看那瞪的圆溜溜的眼神,甭管她现下容色如何,众人多少有些戚戚。

    吞咽着喉头,货郎们不敢轻举妄动之时,那衣着凌乱,容色粉白的姑娘却有了动作——抱住身侧的墙垣,猛的撞了上去。

    这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姑娘。

    跟人劝慰较劲还能得到些想要的结果,跟脑子有问题的较劲那只会自讨苦吃,生怕惹来无妄之灾,引那疯姑娘注意,坏了一早的买卖,货郎们纷纷移开眼眸。

    头上剧痛,但心里的惊慌已经令明秀秀顾不得在意了,眩晕稍许,眼前恢复清明时,一切依旧与刚刚无异,明秀秀后退两步,如果不是因为碰了头,那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她明明早就不是南阳王府的丫鬟了,明明她已经脱离奴籍有了丈夫和儿子,为什么一觉醒来一切又回到从前了,不,她不要做回那个低贱的丫鬟,定然还有哪里是她疏忽的……

    “咚咚、咚咚、咚咚”

    鼓槌打着鼓面发出沉闷却有规律的声响,胖乎乎的小童舔着嘴唇边上的糖渍,歪头歪脑的走进巷口,明秀秀圆眸一紧,面色紧绷,不顾流血的额角大步向那小童走近。

    打从进巷口,伴在小童身边的女子便注意到这个容色精致却披头散发的姑娘了,原本就心中害怕,见她走来更是如临大敌,吞了口唾沫,双手叉腰,挺胸开口:“我家男人可在前面卖东西呢,我……我告诉你……你可休要乱……乱来……”

    “咚!”

    布衣女子的话未说完便被沉闷的鼓声打断。

    尝试用着不同工具敲打了头后,情急之下颇有些凶神恶煞的明秀秀握着拨浪鼓一脸严肃的静静等待。

    四下却因着女子的行为更为寂静了,所有人屏息之时,被抢了拨浪鼓的小童从刚刚的惊变中反应过来,声嘶力竭的嚎啕:“哎呀,我的鼓……”

    拨浪鼓重新塞回到胖手中,面色惨白的明秀秀跌跌撞撞走回角门内,合上角门,人却也滑跪在地,水润的眼眸一时朦胧绝望,额角真实的疼痛提醒她,这不是梦,不是癔症。

    她重回年少了。

    *

    日头高升,京中长街炊烟袅袅,复苏了生气的街上车辆纷纷,人马簇簇,热闹非凡,南阳王府内,下人们也开始了一日的繁忙。

    没了雾气,高升的日头有些灼人,可跪在女院中的明秀秀却似没有知觉一般,往日灵动水润的双目空洞无神,粉唇也因着曝晒而脱水,整洁明媚的姑娘现下只有茫然。

    掐着腰,苏嬷嬷一手抚着不断起伏的心口,一边训斥:“你是院里最让我省心的,昨日公主过问要挑选几个乖巧的出来,我第一个夸的就是你,你倒好,一转眼就给我捅娄子,大清早的惹乱子,好在没有吵到前头主子们,我念你平日是个乖巧听话的,当你是睡魇着了,只罚你的跪,若你下次再敢这般没规矩我第一个不饶你,可不管你娘生前是我如何好的姐们儿。”

    声色俱厉的训斥好些遍,直到前院过来人递信说公主院子里传唤,苏嬷嬷这才扭着身子离开。

    日头烫头,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血水而下,往日听话乖巧的明秀秀对于苏嬷嬷的话现下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心中只有重堕深渊的绝望,世代为奴,她脱离奴籍离府,个中心酸委屈她从不回忆,因为活的已经够辛苦了,她不想沉浸于往日的痛苦,所以她生性乐观,她相信日子会越来越好,她积极的面对一切,可她竟然又成为了那个低贱的府门丫鬟了……

    吸了吸鼻子,明秀秀抬手用还算洁净的手腕蹭了下溢出的眼泪,她什么都可以忍了,什么都可以受着,可她还有个儿子,她重回年少,她的儿子怎么办,一想到憨头憨脑的儿子明秀秀心口骤疼,她回到了年少,她的儿子便不存在这个世上了,那个带给她与夫君巨大喜悦的肉团子不存在了……

    泪水越擦越多,明秀秀攥紧裙摆,她与夫君现下也成了陌路……

    “刚刚去绣坊取线,我瞧着各院的几个掌事嬷嬷都去了公主的院子,面色瞧着都不严肃,不像是有坏事,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我与你说你莫与旁人说,三爷公差回来了,公主念三爷房里没伺候的,这是想为三爷寻通房呢,你说是不是好事。”

    “对于咱们后院的那几个模样俊的是好事,对我哪算好事,哪哪拿不出手,况且瞧见那位我怕的紧。”

    “那你脸红什么呀,嘴上清高,心里却是个浪蹄子,三爷虽寒着脸瞧着骇人,但哪个不是念着往跟前凑呢。再说,我听阿远哥说三爷不知怎地了,这段时间在外公差极爱吃面,你手艺不差,这都是保不齐的事,敢想才有机会成主子。”

    “你胡说什么呀,我不与你说了。”

    ……

    两个身着统一制式水粉素裙的丫鬟说笑着结伴步入院内,慢慢远去,院中明秀秀依旧枯跪原地,但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眸却恢复了些神色,粉白的小脸上泪水已经干涸,死死攥着裙摆的手也渐渐松开。

    她重生了,虽然日后日子难走些,但却也不是最糟糕的,若重走上一世的路,她可以重新脱离奴籍,重新回到丈夫身边。

    一想到这里,堵塞的心好受许多,明秀秀秀美蹙起,心中涌起一阵后怕,她回到的是她人生发生转折的时候,若因为今日她在外人看来癫疯的举止而错失这次机会,她便真的没有可能重走上一世的路了。

    是的,她要回到丈夫身边,她要重走上一世的路,最重要的是再次成为南阳王三公子沈缜的通房。

    想到这里,明秀秀咬了咬唇,虽然夫君不曾嫌弃过她曾与人为通房侍奉,但她没有清白的嫁给夫君总是心里有愧,更何况现在她已经嫁给了夫君,还要再要委身于他人,她多少有些排斥,心中矛盾,明秀秀十分犹豫。

    “那苏嬷嬷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欺负你,秀秀妹妹,你快起来!”

    男人声音焦急,脚下的步子也跟着急促,明秀秀并未抬头看向来人,只觉浑身一僵。

    男人几步走到明秀秀身边,抬手便将明秀秀拉起,看到明秀秀发丝凌乱,双眸水润泛红,红唇微抿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来时怒意顷刻忘了去,心中荡漾,火烧似的欲望一股脑向身下涌去。

    明秀秀模样精致,性格乖巧,下人院子中的丫鬟们虽然模样个个出挑但甚少有及得上的,不是容色逊色便是性格不足,除出身低贱,明秀秀的模样甚至比得上许多官家小姐。

    从安喜欢明秀秀,但明秀秀在后院的丫鬟中性格乖巧举止有度,与谁都关系好,也总是盈盈带笑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谁都没瞧见过她旁的模样过,现下看到明秀秀这么一副不同于往日,我见犹怜的样子,从安只想立刻将人抱入哪个房里好好疼爱上一番。

    从安喉头滑动,眼眸灼灼的看着明秀秀的档口,明秀秀已经不着痕迹的将胳膊收回,离稍远些后,忍着浑身的不自在垂头开口:“与苏嬷嬷无关,是我做了错事,从……从安哥你莫要说嬷嬷。”

    明秀秀身量小巧,模样精致,声音也极为好听,软软柔柔,温温糯糯,男人大多受不得这样的声音,从安时常纵情酒色自同样受不住,瞧着那含羞带怯的人,忍的额头浮汗才找回魂魄:“哦……哦……”

    那眼光太过灼热,灼热到明秀秀已经暗自心惊,生怕他会乱来,见他依旧看着自己,死死的咬了咬唇,再次开口:“从……从安哥,这里是女院,你出现在这里不好,你……你还是先走吧。”

    “哦……好……”从安现下恨不得死在明秀秀身上,听到那柔柔的请求,自是立刻答应,然而答应了才回神,随即想到自己刚刚失魂的样子有些羞恼,立刻拍着胸脯上前:“秀秀妹妹,你不用怕。”扫视一圈那一排房子,从安冷哼大声开口:“若是谁敢欺负你,乱嚼舌根子,妹妹你只管与我说,我看哪个有这个胆子!”

    从安这一声十分响亮,便是要说给院子里的丫鬟们听的,旁的丫鬟是何神色明秀秀没有看见,她却因着从安突如其来的冷哼吓了一跳,咬了咬唇不敢发一言。

    瞧着院子内无丫鬟敢说话,从安似终于找回了男子气概一般,心中豪迈,回过头瞧着明秀秀小脸煞白,安抚开口:“秀秀妹妹别怕,日后我护着你你不用怕她们,我过来是有几句话想与你说,说完我就走。”

    从安是什么人,明秀秀虽然总是埋头做工不与丫鬟们闲谈攀扯,但对这位也了解,从安的亲爹是南阳王府的总管事从德海,南阳王在外征伐,八公主是个不喜杂事的,府内如此安稳大多是这位从管事的功劳,虽然偶有小错,但一直功大于过,若不是大错主子们都只念这位管事的好,对一些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些烦恼,因此从德海在府中便算半个主子了,对于这个从管事的唯一独子,府中的下人自不敢招惹。

    旁人不敢招惹,一向胆怯小心的明秀秀更不敢,所以即便知道从安对她有心思,即便厌恶他时不时的碰触占便宜她都要忍下应下,就像现在,看着从安靠近的脚步,明秀秀后退两步:“从安哥,那……那你说吧。”

    明秀秀步步后退,从安却并不说话只是咧嘴笑着步步靠近,直到两人隐入假山园内,直到明秀秀再无退路。

    原本一觉醒来回到年少明秀秀已经绝望了,现下被逼迫如此更是惊怕,心头慌张,小脸煞白:“从……从安哥……”

    圆溜溜黑漆漆如西蕃葡萄似的眼睛因着紧张泛红,纤细的睫毛根根分明,小鼻子挺秀,粉唇饱满,处处精致,怎么看都是为男人身下而生的玩物,从安心里喜欢的紧,一把将人抱住,昨夜与人厮混过后的脂粉味一下子钻入明秀秀的鼻间,混着汗臭只令人作呕。

    “秀秀妹妹你别怕,我对你的心思你清楚,但我总是不清楚你的心思,我过来就是一问,秀秀妹妹你可愿意嫁给我,我知道我名声不好听,但我喜欢你,我可以与你保证,你嫁给我后我绝不与那些女人来往厮混了,也绝不会再赌。”

    忍着恶心,明秀秀死死攥住自己的手,长睫垂下,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经历与上一世一样的经历,上一世从安也曾与她说过这样一番话,但无论是曾经发生过,还是现在再一次经历,她的答复都必须一样:“我……我不懂什么是喜欢,但从安哥你对我好,没有人像从安哥你这么维护我爱护我,如果是嫁给从安哥……我……我……”后面的话明秀秀没有说出口,但绯红的双颊已经说明了后面的话。

    从安见状心中狂喜,看着那粉红的小脸,抿起的小嘴,只想先一亲芳泽解解馋,将她逼迫到这里本也是存着占占便宜的心思,但被戴了那么高的帽子,现在反倒不能了,虽然不能亲近但得了确切的回复,他也算松了口气,对于女人他若遇到喜欢的偶尔会强来,但他爹因这总被女子家人找上门,痛打了他几顿,为了避免些麻烦,若不用强他尽量不用,两情相悦更有趣,话本子里都那么写。

    心里高兴这么一个精致的姑娘同样喜欢自己,从安当真‘爱护’的将人放开,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再次开口:“妹妹莫怪我刚刚唐突,只是我听到消息一时心急所以才过来的,妹妹既然喜欢我我便也不担心了,可妹妹模样这般俊,我多少有些不放心,若妹妹被苏嬷嬷领去那阎王爷跟前,妹妹千万要小心,莫要引他注意,若妹妹成了他的通房,那我真要追悔莫及了。”

    被人放开,明秀秀暗暗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这便是她两世必须应从安的原因,公主为沈缜选通房,后院几个院的丫鬟都选了些出挑的,她们这院是她,虽然最后是谁是主子们决定,但名册上少一个两个人并不是不可以,现下与从安撕破脸,惹怒他,她的名字说不定不会出现在册子中,连那公主的院子都去不了,被选为通房便更不可能。

    只要她骗过了从安,再次成为沈缜的通房一如上一世足不出院,待到从安得了花柳病,她便再没有后顾之忧了,她要忍,她要顺利找到丈夫,回到丈夫身边,他们还有孩子,还有更好的未来等着她。

    既然后面是甜的,她再苦都不怕。

    上一世她可以脱了奴籍,这一世一定也可以。

    *

    重新回到院子,明秀秀已经不像刚刚那般悲伤绝望了,她过了几年的好日子,现在重新变成了府门丫鬟,她必须调整好自己,跪回原地,待到三炷香燃尽,得了苏嬷嬷的吩咐,明秀秀才起身。

    换衣净面,看着水盆中眼眸红肿的自己,明秀秀娥眉微蹙,按日子推算,再过几日她们便要被叫去前院了,既然她要重新成为沈缜的通房,她不能这般模样。

    仔仔细细拾掇自己,正要取些鸡蛋为眼睛消肿,房门突然被叩响,这时候是午时,同她一间的几个丫鬟正歇晌,生怕吵醒,明秀秀快速起身,苏嬷嬷平日教给明秀秀的活计极多,对她的管束也极为严格,明秀秀除了与同房的几个丫鬟说些话甚少与旁的丫鬟往来,所以打开门看到是临院的清茹,颇为诧异。

    迈出房内,明秀秀疑惑的开口:“清茹姐姐,你有什么事?”

    清茹也同明秀秀一般甚少与人来往,但却不似明秀秀一般与哪个都能温声细语的说些话,她是完全看不上丫鬟们,清茹出身并不像这府中大多数丫鬟一般多是家生子,她家以前没有为奴为婢的,曾经也是商户人家的闺女,若不是家中弟弟挥霍,她也不可能被卖入南阳王府。

    从不理人,现下有求于人,她总有些不好开口,面上浮现些尬色,仰着下巴,清茹将准备好的银钱拿出:“我今日过来是想请秀秀妹妹帮个忙。”

    看到那几个大大小小的锭子,明秀秀连连摆手,虽然她上一世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也见过比这更多的银子,但现下这些银子对她们这些丫鬟来说算是一笔巨款,她想要,可她不能要,她夫君也说过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咬唇忍下蠢蠢欲动的手,明秀秀连连摆手,小脸浮上笑意:“清茹姐姐,你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

    清茹过来前便打听过了,知道明秀秀是个傻老实好说话的,知道她不会收,想到日后若成功她再补给她也无妨便将银子收了起来,抬眸开口:“秀秀妹妹,我想你教我做汤面。”

    像明秀秀她们这些丫鬟规矩学成后,日后哪个院缺人都要分放到各院做大丫鬟的,不是粗使,所以厨艺什么并不用学,也省的手脸被烟熏着,因着苏嬷嬷爱吃面食,再加上苏嬷嬷并未反对,她便学了厨艺,所以听到清茹想要学做面明秀秀虽然有些疑惑,但也点头答应:“好啊。”

    虽然清茹也有些瞧不上明秀秀的出身,但与明秀秀说了些话,了解明秀秀当真是个傻老实的,清茹并不排斥,许是无人说话憋闷的时间久了,两人煮水和面时,清茹一边揉着面团,一边长吁短叹,“我这也是孤注一掷,公主要给三爷选通房,我受不得做丫鬟这苦,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即便是道听途说。”

    和面的手一顿,明秀秀轻点了点头,了然清茹这番功夫是为哪般,她上午罚跪时也听见了,沈缜现下喜欢吃面食?想一想上一世他似乎从来没有吃过汤面,眉头微蹙,明秀秀又想了想,好像吃过一次……

    那记忆委实不大好,明秀秀索性再不去想,毕竟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成为沈缜的通房就够了,对于清茹的想法她不赞同也不会说出惹她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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