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尘没能成功着陆。
因为一条从海里飞窜而起的黑龙一个不小心撞翻了天舟, 而正扒着船沿往下看的易尘就这么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小一!”时千惶急的呐喊在身后响起,但是双目不能视物的时千一时间也没办法锁定她的方位。易尘被掀得有些出乎意料的远, 虽然时千在第一时间封锁了天舟附近的空间, 但易尘依旧非常不幸地掉到了封锁线之外。
从高空中坠落时,易尘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在海风刮面之时没由来地开始计算自己的“遗产”。
啊说起来,幸好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出现错位了呢, 不然等她回去,估计幼凡会因为她的无故失踪而选择报警呢……
没等易尘想好遗言, 她就被一阵轻柔的风卷起, 随即落入了一个温暖但陌生的怀抱里。
晕头转向的易尘听见了排山倒海般的尖叫声。
尖叫声里除了毫无意义的“啊啊啊”以外, 还夹杂着诸如“陛下威武”、“气吞山河”、“霸气十足”、“盖世无双”等意味不明的呐喊。
甚至还有小孩子扯破了嫩嗓子一般竭嘶底里的尖叫:“窝爱陛下!陛下看窝看窝看窝——!啊啊啊啊——!!”
等到易尘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就发现下方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群, 而自己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
脚踏黑龙, 头顶金冠, 一身鎏金龙纹玄色衣袍,衣袂当风,气势逼人, 这携美君临天下的造型简直帅得惨绝人寰。
易尘捂住自己的脑袋,觉得脑壳很疼。
就在易尘暗自庆幸自己好歹戴了面具时, 就感觉头顶一痒, 双手抱着她的男子空不出手来, 就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
然后男子直起身, 一脸直男般严肃地踩了踩脚下的黑龙, 威仪十足地道:“墨池你个傻缺,你把小一撞傻了!”
名为“墨池”的黑龙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龙鸣作为回应,背着两人继续轻快地在云海中游动着,假装自己没有良心。
“小一你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耿直的清淮根本没有温香软玉抱满怀的自觉,而是换了一个抱三岁小孩一般的姿势,就这么一只手抱着易尘的大腿,让易尘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毫无自觉地朝着天舟的方向挥了挥手,“哟,时千,刚刚撞到的飞舟是你的啊?还挺耐撞的。”
易尘面无表情地摁着清淮的肩膀,对上君的情商已经完全绝望。
偏偏下方还有平民百姓在声嘶力竭地表达自己对君王滔滔不绝的敬仰,生动形象的表明了他们是如何把一国之君给生生宠坏的。
没等时千下来训斥熊孩子,行动力可怕的清淮已经兴致勃勃地踩着墨池朝着自己宫殿飞去,一边飞还一边道:“走!我带你看看我的国!”
“等等。”易尘揪着清淮的一缕发,只觉得满心不妙,“你就这样回去不行的吧?!一定会出事的吧?绝对会出事的吧!”
易尘那点微弱的挣扎与反抗被清淮反手镇压,于是易尘只能绝望地被清淮扛着上了朝,他把易尘往宽敞龙椅的另一半上一摁,霸气威武地甩袖坐下,对着自己的文武百官说道:“诸君!此乃本尊挚友易尘,尔等当敬之如吾。”
免了吧,大兄弟。
清淮这一通骚操作让易尘感到十分窒息,但是下方的文武百官居然一点都没觉得哪里又问题,而是自然而然的叩头下拜:
“参见陛下,参见上仙。”
易尘还眼尖地看见最前方几个身穿官服、上了年纪的老爷爷露出了欣慰而又欢喜的眼神,里头写满了“孙孙也到成家年纪了啊”的感慨。
一脸绝望的易尘最后被时千从龙椅上救了下来,整个人就宛如咸鱼一般瘫倒在皇宫毛绒绒的地毯上爬不起来了。
被时千劈头盖脸一顿骂的清淮神情严肃地接受了“小一很脆弱务必轻拿轻放”的训诫,一边拿着一根疑似逗猫棒的金穗子在易尘眼前甩来甩去,一边扭头看向时千,困惑地道:“我有一段时间没去苍山了,五年了吧?小一怎么还是这么小小的一只啊?”
涉及天地大劫,易尘立刻打起了精神,一把抓住了金穗子,严肃地道:“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件事,两个世界的时间线发生错乱了。”
在易尘的那个世界里仅仅只是过去了五天,但在这个世界里却已经过去了五年。
“这不是挺好的吗?”完全意识不到事情严重性的清淮跟撸猫一样伸手摸了摸易尘的脑袋,“这样我就不担心有一天回头小一就不认得我了。”
啊?这是重点吗?
易尘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她面对世界毁灭这样可怕的局面一个人焦急得不行,周围的人却一副优哉游哉不慌不忙的样子。
“不是我们不慌不忙,是小一比较笨啦。”清淮说话依旧耿直,“劫数这种东西虽然持续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是几百上千年都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是天地大劫呢?难道要为了这件事情而日夜焦虑,寝食难安吗?小一习惯了像凡人一样百年一生的生活方式,但也要尽快学会渡过以后无尽的岁月啊。”
清淮难得语重心长地教诲,时千也颔首附和道:“毕竟小一和少言以后还有无尽的岁月要一同渡过的呢。”
易尘沉思了片刻,破天荒地觉得清淮说得挺有道理,但还是道:“早点解决比较好,不然会造成更大面积伤亡的吧?”
就像子州云台县或是红尘各地一样,各种各样的天灾让天地化作了苦痛的熔炉,煎熬着熔炉中的芸芸众生。
“嗯,但是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清淮道。
“劫难开始就无法停止,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在它将近结束之前让事态不要发展到最坏的那一步罢了。”
就像当初的正魔之战,持续千年而无法停歇,即便道主成为天柱,也不过是让残败的局面有了一丝回转的余地而已。
“时千要带小一去魔界吧?”清淮如同抱小孩一般将易尘从地上撸了起来,道,“带走吧,我这里最近也有些脱不开身。”
“情况很严峻吗?”时千抱着小莫喑,听见这话,忍不住微微蹙眉。
“倒也不是……”清淮瞥了易尘一眼,伸出一个手指头去逗小莫喑,一脸正气地道,“大人有事要忙,小孩就和老人家一起去旅游就好。”
易尘……易尘觉得清淮如此低情商迟早要被人打死。
不过很显然,不管是易尘还是时千都已经习惯了清淮说话的方式,好脾气的时千也不过是无奈地笑了笑,转而摸了摸易尘的脑袋。
易尘觉得这两人有事瞒着自己,但是她又不能逼问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时千告诉易尘,此行前往魔界不仅仅是要去看那化作万里焦土的荒漠,另一个目的则是去寻找藏在魔界之中的另一根天柱。
易尘还想询问“天道失序”之事,却被时千四两拨千斤一般地移开了话题,不得不抱着小莫喑被请去了休憩的宫殿。
时千则留在了殿中,与清淮继续商谈此事。
“你还不打算与小一说清楚吗?”清淮大马金刀地坐在躺椅上,愣是坐出了上朝的威势,“虽然不知道少言有什么打算,但一直瞒着不好吧?”
“小一还是个孩子。”时千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她七情丰沛,对自身立身之本却寡淡寻常,容易感同身受,也容易做出错误的往来易换。因为这个,她也时常将他人的不幸背负在自己的身上,视作是自己的责任。”
“她比我们都更像一个圣人,你应该明白的吧?清淮。”
清淮当然明白。
他们认识小一的时间不算漫长,相比起他们近乎永恒的寿数,与易尘相处的时光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但是即便相处的时间很短,他们这些阅尽千帆的老人依旧看清了那女孩的本质,正是因为心里清楚,所以才想尽办法去保护她。
易尘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过往的苦痛与他人的偏见对她造成了很深的影响,而她却一无所觉地将之归咎为“成长的磨难”。
她将自己的立身之本看得太轻,又将他人的幸福看得太重,而她心中的天平,也往往总是会向着他人倾斜。
他们救济苍生,是建立在自身的强大以及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但是易尘与他们不一样,如果牺牲自己能够做到,她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他人的生死在她眼里比泰山更加沉重,而她自身的幸福与快乐不会比湖面的落花重上多少。
哪怕自身要为此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哪怕会让爱她的人感到绝望与悲恸。
她都会义无反顾,甚至为此而心怀困惑——她并不明了为何他人要为了她而如此悲伤。
她没有意识到“不够自私”也是错误的,不够爱自己也是不对的。
这是一种人的残缺,哪怕它残缺得很有美感。
那个孩子还不明白,生命的分量是不能摆在天平上衡量的,包括她自己,也是一样。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时千和少言才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
哪怕为此许下善意的谎言,也在所不惜。
这约莫,是爱着她的人应该拥有的默契吧。
“笨蛋小一。”清淮一手托腮,垂眸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
“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天道这件事情呢?”
时千轻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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