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看到杜十娘和王宝钏,袁宵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也算是服了这本书了,一言不合,又出了新功能。
以前她过去,一般都是抓住当事人直接传送回来,哪管对方愿不愿意?这回却要等霍小玉自己点了头,它才启动。
但好歹回来的地方还是在出租屋,并没又把她们送回家去。
霍小玉自从病后,身体羸弱,卧床不起许久,这会儿病体不支,早已摇摇欲坠。杜十娘和王宝钏赶上前来把人扶起,送到沙发上坐下。
等她从晕眩之中缓过神来,睁开眼睛,一眼便瞧见了两个各有千秋,却都同样容色气质出众的女子,不由惊得“啊呀”一声。
她出身霍王府,幼年时也过过好日子,后来父亲病逝,她因是婢女所生,因此被赶出门,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沦落为妓,但心中对自己的容貌未尝没有自傲之意。今日见了这两人,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连忙挣扎着要起身,“妾失礼了。”
“不要紧,你身体不好,坐着吧。”杜十娘笑着将她按了回去,“先歇一歇,有什么疑问,我们再为你解答。”
霍小玉点点头,视线从两人身上转开,这才注意到周遭的环境不同。
出租屋的环境自然比不上袁宵家,屋子里只做了简装,放上基本的家具。好在杜十娘和王宝钏这段时间往家里添了不少东西,尤其是王宝钏心灵手巧,自己动手做了不少摆设、挂件,总算将屋子装点得有点家的样子。
但即便如此,对霍小玉而言,许多东西也都是未曾见过的。
心里倒是对袁宵所谓“未来”的说法,又信了一层。
她心里有太多想问的事,一时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在心里组织语言。
趁着这个机会,杜十娘故技重施,问清楚霍小玉的身份,就先把袁宵打发走了。
袁宵一早就存着“老带新”的打算,杜十娘愿意接手解说的位置,她自然是求之不得。而且每次都是半夜穿越,她也的确有些睡眠不足,急着回去补觉,并没有察觉到杜十娘的小心思。
不过,在细细询问过霍小玉的情况之后,杜十娘却没有急着将她们的发现告诉她。
一来霍小玉尚在病中,贸然将事情全盘告知,她未必能够接受。二来她跟杜十娘和王宝钏不同,并非全然杜撰,应是确有其人。三来,也是她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霍小玉直到此时,仍旧对李益抱着爱意,并未彻底死心。
好在霍小玉也没有问,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她的视线在杜十娘和王宝钏之间来回移动了两次,就落定在王宝钏身上,“袁姑娘说的身体油尽灯枯,但又养了回来的,便是这位姐姐吧?这处的医学,当真如此神奇?”
王宝钏一时失语,自己的情况,还真不能归功于医学。
倒是杜十娘听出了霍小玉的意思,袁宵应该以此为理由,许诺能治好她的病,才把人带回来的。而霍小玉的情况与王宝钏不同,的确是重病之相,有就医的必要。
所以她接过话头,含糊地应道,“是否如此神奇,一试便知。”
“那我们几时能请大夫?”
“这里的大夫大都不出诊,要自己去医院。不过,挂号看病须得要身份证明,咱们如今没有,只怕得多等几日。”杜十娘从容道。
王宝钏闻言,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
身份问题是她们的心病,一直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但听杜十娘话中的意思,似乎已经有了眉目?二人朝夕相处,她竟半点不曾察觉。看袁宵之前的表心啊,也不像是她那边设法。
霍小玉不知其中缘故,闻言松了一口气,面上也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执意站起身,朝两人施了个礼,这才问道,“妾霍氏小玉,听袁姑娘的意思,你们都知道我。却还未请教两位姐姐芳名?”
互相通报了姓名,杜十娘便道,“时候不早,先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往后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时间。”又对霍小玉道,“我们这里虽然有三个房间,如今却只有两张床,恐怕要委屈霍妹妹今日与我同住一屋了。”
霍小玉初来乍到,自然是任凭安排。
说是要睡,但真躺在床上,却又没有多少睡意。不过杜十娘要的是这么个意思,夜深人静,更容易勾起人的情思,这时说什么都不显得逾越了。因此辗转间,她便主动开口道,“妹妹也睡不着么?”
“我的心事,姐姐大约也知道。”霍小玉侧过头来,半晌才低声道。
似她和杜十娘这等从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身上总有些地方与普通良家不同。霍小玉早在见到两人的第一面就察觉了,因此才默许了与杜十娘同住,盖因经历相同,也更方便说话。
她的这个问题,只有杜十娘才会有同感。
妓子从良,就当真这般世所不容么?
但这个问题,杜十娘也无法回答。
认真算起来,霍小玉的情形还与她不同。
她从小被卖进行院之中,十几岁挂牌接客,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所经的恩客不知凡几,虽说日子难捱,但也攒下数万家私。霍小玉却是中道沦落,而且与李益的往来交接,也是托人说请,有媒有聘,如普通人家嫁娶者。其后日夜相从,亦如普通夫妻,只是不经高堂,未行大礼罢了。
杜十娘当时选择跳河,一是被李甲伤透了心,她以为自己与李甲良心相许,实则在对方心中,她仍旧是可以千金转卖的烟花女子,二是已经出示了百宝箱,日后必然会被人惦记,难有安宁。
即便仗着这份家私勉强立足,却也只会越发受人鄙薄,只因这些钱财的来历不清白。
她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从良的身份。
与她相比,霍小玉平白担着妓子的名声,其实清清白白。她还不知道世间男儿能有多薄情,因此尚存矢志之念。
而且霍小玉的性子也比杜十娘更加柔顺。杜十娘尚且在风尘之中为自己规划了一个看得见的未来,但霍小玉的人生,却似乎都系在了李益身上。兼之自知身份卑微,难以匹配,李益必定会令娶妻子,因此自觉形秽。
甚至在李益离开时,她已经预感到两人之间的未来渺茫,主动提出了八年之约,“一生欢爱,愿毕此期”,此后随便李益娶妻生子,她自己则甘愿“舍弃人事,剪发披缁”。
所以杜十娘能看得开的地方,她看不开。
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一朝见弃,自是再无生理。
杜十娘想了想,才道,“这世上谁不艰难呢?你看三姐如今如何?她才来这里时,形容枯槁,比你还不如。”
“那是相府嫡出的姑娘,大家闺秀,金玉一般的人,为了夫君苦守寒窑十八载,一天好日子都不曾有过。可她的夫君,早在别处新聘了公主,富贵尊荣,哪里还记得她呢?及至终于想起来回去看看,还生怕她守不住,要试她的贞洁。妹妹你说可笑不可笑?”
“怎么……”霍小玉闻言不由失神。
王宝钏的模样,生就是贤良淑德那四个字。便是这般,也免不得沦落到此么?
果然,一带入其他人,她的感慨虽然还是从自身出发,却比之之前更深刻了许多,“我们女子,何以薄命如斯?”
“不是女子薄命,是这天下做主的都是男子,不给我们活路罢了。”杜十娘笑了一声,“这些道理我从前也不懂,这两日翻了许多书,倒颇有心得。妹妹知道这是未来,但你可知此时的人是怎么说我们那时的?”
“封建主义、帝国主义,都是压在人民群众身上的大山,是已经腐朽溃烂、要被推翻的东西。”静夜里,她的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错的不是我们,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
什么封建主义,帝国主义,霍小玉听不懂,但那一句“错的不是我们”却入了她的耳,且振聋发聩,叫她头晕目眩,一时难以自持。
她没有错么?
她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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