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亮中,三个浑身是血的盗墓贼出现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个胖贼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嘬着牙花子吐了一口血沫,操着一口京腔感慨道:
“哟嗬,原来是您救了我们哥仨,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这犄角旮旯都能碰着新鲜热乎的大活人儿,还他娘的是老熟人。”
韩宗只是点了一下头,没有开口。
白贺有点佩服韩宗的定力,不论他见的人是权势之人,是火遍网络的网红,还是亡命徒,他的情绪似乎都不会有丝毫起伏。
白贺听不习惯那个胖贼的京腔,只觉得这人虽然体型和程子差不多,风格却和程子完全不同,他的调侃充满了挑衅,简直就是杠精本尊。
不过白贺很会审时度势,他知道眼前这皮开肉绽的三个人,和他们这种生活在阳光里,沐浴在红旗下的人,有着天差地别,是他绝对不想招惹,也惹不起的人。
借着雪亮的手电光,白贺仔细打量着他们,他注意到站在最后面的人和宗哥的气质有几分相似,酷酷的冷着脸,在这种能冻死人的地方居然十分坦然地赤着上身,而这个浑身是血的人,身上却几乎没什么伤口,从左臂到胸膛之间居然还有一大片纹身。
他本能的察觉到,这个人虽然闷声不吭,而且站在最后,却一定是对面的三人中最厉害的狠角色。这时候他如果不打个圆场,那么原本就不怎么融洽的气氛,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升级为两方的肉搏。
于是他把手电揣进衣兜,把正在录播的手机交给程子继续,自己搓了搓冻僵的手,一方面是暗中做好干一架的准备,另一方面则是示弱和试探,脸上堆起友善的笑容,开了个不痛不痒但很有针对性的玩笑:
“哎呀大哥,幸会幸会,您这纹身在哪整的,实在太酷了,瞅着就让人心生敬仰啊!”
然而对面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韩宗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一步,将白贺挡在身后,平静地问那个胖贼:“找到东西了么。”
胖贼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抹了一把脸上正往下淌的血:“承蒙您的指点,找到了。要是没货,现在跟您说话还能这么客客气气的么。”
“不过您亲临现场,不会是打算跟我们后边儿捡洋落儿吧?您这身价,这段位,我们坐火箭撵都撵不上,您用得着纡尊降贵的,跟我们抢饭吃吗?而且里面稍微值钱点的玩意儿都已经被我们搬空了,您去了也白去,还不如回家睡热炕头。”
韩宗摆了摆手,示意胖贼让开,带着白贺和程子从他们旁边侧身而过,继续往里走,头也不回地答道:“这地方得有人善后。”
胖贼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显然还有话想说,他旁边一个戴着碎裂的眼镜,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同伙却拍了拍他,示意他不要再说,于是那三个盗墓贼便就此离开了盗洞。
盗洞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里面的信号却出奇的好,白贺的直播始终流畅,直播间的观众几乎都要炸锅了,不停地刷着弹幕和礼物,向白贺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超级无敌好奇宗哥和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们不会把入口给封死了不让你们出去吧?真的不用留人在上面看着吗?”
“刺激!比电影还刺激!搓手期待!”
“他们咋搞得那么惨?感觉里面很危险,白弟一定小心啊!”
刚才与盗墓贼交谈,白贺已经能隐约猜到一些问题的答案了。
从那胖贼的语气来判断,他们应该是旧相识,来这里是被韩宗狠狠利用了一把,或者是双方互相利用,盗墓贼虽然捞到了好处,但是显然也吃了大亏,所以话语间才有点怨气。
而韩宗对这个地方如此熟悉,极有可能是因为他曾经指点过这些盗墓贼,如何布置这个风水局。
如果事情是像白贺所猜测的这样,那他并不担心盗墓贼会暗算他们,因为韩宗显然对他们非常有用,他们如果长了脑子,就不会为逞一时之快而断了以后的财路。
三人在狭窄的甬道里走了将近十五分钟,眼前总算变成了豁然开朗的漆黑一片,手电光终于不再是被拘束的状态了。
白贺点了一支烟,举着手电打量一圈,发现这里简直堪称大型凶杀现场——
篮球场大小的地下空间里,所有没被带走的祭祀用的陈列摆设都被砸了个稀巴烂,供桌翻倒在祭台前,铜制烛台已经被砸得弯成了一个圈儿。
四周的墙壁、地面、乃至于满地的破烂上都沾满了血迹,有些一看就是陈年老血,已经干涸发黑掉渣了,有些血迹却尚未干涸,看来很有可能是刚才那几个盗墓贼留下的杰作。
程子的手电四处乱照,光线扫过祭台,一个黑幢幢的人影突然出现在视线中,把程子吓得飞起,一个健步蹿到了白贺身后:“卧槽你大爷的啥玩意啊啊啊!”
“啥?!谁在那?”
白贺也吓得一个激灵,不过他是被程子吓的。他叼着烟,把手电光投向程子所指的方向,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却反而松了口气,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对程子道:
“你个死胖子能不能有点出息,成天一惊一乍的,咱哥俩的脸都特么让你一个人丢光了!那就是个泥人偶而已,你怕个屁啊!”
“啊?不是萌萌啊?”
程子这才松开了白贺,壮着胆子举起手电照过去一瞧,自己都忍不住乐了:“嘿,这塑像的师傅手艺够寒碜的,捏出来这玩意除了勉强有个人的轮廓之外,五官都错位得乱七八糟,哪有脑袋长在嘴上的,这长得也太随便了吧,还不如我抠出来的鼻屎好看呢,这个鼻屎精……”
白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立即阻止道:“别乱说话,一点都不知道忌讳!你没看出来这里供奉的就是这位么,估计人家就是这么个比较……比较抽象的形象。”
程子撇了撇嘴,虽然没再乱开玩笑,但对白贺的说辞仍然表示不屑。
白贺也不过是随口制止程子瞎逼逼,但他说出来的话实在连自己都没法信服,他见韩宗根本没注意他们俩,便踢开了碍事的供桌,凑近祭台去看那位供奉在上的泥塑。
泥塑目测有一米多高,加上祭台的高度,在低矮的祠堂里显得顶天立地,高大无比,再加上造型十分夸张怪异,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惨白的手电光照在泥塑脸上,照亮了这不知名的邪神扭曲丑陋、完全错位的五官,在那张不知是否能成为“嘴巴”的巨大裂口中,密布的细长獠牙正叼着一个人头。而喷溅在邪神脸上的血迹,让本就诡异莫名的泥塑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既然能清楚的分辨出泥塑的每个细节,那就不是塑像师傅的手艺问题了,而是这个邪神就长成这样。白贺不禁眉头紧皱,又看了看打翻的供桌,果不其然,供桌上还有残留的干涸的血迹,以及一团一团地粘在血迹里的头发。
这个邪神,十有八九是需要用人头来供奉的。
细看之下,白贺总算明白了,在他以前看过的那些恐怖电影里,这种祭祀场所之所以被秘密地布置在人迹罕至的地下深处,是因为这种来路不明的邪神,绝不会是传统的正派宗教里会出现的神明。
供奉这种邪神的人,也必然心术不正,绝不可能是什么积极向善的好人。
他也大概猜到了为何盗墓贼会盯上这里,这种邪门歪道的地方,必然有稀奇古怪的祭祀用品,最有可能的便是古代的丧葬器物,甚至可能会藏有金银财宝,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而且来路不明,谁拿谁赚。
白贺收回思绪,转身去找韩宗,发现他站在一面墙前一声不吭,似乎正聚精会神地面壁思过。白贺不由得有点慌,心说这位大佬不会是中邪了吧?
他赶紧跑过去,到近前一看,才松了口气——原来韩宗不是中邪,也不是面壁思过,而是拿着他爷爷留下的那块古怪的玉片,在墙上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凹槽里反复比对。
“宗哥,有啥线索么?”白贺凑近韩宗,在旁边殷勤地举着手电为他照明。
“有,但是你知道了会失望。”韩宗答道,将玉片还给了白贺。
“没事儿,你说吧,我想知道。”
白贺接过冰冷的玉片,小心地揣进兜里放好,盯着韩宗吸了一口烟,默默在心里吐槽,宗哥这什么逻辑,知道线索难道不是好事儿么,咋还会失望?
韩宗指着墙上的凹槽解释道:“这里原本由几块成色不同的玉片镶嵌着一个完整的图案,封印着一个邪灵,但是后来被你爷爷给撬走了,一些卖给了盗墓贼,自己留了一片,这就是灾祸的起源。”
农村的老人肯定不懂玉片成色好坏,更不懂这些古玉意味着什么,有人来收这些东西还愿意出高价,老人自然就乐呵呵的把它们给卖了。
不过,自己藏一块玉片留作纪念当个传家宝,这倒的确是爷爷的作风。
白贺沉默了,他大概明白了韩宗话里的意思——是因为爷爷无意中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惹怒了邪灵,遭了报应,才被邪灵害死了家人,归根究底,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害了自己人。
原本他满心想要为家人报仇,可现在知道了这些前因后果,他的确感到非常失望。
不仅仅是失望,他甚至感到极度的羞愧和沮丧,令他抬不起头,无地自容。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将近一年以来为了报仇而成为灵异探险主播,努力地独自撑过所有的险情和孤独,努力地收集各种灵异资料,努力地不去思念家人,这些通通都是无用功——有什么好报仇的,是自己家人做错在先。
就像他那天选择了待在车里玩游戏,没有注意到他的父母在老宅里遭遇了什么,他们固然是被别人或别的什么东西虐杀了,可是对父母漠不关心,袖手旁观的自己,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是报应,都是因为贪婪和自私带来的报应。
白贺踩灭了烟头,关掉了直播,对程子招了招手,声音充满了疲惫:
“走吧,我不想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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