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了宫门,郁桃的脚都还是软的。
她六神无主, 也不敢多留, 匆匆忙忙回了府中。老国公正在逗着刚买来的八哥,见她回来, 便先关切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啊,公主没有为难你吧?”
为难了, 岂止是为难。
郁桃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到底还是没有将心里头的话问出来, 一脸纠结地回了自己屋子。
她这幅样子, 哪里能瞒得过老国公,老国公愣了一下, 当即便觉得不大对劲了,提着自己刚买来的八哥追了过去:“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来,和爷爷说, 这满京城没有爷爷摆不平的事情, 你和爷爷说了, 爷爷保准替你出头去。”
老国公想了想, 问:“是不是公主又欺负你了?”
“爷爷,不是公主。”
“不是公主?那又是谁?这宫里头的人可不少, 可除了公主之外,还有谁敢对你发脾气啊?”老国公笑眯眯地说:“也就只有公主, 连太后的救命恩人也敢动, 上回还带你去青楼呢。”
郁桃又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道:“爷爷, 我没事, 你去玩吧。”
可她这幅样子,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老国公心中有数,却没有再问,而是拎着自己的八哥逗她开心。
平日里,他的这个孙媳妇好哄的很,可今日却不同,任凭那八哥鸟嘎嘎叫了几回,郁桃都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等沈度一回来,老国公便立刻把此事和他说了。
“郁桃她最听你的话,今天我劝了一天,还是不管用,我看还是你去劝劝。”老国公说:“我们家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公主发难,都有方法应对,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宫中也不会有人敢对她做什么,我看应当是件大事。她最听你的话,要是你去问,说不定就说了。”
沈度点了点头。
他去找郁桃,才刚进门,听见了声响,郁桃便立刻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见是他,果然眼睛一亮,朝他扑了过来。
“度哥哥!”
沈度一把将她抱住,亲了亲她的额头,才问:“今天进宫里去了?”
“你怎么知道呀?”
“爷爷都和我说了。”沈度说:“他还说,说是在宫里头受了欺负,一整天都不高兴。是不是公主又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郁桃连忙摇头,又补充地道:“我没有受欺负,是爷爷想错了。”
“是,你要是受了欺负,哪里会憋着,我也觉得是爷爷想错了。”沈度点头道:“你要是受了欺负,就该直接去宫里头找太后告状了,索性都在宫中,告起状来也是快的很。”
郁桃:“……”
郁桃愤愤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却是无法反驳。
她说:“是公主,公主与我商量了一件事情,她还说,要我找你商量。”
“找我?什么事?”
郁桃犹豫了一下,附到他耳边,小声地把今天遭遇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说完,还有些闷闷不乐:“度哥哥,是不是我做错了?”
沈度还在想着那件事,闻言立刻回过了神来,“你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公主在宫中,的确是找你最方便。”
“可是……可是先前……是我让你到京城里来的。”郁桃恹恹地说:“咱们遇到刘大人的时候,你说不想认,是我要你到京城里来,是我要你认亲,要不是我,你不会到京城,那国公府也不会遭到皇上猜忌,如今你和爷爷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郁桃可还记得,那个时候沈度是不想认亲的,她虽是不明白沈度那时的想法,可如今想来,沈度在那个时候就是对的。
沈度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你又想歪了什么?”沈度说:“当初我们也不知道爷爷的身份,哪里知道京城会有那么多麻烦,再说,这是我的亲人,最后下决定的也是我,你要是真要怪,也要怪我才是。”
“怪度哥哥做什么?”郁桃着急地说:“度哥哥是被我连累了。”
“照你这意思,我要是不来京城,也不会出这种事,还是我连累了你和爷爷。”沈度打断了她的话:“好了,别再争这件事情,我们都已经到京城了,如今也该想办法怎么保全国公府才是。”
郁桃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依赖地看着他:“要不要问问爷爷,或许爷爷会有办法……”
沈度沉思了一番,问:“公主是如何对你说的?”
郁桃连忙说:“公主说,是要你继续做生意,也不是要你入朝为官的意思,其他的,她也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沈度点了点头。
郁桃问他:“那公主是什么意思?”
沈度想了想,说:“公主靠着青楼搜集情报,想要找我,大概也是同样的意思。”
郁桃还是不懂。
沈度耐心地给她解释:“我是个商人,虽然有着国公府在背后,可世人大多都瞧不上商人,我不入朝堂,以后也是要远远避开,在旁人眼中,我就构不成威胁,同样的,他们也不会对我有太多关注,我想要做事,也可以方便很多。”
郁桃脸上还有些茫然。
“青楼人多眼杂,来来往往的宾客什么身份都有,不经意间,便将消息透露出去了。而我也只是一个商贾,哪怕是有国公府,旁人也瞧不上我,在越是瞧不上的人面前,就越不会警惕。”沈度笑说:“你与旁人说事情时,难道还会特地避着家中的丫鬟?”
郁桃愣了一下,连忙说:“我没有瞧不上……”
“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便是,在有一些人面前,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警惕。”沈度又给她举例:“不说青楼,只说茶馆,你会不会在那儿谈事情?”
郁桃愣愣地点了点头。
“若我是茶楼老板,只要有心,就能偷听到你们谈话的内容。情报不就到手中了?”
郁桃总算是回过了神来:“那公主是要你……是要你开茶馆。”
沈度哭笑不得:“我们沈家不做茶楼的生意。”
不管是什么生意,反正公主总会得到她想要的。
“那按照度哥哥的意思,我们是要答应公主吗?”郁桃小声地吸了一口气,才说:“公主是女儿家,要是答应了她,岂不就是……造反?”
后面两个字,郁桃说的很轻。
沈度却十分镇定:“有些时候,不是我们要争,是不得不争。公主要争一口气,不做皇家联姻的傀儡,我们也要争一口气,不做皇上利刃下的倒霉鬼。为了活命,总得有很多事情,不得不做。再说,公主也是皇家的人,她想要争,那不算是造反,那是能者居上。”
沈度来自现代,读过有女皇的历史,也见过现代的事业女性,许多关键的位置,也是由女性来坐,在这个方面,他比郁桃更容易接受。
他并不觉得公主不能做,只是这条路走得相对要更加艰难一些。
郁桃又问:“那我是不是还要再进宫一趟,告诉公主我们的回复?”
沈度笑:“公主需要我们亲自去进宫吗?”
郁桃不明所以。
第二日,她再出门,这回去胭脂铺里看看新出的胭脂,她才刚进去没多久,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可不就是胭脂姑娘?
郁桃连忙与她打了一声招呼。
“沈夫人。”胭脂姑娘含笑冲着她点了点头:“又见到您了。”
“胭脂姑娘过来买胭脂?”郁桃连忙道:“铺子里刚出了新品,胭脂姑娘可以来看看。”
胭脂姑娘走到了她身边,拿起新品中的一盒脂粉,她伸出手指蘸了蘸,在手背揉搓抹开,垂眸看得十分认真。
郁桃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那日沈度说不用她进宫去,说是公主会知道的。可那日之后,她也是头一回出门,出门就碰见了胭脂姑娘。
胭脂姑娘是不是就是公主派来的?
郁桃张了张口,不知道是该直接问,还是该问什么。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犹豫,胭脂姑娘才开口说:“上回见到沈夫人,已经过去很多日了,胭脂也还没有好谢谢沈夫人,帮了胭脂一个大忙。”
“胭脂姑娘不必客气。”郁桃连忙说:“要说谢谢,于公子已经谢过了。”
胭脂姑娘笑道:“于公子是于公子,胭脂是胭脂,于公子谢的,是沈夫人帮于公子的忙,胭脂谢的,是沈夫人帮胭脂的忙。”
郁桃听的一愣一愣的。
胭脂姑娘轻轻将手中的脂粉放到郁桃手中:“依胭脂看,若是沈夫人涂了这脂粉,才是最好看不过。”
郁桃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又眼巴巴地说:“胭脂姑娘才好看呢。”
“胭脂哪里比得过沈夫人。”胭脂姑娘莞尔道:“自从见了一回沈夫人之后,胭脂日夜都盼望着沈夫人能再来一回,可不成想,没在楼中见到,却在这儿见到了,还见到了两回。许是胭脂与沈夫人有缘吧。”
郁桃低头琢磨,这话是不是公主让胭脂姑娘带来的暗示。
她又绞尽脑汁地说:“你那……我夫君不让我去你那,若是有机会,我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见面?”比如公主那?
胭脂姑娘欣喜地说:“那胭脂就记在心中,等着沈夫人应约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记得。”
胭脂姑娘笑眯眯,买了一盒脂粉,这才走了。
郁桃捏着脂粉盒子发呆,忍不住想:她这是把话带到了没有?
是公主让胭脂姑娘来的吧?
胭脂姑娘应当是明白她的意思吧?
郁桃忐忑地去了铺子里,见着了沈度,便把此事和他说了。
沈度点了点头,让她放心,郁桃这才安下了心。
“你手里头拿着的是什么?”
郁桃低头一看,才道:“是我刚买的胭脂,胭脂姑娘说,这个比较适合我。”
沈度顿了顿,忽然警惕地道:“我可先跟你说好了,就算有了这一层关系,你也不能再去青楼。”
“我当然知道了。”郁桃小声嘀咕:“我和胭脂姑娘约好了,下回要在别的地方见面,不会再去那儿的。再说了,还有殿下这一层在,往后我们可就都是为殿下做事的人了。”
沈度这才松了一口气。
胭脂姑娘果然将他们的意思传到了公主那。
又过了几日,公主又召郁桃进宫了。
这回郁桃已经走出了经验,见着了公主,便忍不住先问道:“公主殿下几次三番召我入宫,就不担心会被人发觉吗?”
楚瑜愣了一下,才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那殿下的意思是?”
“不如我在你家隔壁买个宅子,中间开一道小门,若是往后我有事找你,就从小门过,你看如何?”楚瑜抚掌笑道:“这样,不管做什么事情,我都方便不少。”
“……”
郁桃想了想,说:“我爷爷有一方宝剑。”
“什么?”楚瑜一时没反应过来。
郁桃一本正经地道:“那是先皇赐给爷爷的,可以不问罪责,先斩后奏,上可斩昏君,下可斩重臣,哪怕是公主,也可以先斩后奏。”
楚瑜:“……”
得了,这小娘子竟然还学会威胁人了。
楚瑜双手环胸,昂了昂下巴,道:“我在宫外也就只有一处地方,那地方你也去过,既然你说进宫不方便,那就只能去那儿了。不知道是你去,还是你夫君去?”
郁桃:“……”
那地方还能是哪儿?
自然是怡春楼了!
她不能去,度哥哥当然也更不能去!
郁桃不高兴地道:“您要是再作弄我,那我就去找太后娘娘告状了。”
楚瑜:“……”
这小娘子仗着自己是太后的救命恩人,还当真是不客气!
偏偏她就吃这一套!
楚瑜没好气地道:“不逗你了,这是最后一回找你进宫了,等以后,要是再有事情,我会让胭脂去告诉你的。”
郁桃这才放心,还反过来埋怨了一句:“您早说不就好了?”
“……”楚瑜道:“只是胭脂也不能一直待在楼里。”
郁桃愣了一下:“什么?您要赶胭脂姑娘走吗?”
“她身份特殊,与其他姑娘不一样,我原先想着,也是把她从楼里接出来,好好藏着,如今正好,我与楼里的姑娘们有秘密的联系,往后有什么消息,就传给她们,她们也能传给胭脂,然后再让胭脂传给你。”楚瑜说:“必要的话,不管是她们,还是你们,我都不想暴露给别人。”
郁桃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顺口问了一句:“那您想把胭脂姑娘藏在哪儿呢?”
楚瑜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不是有你吗?”
“什么?”
“那日陶公子说想要替胭脂姑娘赎身,这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难道你还想反悔不成?”
“……”
郁桃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去向太后娘娘告状了!”
楚瑜挑了挑眉毛:“你去告状啊。”
郁桃:“……”
郁桃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公主殿下的寝宫忽然闹出了巨大的动静。
等皇后娘娘闻讯赶来时,两人各站在两边,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
一个涨红了脸骂:“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要脸的人!”
一个满脸无赖地说:“分明是你太小题大做。”
皇后娘娘不明所以,拉着宫女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公主怎么和世子夫人吵起来了。”
“母后,你来的正好。” 楚瑜过来拉着她说:“您别劝我了,我再也不想见到这镇国公世子夫人了,我和她就是性不合,不管是见几回,合不来就是合不来,哪怕是她去皇祖母那边去告状,我们也合不来!”
皇后娘娘又诧异朝着郁桃看去。
郁桃脸颊耳朵都涨的通红,恼羞成怒地道:“皇后娘娘,您别劝了,公主这样的性子,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皇后娘娘又“哎”了一声。
她心中想:莫不是瑜儿又调|戏世子夫人了?
楚瑜是什么性子,她也不是头一回知道了,只是镇国公特殊,她才想着让楚瑜与国公府打好关系,如今看来,这非但没把关系结好,还结了仇了!
皇后无奈,只能安抚了两人,再送郁桃出了宫。
一坐上马车,郁桃便立刻冷静了下来。
她从怀中摸出了一把钥匙,双手紧握着,十分的紧张。
马车慢慢驶了出去,却并没有往国公府的方向跑,而是去了另一条街上,在一个与国公府十分近,走路却要绕上大一圈的地方,那是一个小宅院。
郁桃带着幕篱,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她走到门前,先敲了敲门,等了好久没有等到人回应,才掏出钥匙把院门打开。
胭脂姑娘果然已经在里面了。
她换了一身装束,仍然是原先温温柔柔的样子。
“沈夫人,胭脂等您很久了。”胭脂姑娘笑说:“于公子说您会来。”
郁桃这才长舒一口气:“原来她真的没骗我啊……”
“以后胭脂就要给您添麻烦了。”胭脂姑娘说:“劳烦沈夫人,胭脂一个人住在这儿,恐怕会有些不安全,还得您再给我找些人来。”
郁桃想了想,说:“我还真的有一个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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