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霄被师祖扔去穿越了。
“恒之所来为何, 您是知道的。”
萧晋凡虽然为人纨绔,可对待长辈一向有礼。这也是长辈们都爱重他这个小辈的原因之一。此时他朝着张沉翳一拱手, 语气却是有些咄咄逼人“您就打算蜗居在此,看着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
张沉翳瞧了萧晋凡一眼,含笑的眼眸像是在说小辈浅薄“恒之怕是没有见过真正的天下大乱。”
皇帝和太子都要父子相残了, 这还不叫天下大乱萧晋凡寒了一张俊颜, 表情冰冷得如同结了一层淡霜在上面。
“恒之,百姓并不是我们。只要能一直吃饱能一直穿暖, 他们才不会在意那把龙椅上坐得是老子还是儿子。且不光是百姓如此, 高门乡绅也是如此。”
身体已经大好的张沉翳负手而立, 站在窗前望向窗外高远的天空“恒之, 你知道你父亲为何会马革裹尸你知我为何现在身居此处不愿出”
到底是聪明人,萧晋凡瞳孔一缩, 已然明白了张沉翳的意思。
“是恒之思虑浅薄了。”
萧晋凡再度拱手。
让天下大乱的不是皇帝这个头衔写谁的名字,而是争权夺利中造成的死伤与动乱。当下最重要的不是阻止皇帝与太子父子相残,而是稳住形势不让父子打架变成党派相争。
一家人内讧和一群人斗殴是两个概念。文武百官、高门乡绅若是各自站队皇帝与太子, 牵连之广才是天下劫难。
而且别忘了关外还有虎视眈眈的匈奴人。若是大齐内乱,匈奴人就找到了侵吞中原的好机会。前代锦衣侯就是为了不让匈奴犯境这才马革裹尸,这时候在京城里站队,那才叫辜负了前代锦衣侯的赤胆忠心。
作为被迁怒的官员之一, 张沉翳一点儿反抗都不做的就离开京城便是不投效皇帝和太子任一方。他用自己的蛰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同时也是用自己的行动在劝说朝臣们不要卷入天家父子的意气之争。与其为人手中刀, 不如坐山观虎斗。
张沉翳见自己略一点拨萧晋凡就闻弦歌而知雅意, 他很是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笑着朝萧晋凡点头。
“恒之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
“那老太她怎么会知道我要找的人就是您您向她透露过您的身份”
锦衣侯的“锦衣”其实指的就是杀完人后被溅回来的鲜血染红的血衣。萧晋凡子承父位自然也是武人。他不但从小习武,幼时还是在边关军营里长大的。他一怀疑顾凌霄的身份与目的,身上就散发出压抑不住的戾气,张沉翳丝毫不怀疑他若说田桂花确实可疑,不到一天的功夫田桂花就会以尸首的状态被人发现。
“你可别小看人家。人家虽然没读过四书五经,可心里的沟渠可不比我们少多少。”
张沉翳呵呵一笑,他越听女儿提起这位“桂花婶子”就越觉得这不是个寻常村妇。尤其听女儿说“桂花婶子不愿给人批命连县太爷来了她都请人回去了”之后,他更觉这是个心性极佳的女子寻常人不说是奴颜媚骨,但几分薄面还是要留作人情的。
能为而不为,这是位极人臣的权臣都未必拥有的心性。
“恒之既然来了就别急着回去。你多再此处待些时日,指不定还能从人家的身上多学些东西。”
张沉翳说得轻松,意识到自己暂时别回京城才能不把端亲王一系扯进天家父子争斗里的萧晋凡只能没脾气地点了头准备修书两封,一封让人送回端亲王的封地,一封则要送入京城,给蓬莱县主。
暂且不提数日之后蓬莱县主见了萧晋凡的信,看到信中萧晋凡写他要向一老太学酿酒因而不回京城且归期不定后暴跳如雷。等萧晋凡从张沉翳家中出来时,张沉翳也出来了。
“有劳桂花总是照顾我家翠儿,我这里有条腊肉,桂花要是不嫌弃便拿回去给小辈儿们打打牙祭吧。”
张沉翳殷勤得萧晋凡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本以为张倚翠总该对他父亲有所不满,不料小姑娘比她爹爹还积极,见顾凌霄不接那条腊肉,竟是一把拿过爹爹手上的腊肉就塞进了柳绿的怀里。
“姐姐可千万收着这样我下次才能去你家吃好吃的”
这是浑然不把秋家当别家了。
顾凌霄被张倚翠逗得“噗嗤”一笑,爱怜地摸摸她的头顶,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翠儿便随我们回去吃糟肉吧。”
说到糟肉,不但柳绿喉头滚动,连桃红的眼睛也都是亮晶晶的“娘亲前些日子起了一坛香梅雪,这糟肉就是用香梅雪做的那味道呀”
话未尽桃红已是心神荡漾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现在还能闻见那“香梅雪”的气息。张倚翠见状急急抓了一把爹爹的衣袖,想求爹爹开口同意。不料她爹爹也是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
“我对百里闻香早有耳闻,这香梅雪”
顾凌霄含笑道“不若您与翠儿一道来我家,翠儿吃肉,您喝酒。”
“好好好”
张沉翳笑得跟朵烂柿花似的。
萧晋凡“”是不是他今天也没睡够,两只眼睛又出问题了他居然看见那个为人严肃的尚书令为了点酒水跟着人跑了
回福临镇的路上因为有了活泼的张倚翠的加入,一行人欢声笑语再不复来时的沉闷。
张沉翳因为有萧晋凡的人保护,这会儿也不怕露了行踪。他谈吐风趣,为人又亲和,就是柳绿与桃红在他面前也不觉拘谨,顾凌霄看着三个小辈儿与他说话说得见牙不见眼,神情愈发温柔。
张沉翳偶尔与顾凌霄对视一眼,每每面上都会露出些许羞涩之意。只可惜顾凌霄没长那根儿女情长的神经,张沉翳的温情脉脉夕阳红只有一旁的萧晋凡看见了。
还没到秋家宅子的门口,顾凌霄等人乘坐的马车就已经停了下来。原因无他,秋家门前浩浩荡荡地跪了上百人,竟全是来得整整齐齐的汤家人。
“豆儿”
不明所以的桃红忽然跳下了车,也不管会不会碰到跪在地上的汤家人,她抓着裙摆就是一阵疯跑,跑到门口那抱着一瘦弱孩童的妇人面前已经是涕泪满面。
“豆儿、我的豆儿”
那妇人怀中看起来进气少出气多的孩童正是桃红为周大山生下的女儿。
秋家的瓷器不过两天就碎得不剩几件,重新买回一批瓷器来的柳绿和桃红肉疼得忍不住直嘶嘶。家里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她们真不是故意失手摔碎那么多的瓷器谁叫那小侯爷动不动就揽着娘亲说些情意绵绵的话儿她们听了都脸红
蓬莱县主见状也觉得挺对不起秋家人的,就因为她来了这么一趟,她这纨绔外甥就破罐子破摔缠上人家老太了。以蓬莱县主的心智,她多少能猜到外甥不是认真的。就是、就是你说她外甥真对人家老太完全没那个意思,只是想让她死了做媒的心吧,看上去又不是那个样子。
“牛郎偷了仙女的羽衣藏起来,以为这样仙女就没法回天上去、只能留下来给他做老婆。不想仙女早就看穿了他的卑鄙阴险与狡诈,随手唤来个天雷把牛郎劈了个外焦里嫩。”
有人躺在顾凌霄的腿上笑,顾凌霄便剥了个葡萄塞进这人嘴里。
“仙女的姐姐们听到雷声也折返回来。她们发现牛郎欲对妹妹行不轨之事,各个抄起了刀枪剑戟。牛郎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又被青脸肿地挂在了城头上示众。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偷仙女的羽衣啦。”
萧晋凡一边笑一边咽了葡萄,见小馥郁对自己腰间那垂到塌下的玉佩玉环有兴趣,便一手揽住身子前倾的小馥郁,一手把玉佩玉环提起来给她玩。
顾凌霄的故事原本是讲给小馥郁听的。现在是午睡时间了,平时她都是把小馥郁放在自己腿上拍着讲几句故事,小馥郁听上一会儿故事,自然就会睡着。
现在可好,萧晋凡这个大孩子占了小馥郁的位置,他自己枕在顾凌霄腿上,把小馥郁塞自己怀里。他身上那些个环佩叮当的东西太多,小馥郁又正是好奇的时候,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见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就不会转了,硬是要把每一件亮晶晶都拿到手里当玩具。
顾凌霄叹了一声“县主不在,你这般是作戏是给谁看”
“总会有人看的。”
萧晋凡老神在在地回答。
他这般做派刚开始确实是为了拿来吓唬蓬莱县主的,但前些日子手下的探子给他带回了消息,说皇帝和太子果然都清楚他和蓬莱县主的动向。现在他专好老太的名声已经经由两者的幕僚传了出去,成了京城世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早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有别处派来的暗桩。暗桩有暗桩的用法,与其拔了暗桩打草惊蛇,倒不如让暗桩把他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告诉给别人。
“再来一个。”
萧晋凡说罢张开了嘴。
“好好。”
耷拉眼皮下的双眸泛出母性的慈爱。顾凌霄剥了个葡萄又喂给萧晋凡,萧晋凡这才满意地又躺回她腿上。
啊,这种感觉这就是养宠物的感觉吧。顾凌霄摸着自己的心口,直接将萧晋凡看成了个头特大又特别能吃,张开了大嘴在窝里等着喂食的雏鸟。
萧晋凡舒舒服服地享受着顾凌霄的喂食,这位小侯爷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愿意没形象地过巨婴生活不仅是因为自己需要用这个形象来麻痹敌人,也是因为待在顾凌霄的身边实在是太舒服。
七个月后,顾凌霄所酿的“百里闻香”、“千山玉露”、“香梅雪”还有“一杯忘忧”相继熟成完毕。新的“百里闻香”开封之日刚进福临镇的旅人都能循着那极致的酒香找到秋家门前来,福临镇的街坊邻居与听闻顾凌霄要开封新“百里闻香”的武定村村人早早地就将秋家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嗅着醉人的馥郁酒香,街坊邻居们都想去敲秋家的门问问这“百里闻香”要怎么卖。可谁都知道锦衣侯与蓬莱县主两位京城里的贵人都住在秋家又扩大了五、六倍的宅子里。怕惊扰到贵人,谁都不敢去带这个敲门的头。
就在众人小声议论的当儿,顾凌霄带着柳绿桃红还有秋宝山从秋家宅子里走了出来。
大伙儿一看,嘿呀好家伙这田桂花竟然让人抬出一块用红绸包裹着的匾。
暗红色的酸枝木从红绸里露出个角来,隐约可见上面用金漆描了刻字。那字虽然只露出一点儿,亦能窥见这提字之人必是书法大家不过一竖,磅礴气势已收敛其中,可想而知红绸后面将是一副多么霸道的字
众人议论纷纷,都不知道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因此大伙儿都更兴奋了。等那酸枝木的牌匾被稳稳当当地挂在秋家大门上,鞭炮铜锣与唢呐齐响,还有舞龙舞狮从两边跳出,人群里顿时一阵欢腾。
顾凌霄含着笑,在唢呐吹到最高潮时揭下了红绸。
牌匾上书“闻香酒坊”四个大字。字型张扬不羁,字态随意洒脱,整幅字笔走龙蛇酣畅淋漓,如银钩,如铁画。果真霸道如斯。
“今日,我闻香酒坊正式开业。一来要让天下皆闻我酒香,二来要开宗立派传我之佳酿,三来”
“要我之酒魂不灭”
如此桀骜之语要是出自他人之口只怕会招来谩骂。然而此时四周酒香弥漫,众人像是连血液与魂魄都被浸泡在了“百里闻香”之中。不但口齿生津喉头连连滚动,更是不及接过柳绿桃红等人送上的试饮已心魂俱醉。
如此佳酿就在眼前,再是酿酒世家也是拍马莫及。又有谁敢说顾凌霄是妄自尊大、大言不惭
萧晋凡与蓬莱县主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到闻香酒坊门前去凑热闹。早在秋家宅子开始动土扩建的时候萧晋凡便买下秋家对面的土地,此时这片土地上已无家宅,而是新立了一家酒楼。
萧晋凡与蓬莱县主就坐在这家还未开张的酒楼的三楼雅间之中,姨甥各自以“香梅雪”、“千山玉露”干了一杯,饮罢相视而笑。
说来也是奇事,大凡酒类只要味道混杂在一起就会令人不快,酒香统统变成酒臭。然而顾凌霄酿出的酒放到一块儿却是依旧各有各的香,谁都夺不走谁特有的味道,谁都不会污染谁的香气。
只是可惜顾凌霄的酒没法与其他人酿的就放一起顾凌霄所酿的酒香得太过极致、甘甜凛冽得太过入骨,其他人酿的酒放在她的酒面前就和水似的,不但失了香气,连滋味都寡淡至极。
“没想到这田桂花也是个聪明人,竟想到与你我联手。”
萧晋凡听见姨姨的话,忍不住哼笑一声,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哼笑声中包含着怎样的骄傲自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都懂,她只是说不出来罢了。”
蓬莱县主心头一突,生怕外甥下一句话又是“所以姨姨你愿意让我娶桂花了么”连忙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端亲王府那边”
秋家不是乡绅不是巨富,家里一个做官的都没有。秋宝山如今已经完全放弃了科举之路,专心钻营酿酒之道,也就不用指望他还能做个秀才举人什么的罩着家里了。
秋家光凭一个“百里闻香”就赚了如此多的银子,怎能不叫人眼红更何况在“千山玉露”、“香梅雪”、“一杯忘忧”还不是顾凌霄的极限,她还打算推出更多品种的佳酿。
顾凌霄有“判官眼”和“阎王口”,但人的恶意哪里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就能防住的所以顾凌霄请萧晋凡与蓬莱县主入了股,闻香酒坊今后便是背靠端亲王府这棵大树。
不过就算不搬出端亲王的名字来,光是锦衣侯与蓬莱县主的名号也足以吓退任何宵小了。而只要端亲王不倒,凭着端亲王府的人脉,顾凌霄那一番“要让天下皆闻我酒香,要开宗立派传我之佳酿,要我之酒魂不灭”的话还真不是什么好高骛远。
至于端亲王府
翌年九月,端亲王率众攻入宫中昏君无道,与太子父子相残。匈奴见大齐内乱,趁势攻入边关,无数百姓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再放任天家父子争斗只会置大齐于死地。听闻太子被昏君囚于冷宫,端亲王下令前去营救。
入宫后端亲王一行势如破竹,因在冷宫内找不到太子,转而向昏君寝宫出发,不出半日已至昏君寝宫之前。昏君旋即自刎于寝宫,太子被成功救出,却是只剩下半口气,不出十日便薨了。
皇帝与储君先后逝去并没有让大齐陷入更大的动乱,端亲王亲自临朝,为摄政王。前尚书令张沉翳再度入京,官拜丞相。
而锦衣侯萧晋凡点兵三十万,欲往边关迎击匈奴
“辛苦管事大人们了请问您几位今天上门是想”
秋铁柱赔着笑,姿态放得很低。汪氏却是着急两个儿子的束脩,忙不迭地问“是不是要百里闻香地窖里还有几坛,我去给你们起出来。”
“大人二字不敢当。这位夫人您也不用动了。”
王大户家的管事在笑,那笑却看着要多讽刺有多讽刺。就连他口中那“夫人”二字,听起来也扎人鼓膜。
他一抬手,后面就有青壮从驴车上跳下来,开始把驴车上的东西卸在秋家门口。那些坛坛罐罐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没有开过泥封的“百里闻香”。
“我家老爷说了,他宁愿三年只饮一杯真酿,也不愿时时都喝有名无实的假货。”
秋铁柱瞬间黑了脸,知道自家拿私下仿制的“百里闻香”充当真的“百里闻香”的事已经暴露的汪氏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我家老爷也是这么说的。”
“我家掌柜的可干不出以次充好,给客人喝掺水酒的事情。”
其他的管事们也纷纷附和。他们的人也一样把大房三房仿制的酒水卸了车,就堆在秋家门口,供武定村村人看笑话。
秋铁柱恨得牙痒痒,大户和商人见多识广,偶有一个受了下人蒙蔽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这么多人以前都没察觉到自己买下的“百里闻香”不是真货谁会傻到相信“百里闻香”有那么多谁又会傻到相信供不应求的“百里闻香”自己只花不到市价一半的钱就能买到真货
这些人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都知道自己买的是假货,但大户为了面子虚荣,酒楼为了能用更贵的价钱把酒水卖出去,他们都选择心照不宣的以假当真可现在这是为什么这些人为什么又要来退酒难道是二房
不等秋铁柱再想下去,王大户家的管事已经道“秋家的,你与我等也有几年的交情了,我等也不愿对你家赶尽杀绝。但此事老爷已经派人禀告了县太爷,你要是识相就尽快把百里闻香的钱退回各家,否则日后官差来你家拿人,可别怪我等不讲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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