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人静之时,一处辽阔平坦的晒谷场。
一个黑影猫着腰,慢慢从柴垛后面窜出来,他停到一棵大树下,鼓起嘴发出两声夜猫子叫。
很快,另一边同样回应了两声夜猫子叫。
黑影快步走到那边,看到坐在那边的少女,他顿了下,问:“你叫我干嘛?”
少女拢膝坐在那里,闻言,慢慢转过头,映着射下来的熠熠月光,勉强能看出秀丽的脸庞,赫然正是青豆。
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少年坐下。
少年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坐下了,只是注意跟她保持了段距离。
沉默了会,青豆开口道:“山竹哥,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啥忙?”
“明天是王弘文成亲,你帮我搅和了他的婚事。”
闻言,少年先皱了下眉头,想起蔡红豆跟王弘文的纠葛,他眉头的纠结更深,犹豫了下,说:“我当然可以帮你这个忙,只是,你们这是何必呢,王弘文那个人,配不上姐,你劝劝姐,别让她惦记他了。”
闻言,青豆冷笑一声,道:“谁惦记那个畜生了?我就是不想让那个畜生好过。”
少年叹气,“趋炎附势乃小人本性,早点认清那人的本性,也好过将来姐嫁过去受苦,咱们远着就是了,你又何必招惹他。”
青豆鼓着脸颊,愤怒地看过来,“你到底帮不帮?”
少年无奈道:“你都开口了,我自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青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点头道:“谢你了,山竹哥,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说罢,她转身走了。
少年却站在原地,盯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看了许久。
这几日,蔡红豆一直待在家里,帮忙收拾家里,闲了就做做刺绣,就这样过了几天,心里的难受总算消了几分。
这天,二妮偷闲来找她聊天,告诉了她两条消息。
二妮是红豆隔壁家的闺女,自小跟蔡红豆一处长大,两人感情极好。
她带来的一个消息是前两天王弘文大婚,婚宴上突然从外面跑进来许多打手,将婚宴生生给砸了,狠狠给王弘文落了脸,等过后县丞大人派人手来调查时,那帮人早就跑没影了,为此那位县丞家的三小姐差点揭盖头不嫁了。
闻听这个消息,蔡红豆愣住了,久久没回过神。
然后蔡二妮说了第二个消息。
蔡招娣昨个被县丞家的公子抬着花轿接走了。
蔡红豆睁大眼,“接走了?县丞家的公子?”
蔡二妮点头,“听说是要接进府里做侍妾,还给了蔡招娣家里五两纹银。”
蔡红豆呆在原地,眼睛都不眨一下,表情傻傻的,似乎被惊住了。
蔡二妮笑出来,“她跟你一块去帮忙,怎么就她被县丞公子相中了,现在村子里都说是她使了下作的手段勾引县丞公子。”
蔡红豆脸色突然变白。
说到这里,蔡二妮担心地看过来,“红豆,听说你提前回来了,身体不舒服吗?”
蔡红豆忙低下头,咬了咬舌尖,努力让自己平静点,而后低低道:“嗯,突然病了,就回来了。”
蔡二妮没有怀疑,在她心里,蔡红豆一直都是老实温驯的性子,当下叮嘱道:“那你这几日好好歇息,注意保暖。”
蔡红豆轻声“嗯”一声。
蔡二妮走后,蔡红豆坐在窗边,呆坐了许久。
晚间,家人回来,蔡老三拿出两个纸包,打开一看,赫然是蔡红豆最爱吃的红豆糯米糕。
他将红豆糕推过来,笑着说:“今天爹去镇子上办事,路过糕点铺,就给你买了点。”
蔡红豆顿了下,接过红豆糯米糕,一一分给大家,除了青豆,每人两块,正好分完。
青豆最不爱吃甜甜的口味,要她说,这味道腻得人受不了。
蔡红豆盯着白里泛红的红豆糕,眼睛直了会,突然开口:“爹,你见过县丞公子吗?”
蔡老三愣了下,疑惑:“没见过,丫头,你问他干嘛?”
蔡红豆摇摇头,“没事。”
傍晚又下起了雨,蔡红豆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只是心里闷闷的,堵堵的,难受得想哭。
突然,枕头旁传来阵阵震动声。
蔡红豆身子立即僵住,过了好一会,她慢慢看向被塞到枕头边不远处的黑匣子。
这是自那天后黑匣子第二次发出动静。
身旁是青豆平稳的呼吸声,过了很久,似乎也没被惊醒。
蔡红豆就这样盯着那个震动的黑匣子,盯了许久,慢慢的,她闭上了眼,耳旁仍旧传来规律而轻微的震动声,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沉静下来。
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接下来,蔡老三又往镇子上跑了好几天,皆一无所获,只好暂时压下了这件事。
而这段时间,蔡红豆也慢慢将这件事放下了。
日子似乎回到了从前,蔡红豆每天起来收拾家里,去山上捡柴火摘野菜,回来后帮着做饭刷碗,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只是她偶尔感觉自己容易头晕,身体乏力,胃口却一天比一天见长。
她一开始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吃黄土的农家人,谁没有饿过肚子,饿肚子时的感觉才最难熬。
然后有一天凌晨,她去山上捡柴,晕倒了。
迷迷糊糊间,她觉得自己好冷,好像整个人泡在一团冰水里,冻得她牙齿直打颤,寒气直透入她身体的五经八脉,血液好似都被冻成了凝块。
她好像孤身一人身处冰天雪地里,浑身只裹着件单薄的纱衣,冷冽的雪片恍如寒光凛凛的刀片,劈天盖地地朝她砸下来。
她将身子紧紧缩成一团,嘴唇不住打哆嗦。
好冷……
突然,肚子里传出一点温暖的火光,那簇温暖慢慢放大,放大……渐渐的,她眉宇间的痛苦被抚慰,四肢舒适地伸展开,呼吸也渐渐平稳了。
“阿婆?我家红豆怎么了?”蔡娘子抓住村里的医婆,焦急地问道。
将手慢慢从脉象上挪开,医婆眉头渐渐拧起,脸上浮现疑惑的神色,片刻,她再次将手搭到蔡红豆手腕上。
过了很久,医婆慢慢将目光移到蔡老三他们身上,顿了下,她复杂道:“红豆,有身子了。”
闻言,众人脸色一变,不见惊恐疑惑反而满是慌张失措。
将他们的神色收到眼底,医婆叹了口气,站起身,说:“红豆娘,你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蔡红豆迷迷瞪瞪醒过来,一眼瞧见家人脸上的踌躇茫然,她慢吞吞地问:“怎么了?我生病了吗?”
青豆咬住唇,一脸欲言又止。
黄豆拄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她,稚嫩的小脸上尚是懵懂。
只有蔡老三的沉默与蔡娘子的呆怔似乎预示出事了。
蔡红豆茫然地看着他们,她支起胳膊想要坐起来,青豆忙下意识压住她,“姐,你躺床上,不要起来。”
蔡红豆不解,“我不难受了,不需要躺着。”
青豆低下眼,想说什么但是开不了口,眉间却流露痛苦。
半晌,蔡娘子深深吸了口气,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出去,我单独和红豆聊聊。”
等所有人走后,蔡娘子坐到蔡红豆床边,握住她的手,久久地凝视她。
蔡红豆抬起眼眸,黑白分明的眼底一派澄澈。
看的蔡娘子眼眶一热,眼泪险些就控制不住流了下来,她闭闭眼,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表情满是坚定。
“红豆,你,有身子了。”
蔡红豆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先是茫然地眨眨眼,纯净的脸庞染上疑惑,只是这层疑惑未曾蔓延到眼底便登时僵住了。
她半张着嘴,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蔡娘子握着她的手慢慢收紧,眼底到底积了热潮,不上不下,难受得她呼吸都急促起来。
“红豆啊,咱们,不能要这个孩子。”
从房间出来,看到等在外面的蔡老三,蔡娘子再也忍不住,扑进蔡老三怀里便痛哭起来。
房间里,蔡红豆慢慢回过神,她茫然而惊讶地看向自己平平的小腹,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片刻,轻抬起手,放到小腹上面。
这里面,竟然孕育了一个孩子吗?
是,那个人的孩子?
手指慢慢收紧,她立即拿开手,仿佛突然被肚子烫了下。
娘亲说的对,她不能要这个孩子。
未婚先孕,她要怎么堵住村里人的悠悠之口。
只是,想到梦里面那团暖暖的暖意,一股陌生的感觉慢慢从心间渗透到四肢。
闷闷的,堵堵的,说不出的难受。
蔡老三和蔡娘子商量了下,决定明天到医婆那里拿点落胎的药,对此事,大家都没有异议,只是蔡红豆晚上没出来吃晚饭。
然后这个晚上,她又被靥到了。
仍旧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她独身处在一个寒冷的冰窖中,冻得浑身发颤,不禁呻/吟出声。
“爹,娘……”
再次睁开眼,入目便是蔡娘子和青豆焦急的面孔,蔡老三和黄豆被挤到后面,皆担心地看着她。
蔡红豆呆了会,问道:“我怎么了?”
蔡娘子一把抱住她,哭道:“红豆,你梦里一直喊着冷,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你别怕,别怕啊,娘在这里。”
闻言,蔡红豆慢慢合上了嘴,过了会,她笑道:“我没事,娘,大概是那天淋了雨,受了点寒气。”
蔡娘子抹抹眼泪,抽噎道:“你没事就好,你爹这就去镇子上抓药,你放心,吃下药你就好了。”
这次,蔡红豆沉默了很久,过了很长时间,她才轻声“嗯”一声。
昨晚又是那团温暖暖了她,她梦里才没觉得那么冷。
可是,那是不该存在的,不该的……
蔡娘子和蔡老三出去后,蔡红豆转头看向枕边的黑匣子——
眼眶陡然湿了。
我怀孕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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