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村有座后山,刚搬来一年的张家和村里人不熟,一直低调地住在后山上。这日在外晾衣服的张家小女儿翠儿一回头就发现自己拿来盛衣裳的铜盆不见了。她“哎呀”一声,连忙摊平绳子上的衣物,接着下去找铜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转身时一不小心把铜盆给扫下去了。家里的木盆被她摔坏了六个之多,她一狠心就把这铜盆给拿出来当洗衣盆使了。
也是奇了,以往这铜盆滚不了多远,今天翠儿却是快到山脚也没能找见自家的铜盆。
翠儿正兀自奇怪呢,就见山脚下的秋家里里外外围满了都是人,还有人窃窃私语着说什么:“铜盆砸死人啦!”
翠儿一听见“铜盆”两个字就慌了。她不过是出门晾个衣服,怎么就闹出人命来了呢?张家会来这种边远的小村落定居本就是为了避祸,要是她闹出人命被告了官,张家的行踪岂不就暴露了?
翠儿越想越害怕,一张小脸都发青了。没想到旁边几个泼辣婶子指着秋家门里就骂:“活该!”翠儿这才伸了脑袋去看秋家院子里的情况。
顾凌霄站在原地,不卑不亢,不喜不怒,只问了一声:“如何?”
打手泼皮们喉头滚动,谁敢接一个字?这秋老太太也是神了,说这领头的王五三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退后三步可无事,往前一寸有天罚。王五往前一寸,果然被天降的铜盆砸了个头破血流。
王五没看清砸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只道是面前的臭老太婆敢加害自己。捂着流血不止的后脑勺,王五摇摇晃晃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状若疯虎又要袭击顾凌霄。
顾凌霄这会儿就是个病弱的老太太,别说挨王五一拳,就是王五动静大了都能把她心跳给吓停。偏偏她耷拉着眼皮站在那里就跟睡着了一样,不动也不出声,看得周围人一阵抽气,冷汗乱冒,想上前拦住王五却已经来不及了,顾凌霄面前的王五已经挥出了拳头。
“啊!!!”
王五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他那高举着的拳头挥了个空,直接从顾凌霄的耳边擦了过去。人却是被一只幼狼扑倒在地,后颈被生生咬下块肉来。
众人看着这一幕呆若木鸡。只有二狗蛋子看见那幼狼就叫:“来福!撒嘴!回来!”
李家是武定村功夫最扎实的老猎户,而猎户最看重的畜生就是狗。去年张家搬来的时候请李家除了后山的野狼,李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顺便还掏了野狼的窝,只留下一只还没睁眼的小奶狼给家里年纪最小的二狗蛋子当狗养。这只小奶狼就是现在的来福。
来福是被土狗带大的,性子上更多的随了狗,平时一不爱叫,二不咬人。但主人二狗蛋子一声令下,它两秒就能咬碎一只兔子吞到肚子里去。二狗蛋子也从不拴着来福,因为来福是个打猎好手,自己去后山闲逛一圈,总能叼回些野鸡野兔乃至无毒的蛇来。
李家就在秋家隔壁,来福偶尔也会来秋家串门。田桂花和柳绿桃红都喜欢威武的来福,见了来福都会拿点儿东西喂喂。来福也就跟巡逻自己领地似的,三五不时就来秋家转一圈儿。
今天也不知道是那王五头在秋家闹事正好被来福撞见,还是王五磕破了头身上的血腥味儿太重刺激到了来福,来福这一口上去,王五的命刹那间就去了半条。与顾凌霄所说“进一寸必有血光之灾”分毫不差。
这时候周围的人再去看顾凌霄,眼神中已经有了对鬼神的敬畏。
秋家大伯秋铁柱和秋家小叔秋铁牛更是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而顾凌霄也像是有所感应那样朝着秋铁柱和秋铁牛看了过来。她耷拉的眼皮之下,一双老眼里却似乎有精光爆射而出。
“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扔下两句话,顾凌霄拄着拐棍就要回正堂去。被留下的秋铁柱和秋铁牛相顾无言,额上的冷汗混合着热汗直往下淌。
——田桂花死前秋铁柱和秋铁牛都在,还都在劝说田桂花把秘方拿出来给赌坊。田桂花倒下后两人说是去给田桂花找大夫,却是比秋宝山更先一步去翻了田桂花的卧房。
见状田桂花那点浮在空中的残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次的事情分明是大伯和小叔勾结了赌坊,给秋宝山那败家子下了套。……往深了去想,大伯和小叔也不是第一天觊觎那“百里闻香”的秘密,指不定秋宝山怎么染上的赌瘾都和他们有关系。
明白这一切的田桂花捶足顿胸,只恨自己没有及时看清大伯小叔的真面目。也恨自己没有及时把儿子给拉回正道上……可她哪里还有更正错误的机会?
如今顾凌霄用着田桂花的身体,一看见秋宝山就会生出许多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来,再看见秋铁柱和秋铁牛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撕了那两张永远填不满的破嘴。
还好顾凌霄本性坚毅,加之她道心圆满,不容易受情绪与感情的左右。田桂花的情绪再浓烈也能被她轻巧地克制住,换了别人只怕早就被田桂花的怨魂所吞噬操纵了。
顾凌霄走后被二狗蛋子叫来给顾凌霄看病的大夫手忙脚乱地给王五止血,一嘴血的来福却是吐出王五那块后颈肉,瞪着赌坊派来的泼皮打手们“呜呜”低鸣,仿佛再说:“下一个想来倒霉的是谁?”
秋宝山完全被吓傻了,连浑身的疼都忘记了,只喃喃道:“疯了……!得罪了赌坊,还伤了赌坊的人……这要我怎么活啊!”
柳绿自己都还有些发抖,依旧下意识地想去扶抖成一碗水的小弟。听到小弟的话却像是挨了当头一棒——事到如今小弟还是只想着自己,他怎么不想想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若还有三分良心就该想想他惹了赌坊给娘亲……给整个秋家二房带来多少的麻烦多少的危险!娘亲差点儿因他而不能活!他现在却觉得是娘亲得罪了赌坊连累了他?真真是倒打一耙!
柳绿心中又怒又痛,甩了袖子就与桃红一起去扶娘亲。顾凌霄被两人扶着,一摇一晃又是那副马上就像是会晕厥过去的模样。
走了几步,顾凌霄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慢慢地回过身去,只是拄着拐杖往那儿那么一站,就压迫得在场的众人不敢呼吸,哪怕是她两侧的柳绿和桃红都屏住了气。
“回去告诉你们掌柜的,一月之内他若关了赌坊,身家无忧。两月之内他若关了关了赌坊,性命无忧。三月之内他若不关赌坊,则阖家上下都有血光之灾。若他还命人纠缠我秋家,不出半月,他必定家徒四壁,妻离子散。”
此言一出,赌坊的打手泼皮们都跟被人塞了一嘴泥似的,本能地想要“呸!”上一声说几句狠话,又怕一叫嚣就又开罪了这位金口玉言的老太太,立刻步了那王五的后尘。
这个泼皮用肘子拐拐身后的打手,那个打手用手推推身边的泼皮。平时一个个嘴上逞凶斗狠得厉害,这会儿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儿。武定村的村人只见向来嚣张的赌坊泼皮们此时跟群被豆子噎了脖子的鸭子一样,心中的畏惧没了不说,对这些只敢捡软柿子捏的泼皮也有了几分鄙夷。
在秋家门口看了老半天的翠儿拍着心口回家去了,铜盆的事儿她给忘的一干二净。直到把今天看到的神奇一幕告诉给了爹爹知道才被爹爹提醒说:“你的盆呢?”
“哎呀!”
翠儿跺着脚用小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她有些气自己——都已经不是官家小姐了还这么丢三落四!再这么下去张家哪里养得起她这个败家女儿!
咳嗽着的张沉翳笑了起来,望着女儿的眼中充满了怜爱。他轻轻拍拍小女儿的头顶,道:“无事,明天再去要盆吧。”
“哎!”
张倚翠应了一声,见爹爹瘦得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心中疼得跟被剜了块肉似的。
她爹爹原是尚书令,为国尽忠三十年,却因为病糊涂了的老皇帝猜忌东宫太子连带着猜忌上了他爹爹。爹爹被逼着告老辞官,他们一家又在回乡路上被人追杀,母亲病逝后爹爹也病成现在这个样子。叔叔伯伯们被外放,哥哥们也远在边关,如今只有她能守着爹爹了……
默默咽下眼泪,张倚翠笑着转出了门去。她躲在自家小院儿里抽泣了半晌,这才洗了脸梳了头,下山去了秋家,想拿回自家的铜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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