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 郁桃就再也没去过宫中,也没有见过楚瑜。
楚瑜倒是还经常送来消息, 让胭脂姑娘转交给他们,大多都是由杜姑娘再转交。杜姑娘有一身轻功, 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很轻易便能从那边宅院飞到这儿来。
杜姑娘送过来的消息, 大多都是沈度接了,沈度没让郁桃多参与这些,郁桃也不在意,每天高高兴兴地在家中抄书,要是觉得无聊了, 就去铺子里帮忙, 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过。
天气转眼就冷了下来。
国公府里的众人都添了新衣裳,郁桃也新作了好几身, 都是用了最好的料子, 京城里流行的与江南流行的不同, 她穿着也很是稀奇, 还特地给自己爹娘,还有沈家的爹娘都寄了一些回去。
当太子妃邀请她一块儿去城外金山寺上香时,郁桃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太子妃相邀, 郁桃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与沈度说了一声, 便忙不迭收拾东西跟着去了。
两人还坐着同一辆马车去, 从京城到金山寺有好长一段路, 郁桃与她说话,才知道她是去金山寺为太子祈福的。
“殿下小时中过毒,幸好被人发现,太医及时把毒逼了出来,才没出什么大事。”太子妃说:“不过自那之后,太子殿下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大病小病不断,尤其是天气一冷,一时不察就染了风寒。”
郁桃不由得担忧:“那太子殿下该多辛苦啊……”
“他是太子,身上的担子重,也别无他法。”太子妃轻声道:“陛下已经年迈,或许再过几年,就要传位给太子殿下,到了那时,还要比现在更加辛苦。”
郁桃心念一动,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望着太子妃,想起国公府与楚瑜的合作,一时眼睛有些涩涩。
太子年幼时就被立做太子,自小就是按着储君的标准来培养,这些年来,也挑不出什么错,办的事情也件件是按着皇上的心意来,让皇上十分满意。
可皇上眼中已经容不下几位老国公,太子事事这照着皇上的心意来做,等太子继位,不,或许还等不到太子继位,国公府就要遭殃。
一边是自己的朋友,一边是自己的家人,郁桃抿紧了唇,心中慌乱,她紧攥着裙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太子妃并没有在意她的不对劲。
她心中惦记着太子的身体,与郁桃说话时,也有些心不在焉的,等到了金山寺脚下,才长舒了一口气。
郁桃说:“我先前就是在这儿遇见太后娘娘的呢。”
“金山寺是出了名的大寺,太后娘娘每年都要过来小住一段时间,不成想,却偏偏在这年遇到了刺客。”太子妃说:“不过寺中还有好几位高僧,听说金山寺求来的签,也最是灵验。”
“什么都灵验?”
“都灵。”太子妃莞尔:“你若是想求子,似乎也是挺灵验的。”
郁桃被她说不好意思,轻轻哎呀了一声,有些说不下去了。她与沈度成婚才不满一年,家中长辈也没有催过,成婚不久又跟着沈度一块儿出了江南,到处在跑,她还没有过这种想法,就连老国公,也从未提过一句。
郁桃如今掐指一算,才发觉自己与沈度成婚都快一年了。
只是她如今还不能生孩子,若是她有了身孕,不是更得让国公府招来皇上忌惮?
郁桃沉了沉心,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跟着太子妃进了寺中。
两人在佛像前跪拜祈福,太子妃心中想着的是太子,郁桃心中想的是国公府。她们还求了签,郁桃求的也是关于国公府的安危。
当看到是上签时,郁桃才长松了一口气。
夜里,两人也是直接在寺中住下。
多亏了太子妃的面子,郁桃这回住的可比上回好多了,连寺中送来的素斋都比原先精致不少。两人赶了一路,到如今早就累了,各自回屋中休息。
郁桃独住一间厢房,身边只有雀儿一人,她才刚躺下,还没来得及吹灯,便听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是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夫人睡下了吗?我们夫人想找夫人说说话。”
郁桃这才连忙掀开被子下了床,换上衣裳,急匆匆地去找太子妃。
太子妃满脸倦容,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见到郁桃来了,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只是脸色仍然有些不好看。
郁桃不由得有些担心,她走过去坐下,屋子里的那些宫女也陆续走了出去。
“这么晚了还把你叫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太子妃轻声说:“只是我有些睡不着,只想找人说说话。”
“谢姑娘?”郁桃担忧地问:“您遇到什么事了吗?”
太子妃摇了摇头。
郁桃却更加担心了。
她第一次见到谢姑娘的时候,还以为是见到了天仙儿,那时谢姑娘心里头像是藏着什么事,可后来分别时,却像是想通了,怎么如今谢姑娘看着比先前更不好了?
她小声地道:“我虽说帮不了您什么,可和您说说话,帮您解解闷,也是可以的。”
太子妃把她叫来就是这个意思,却她到了眼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许多事情,她只能憋在自己心里,和谁说都不行。
太子妃笑了笑,才说:“那和我说说你和你夫君的事吧。”
郁桃诧异地眨了眨眼,见她颔首点头,这才迟疑地说了起来。一说起沈度,郁桃的话就多的不得了,刚开始还有些迟疑,后面就滔滔不绝,一口气也不带停歇的。
好不容易说的口干舌燥,她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水,抬眼却又见太子妃望着某处出神,郁桃顿了顿,一时停了话。
“谢姑娘。”她小声地问道:“您是不是不喜欢听这些啊。”
太子妃这才回过神来:“不,不是。”
“那您……您到底藏着什么心事呢?”郁桃小声问道:“我先前在青州见您时,您看着就不太高兴,可后来分别时,您又说想明白了,为何如今又不高兴起来了?”
太子妃一怔:“你看出来了?”
“您心里不高兴,连笑也不会笑。”郁桃老老实实地说:“谢姑娘这么好看,若是笑起来,肯定会更好看。”
“……其实也不是什么伤心事。”太子妃莞尔,轻声道:“只是做太子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累,到如今我还有些不适应。”
郁桃干巴巴的“哦”了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她心中想:做太子妃,那当然是累的。
她的度哥哥就说了,身份多高,责任就多大,他们原先只是江南的小商人,每日只想着如何把生意做好就行,旁的也没有大事要担忧,也不知道多快活,如今身份一变,变成了国公世子夫妇,就得开始担心自己的脑袋了。
太子妃在皇宫里,太子是储君,担心的是国家大事,她还得应付一整个京城的人,可比他们国公府复杂多了。
郁桃想了想,心中又戚戚然。
公主想要抢皇位,就连她和度哥哥,都是谢姑娘的麻烦呢。
这么一想,郁桃又有些难过了。她看着太子妃,一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复杂,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太子妃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蹙起眉头,有些忧虑地道:“有些话,我也是不应该和你说的,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去找谁去说。”
郁桃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是太子的事情?”
“太子体弱,小病不断,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回,他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宫中所有御医也都看过,全都没什么办法。”太子妃幽幽叹了一口气:“如今太子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可他的身体,我心里还是担心着。”
做了太子妃,就比原先要考虑的事情多太多了。
再遇到郁桃的时候,她不愿入宫,只因不想被皇宫束缚,可后来不得已还是入了宫,幸好太子宽厚,待她极好,她才发觉入宫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她被郁桃点醒,不管嫁给任何人,也都要过得好,之后也尽力争取,太子操心国事,她也尽力帮忙,将东宫上下打点,可唯独太子的身体,那时年幼时落下了病根,无论她如何努力,却还是没有办法。
她是太子妃,要是太子出了事,哪怕她能一个人把日子过好,可到底已经和太子有了感情,任谁没了夫君,心里也都不会高兴。
郁桃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她想来想去,也只能道:“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是有福之人,定然会好的。”
可她话说完,又想起了楚瑜的打算。
要争皇位,难免要手足相残,公主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可太子还挡在前头。太子是储君,公主想要成事,就得先废了太子。她也不知道公主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兄弟,但公主的事情要是真的成了,太子就坐不上皇帝,运气好能做个闲王,运气不好……
郁桃怔了怔。
她望着谢姑娘,看着她脸上的担心,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个顶顶坏的人。
在从前,这等皇位更迭的大事,与她一个小商妇有什么关系?可如今她的身份摇身一变,竟是也参与进了这皇位更迭、她平生从未考虑的这等大事之中,甚至也隐隐看到了后头的残酷。
郁桃张了张口,只觉仿佛失了言语一般,她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喉咙也变得疼痛,却还是说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一句音。
她闭上嘴巴,紧攥着裙角,用力到指甲隔着衣衫陷入了肉里。
她无知无觉,开始想念沈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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