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尘曾经听父亲讲过一个故事, 虽然时隔久远导致故事内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但是易尘还记得最初聆听那个故事时带来的震撼与明悟。
故事讲的是一个东瀛远渡而来的调香师, 与华国香道大师对决的故事。对于华国这个传承久远的大国,东瀛的调香师郑重地准备了无数顶级的香材以及原料,他将自己的一片匠心融入了自己的香道之中, 他希望借由这一次比试,让华国看见东瀛对道的虔诚。
那位被挑战的华国香道大师,答应了他的挑战请求。
可是,比起严阵以待的东瀛调香师来说,华国的香道大师可谓是两袖清风,什么准备都没有。
东瀛调香师提出给他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却被华国的香道大师拒绝了。
香道大师带着调香师上山,走在山路上,他随手刮擦了林中的木屑,挖了河边的土壤,采摘了山涧中的花,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收集, 最后将自己的所得凝萃成了香——在那一座山中被自然所孕育荟萃而成的,至纯至美的香。
如果说,东瀛追求的道的极致是匠心的虔诚;那华国所追求的道的极致, 是毫无人工修饰而来的自然造化之美。
对于香道而言, 这世上没有不能调和的气味, 小小的香炉里, 融入的不仅仅是人类对气味的追求, 还有一方世界被凝聚其中。
——这就是香道带来的造化之美。
易尘不懂医术,所以她从来不思考药性的调和,她要调和的只有气味——她只要遵循自己的本能调和出最让人舒适的香气就足够了。
天道的神通能让所有人忽视她所在的这一小片角落,即便是急急忙忙冲过来拿医术的医修都不会注意到易尘的存在,仿佛她只是路边的一颗石子。为了让道思源能看见自己,易尘没有选择隐身,而是消除了自己的存在感,此时的她在别人眼里,就跟路边的小花小草一样不起眼。
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一样,眼里心里就只有手中的药臼。
道思源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只觉得此时的易尘好看耀眼到让他移不开目光。
那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女子,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就突然变了一个样子。
不想打扰易尘的忙碌,却也不能放任自己一直在这里发呆,道思源便干脆开始巡视起这个供病人疗养的庭院,将疟疾的症状一一记录了下来,并拖着椅子坐到了易尘的身后,靠着她的背拿着地图研究哪里最有可能是瘴气之源。
背后贴了一大块热源,易尘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而是认认真真地将药材研磨成细腻的粉末。
世间万物都有气味,矿石、皮毛、花草、土壤都有其味,并不是每一种味道都好闻,但是那些或是厚重或是青涩的味道经过融合之后,就会焕发出无与伦比的魅力,如何构思出这些气味交融之后产生的变化,就需要一定的天分了。
而易尘,恰好有这种天分。
“气味的确是有些相冲,融合得不是很好。”易尘喃喃自语,“但是两种气味相冲,那就加入更多的气味来改变他们的味道就好了。”
加什么呢?易尘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竹节链,神识一寸寸地审视过竹叶空间中珍藏的香材,最后拿出了一包茶叶。
那是少言赠送的静念茶,易尘很珍惜,即便很喜欢静念茶的气味,也没有一时手贱把茶叶碾碎做成香囊。
但是此时面对人命关天的大事,不管是什么香材易尘都想试一试,即便有些肉疼也还是咬咬牙将茶叶取出,小心翼翼地碾成了碎末。
等到易尘把香制成之后,天色已经暗了,易尘恍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寻找少言的身影,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后背的体温。
少年没有将体重完全压在她纤弱的腰背上,只是正襟危坐般地靠着,与其说是撒娇,倒不如说是把自己当做了眷恋她体温的椅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为的就是能让她偶尔后仰依靠一会儿。
感受到这份无声的温柔与体贴,易尘诧异的同时也不由得抿唇笑了笑,她也垮下了笔挺的脊梁,懒洋洋地往身后人的背上靠。
眉眼清冷的少年捧着竹简一一翻看,却微微偏过头,好让易尘的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也坐得更加笔直了些许。
易尘顿时忍不住就笑了,她一扭身一偏头就吻在了少年的耳根,饶有趣味地看着冷静澹泊的少年仿佛被针刺了一般颤抖了一下。
血色爬上了耳根,被亲吻的那一片肌肤瞬间就变得滚烫。少年有些拘谨地放下了竹简,转过头,伸出手来扶她。
“给你。”易尘懒洋洋地笑着,将手中的几颗香丸塞进了少年的手掌心,“做成了香丸,试试看效果怎样,嗯?”
等待投怀送抱的少年被塞了一手的香丸,动作停顿了一瞬,却还是自然而然地倾身拥住了她:“好,我这就点上。”
道思源一点都没有怀疑这香丸的效果,在他看来,自己的道侣是天上来的小仙女,为了找他才下凡的,当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忙活了许久,清晅身为这里修为最高的元婴大能自然要承担更多的责任,早已带着人手去封印瘴气了,而这间占地面积不小的四进庭院里,扶世仙林阁的医修们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不顾形象地席地而睡,显然是已经累坏了。
易尘对这些满怀仁心的医修们心存敬意,虽然不能保证香道有用,但总归也要尽一份力。
华国古时候的香道用处极为广泛,除了日常的熏衣添香以外,也会用于祭祀以及药理,也正是因此,易尘这才大胆一试。
无法口服的药物,尝试外用呢?
易尘从竹叶空间中取出了香炉,在病患休憩的地方点上了新制的香,清苦却令人心神舒缓的香气轻柔地弥散开来,让人仿佛浸在药材茶叶氤氲出来的海洋中,那些源自自然草木的气味并不刺鼻,反而柔得如同深山老林中漾着涟漪的湖泊。
易尘在几个房间里都点了香,看着被病痛折磨的病患们逐渐平和下来的眉宇,心中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效果,但目前来看,这款香至少有安神的效用,能缓解病患的痛苦,让他们稍微好过一点。
为了多少能派上一些用场,易尘可以严遵守了《香道》中的调香步骤,连最后的祷告都肃穆着脸完成了。
“先休息吧,明日再来。”少年拉住了易尘的衣袖,又用那种小动物般的眼神软软地看着她,“我也有些头绪了,明日与你分说可好?”
易尘哑然,却还是点头应了,少言变小之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改变,明明已经是早就辟谷的心动期修士了,他却还像一个凡人一样每天按时入睡,缺一天都不行。比起其他时间概念早就混淆的问道者来说,他的生活作息未免也太像凡人了。
不过,易尘对此却并不反感,毕竟在她看来——享受美食,享受安静,享受睡眠,这样的人生才能算是生活,而非仅仅只是活着。
调香是一项静心却也耗费心力的工作,易尘也觉得有些累了,被少年牵着去了清晅安排给他们的房间,简单洗漱后便准备入睡了。
易尘看着睡在自己身旁,一只手还搭在自己腰上的少年,有些无奈却又宠溺地笑了笑。初见之时还满口自重的世家少年,在知晓她的身份之后就仿佛放下了无形的重担一样,变得有些缠人了起来。这到底是不是心动期造成的问题,道思源自己都说不明白。
但是,这样对待感情诚挚而又毫不遮掩的坦率直白,在易尘看来也很可爱。
易尘和少言都不是外向的人,对待感情的表达也太过于含蓄内敛,虽然易尘从来都不觉得这样的相处有什么不好,但总归还是缺少了一些情侣该有的亲昵。对于易尘这种从未谈过恋爱的人来说,就好像跨越了热恋,直接走进了老夫老妻的阶段。
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一些高于爱情的共鸣和羁绊,写满了山川湖海,无关风花雪月。
以前,是因为少言表现得太过光风霁月,故而易尘也不让自己往那个方向想,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她却是一个不小心,忘记了最初在网上交谈认识之时,那个坦诚地说出“我想”的少言。
大概那个时候,高高在上的道主身上就突然多出了一丝红尘烟火特有的温情吧。
易尘这么想着,眼神不由得微微柔软,眼里仿佛有星河静谧地流淌,恬静却又带着缱绻情深的味道。
——试问这世上,又有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目光?
抱着女子腰肢的少年静静地凝视着女子面具之下嫣红的唇瓣,看着她温柔如水般的眼眸,仿佛漫天繁星都沉进了她的眼底,星星点点,却璀璨而又明亮。
她总说她拿他没办法,但是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并非铁石心肠,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他心底的火焰也会迎风而涨,稍有不慎便会焚毁他所有的节制之心,烧毁他竖起的重重心墙。
那自心头而起的火焰是如此的猖獗,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将怀中之人暖化成水,融进体内,去平息那滔天的烈火。
“睡吧。”他俯身亲吻她的唇角,却似乎被蛊惑了一般,唇齿相依而几度流连,缠绵悱恻到了极点。
他子夜般纯澈的眼眸里似有金光一闪而逝,却又好眨眼间消失无踪了。
少年垂了垂眸,沉声道:“你这么看着我,我心不能静,小一。”
——胸腔内燃烧的火焰,是比欲望更深远,比思念更绵长的感情。
约莫,能被称之为“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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