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欲不求

小说:误入仙门论道群 作者:不言归
    问道第八仙易尘上仙于苍山云顶之上一战成名, 靠的不是力克群雄的道术,而是一张舌战群魔、超度佛子的利嘴,让围观论道的问道者们望而生畏。

    因为是道主亲口所封的“问道第八仙”,正道修士们即便好奇也只能敬而远之,不敢擅自叨扰, 但魔道那边厢却翻江倒海掘地三尺势要查出第八仙的身份来。

    第二日论道大会因为正魔两道彼此之间闹了不愉快, 魔道修士们在魔尊的带领下集体拂袖而去, 致使论道终止, 改日再续。

    弑九星回到了魔道修士们暂时下榻的地点,就忍不住将自己装饰奢靡的房间中的摆设砸得一干二净。

    “老天爷偏心至此!那人竟是连骂一句都不能了!”

    脾性本就不好的弑九星气得瞋目切齿, 额角青筋暴跳:“不过说了一句他不是男人, 就天降玄雷!这到底是天道,还是道主家养的一条狗啊!”

    伺候魔尊的下奴面对自家主子如此出言不逊的话语,吓得面色发白齐齐跪下, 不敢出声劝解, 却也觉得胆战心惊。

    道主身化天道后神识便辽阔足以笼罩神州四方,受天道眷顾的道主几乎已经是半个天道。世人只要提及道主之名, 道主自然心有所感, 除了乖戾恣雎的魔尊,这世上还有谁敢这般直言不讳地辱骂道主与天道?又不是不想要命了!

    弑九星骂完还不消气,忍不住恨恨地踢碎了一面碧玉屏风,冷沉沉的目光移向了一旁跪着的下奴:“苦蕴去哪了?”

    下奴被魔尊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 却也只能谦卑地回答道:“苦蕴魔尊下了苍山后便回了魔宫, 至今未出。”

    正如正道修士的“道场”可以随身携带, 魔道修士们的“宫殿”自然也可以化作须弥戒子一般大小带在身侧,方便他们游历九州四海。

    魔宫一如道场,设有防护的禁制与结界,没有主人家的允许,他人是无法窥探与进入的。

    “他难道还有心情睡觉不成?!”弑九星忍不住跳脚,魔尊与魔尊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只有对付外敌时才会团结那么一时半刻,“那个叫易尘的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以前听都没听过?一出来就坏我们好事!总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吧?!”

    弑九星虽然脾气不好,但却不是个牙尖嘴利擅长争辩的,而且有些一根筋,听不懂他人的弯弯绕绕。

    虽然听不懂,但弑九星也从周围人的反应中察觉到平日里最为牙尖嘴利的乔奈在论道一事上落了下风,而且还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问道第八仙”。

    这个问题自然是没有人能回答他的,事实上这些下奴们都没资踏上苍山,更别提弄清楚“问道第八仙”的真实身份了。

    弑九星发过脾气后就迅速冷静了下来,事实上,在那些不熟悉的外人眼里,灾厄魔尊弑九星一直是个沉默寡言高深莫测的人。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这位魔尊实际上是因为不会吵架又顾及自己的男儿气概方才选择了沉默,以此为自己捏造一个威严伟岸的沉稳形象。

    除了在面对剑尊阴朔这个死对头的事情上能鸡蛋里挑骨头一样地疯狂挑衅,其余时候魔尊都只能咬牙切齿地在背地里砸东西发泄怒气。

    明面上是个锯嘴葫芦,背地里是个爆炭奶娃,某种程度上,“石娇娇”的确相当娇了。

    弑九星一个人憋着生闷气,结果越憋越生气,越想越糟心,到最后再次暴跳如雷地大骂道:“不行,不能让那个死女人那么嚣张!”

    伺候弑九星的下奴们对自家主子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发疯的性子也是习以为常了,只要不跟盛怒中的魔尊有眼神对视,魔尊就能将他们无视得彻彻底底。

    等弑九星将自己的魔宫砸了个遍后,他终于才从滔天怒焰中缓过了劲来,坐不住一般地抬脚往外跑,再次回复了人模狗样的姿态。

    等弑九星一脚踹开乔奈的殿门时,就发现这本应跟他一样愤怒的人居然迤迤然地躺在软塌上喝酒,一点都看不出之前恼怒的模样。

    “谁生气了?你生气了?呵,本尊像是那么容易失态的人吗?”乔奈晃着手里的酒爵,看着乌青色酒爵中澄碧的酒水,懒洋洋地说道,“当时候的局势已经不妙了,我们再对佛子下手也于事无补,那白莲花明显是被劝服了,啧,真可惜,差那么一点,就能把佛门扛把子的佛子给推下台了。”

    “反正任务已经失败了,我们还不如先走一步,给道主跟那个女人扣个‘偏颇’的黑锅,以后才好抻张嘛。”

    说到这里,乔奈还有些嫌弃地瞥了弑九星一眼:“男子汉大丈夫的能不能别那么输不起,扣完锅咱们就走不行啊,你还非要在哪里骂街。”

    弑九星最听不得“男子汉大丈夫”这样的话语,几乎是下意识就面色难看地打量起自己,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沾染了女气。

    “你还好意思说我?说你生了一双‘晦目’,结果还骂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问道第八仙!”

    乔奈生有一双迷离如丝的猩红眼眸,这是魔修梦寐以求的“晦目”,与正道中的“天眼”以及“明眸”并称为“三道目”。

    与可以堪破天机的天眼以及洞悉尘世的明眸不同,晦目有瑕,生来便可知晓人心,入目所见皆为丑恶,生有一双晦目的人,大多都堕入了魔道。

    毕竟没有多少人,拥有着看透人心的天赋,却还不被他人所忌惮,谁的内心里没有一点不愿让他人知晓的秘密呢?

    所以,乔奈才喜欢魔道,因为——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见了吗!我在骂你傻缺脑子长蛆!太长了我懒得说话,你会读心你自己读!”

    乔奈:“……”他就喜欢这群直言不讳毫不矫揉造作的死狗王八蛋,跟那些面上笑眯眯却在背地里破口大骂的正道君子一.点.都.不.一.样。

    乔奈和弑九星亲切友好地问候了彼此的祖宗十八代后,乔奈这才勉强坐直了身子,虽然整个人依旧慵懒地仿佛要摊成一张饼。

    “行了,失败了就失败了,这时候窝里反也没意思,还是等等朽寂的消息吧。”

    提起朽寂魔尊,弑九星就彻底哑火了,他是十八魔尊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实力也是垫底的那个。身为灾厄魔尊捧在手掌心里的独子,弑九星从小到大就是标准的我老大天老二地老三,但是自从见过了十八魔尊里的老大朽寂魔尊后,就变成了老大第一他第二,老爹勉强排个一百八十八吧……

    不错,这次仙魔大会,来的一共是三位魔尊,其中一位还是如今的魔界君主,十八魔尊中的最强者——朽寂魔尊莫执悟。

    灾厄代表天灾,苦蕴源自人心,朽寂魔尊的封号本身就代表着魔道的至高境——万物不息。

    比死亡更可怕的腐朽,比灾厄更荒芜的死寂。

    朽寂魔尊的年纪成谜,但是几千岁的资历绝对是有的,跟朽寂魔尊相比,这才两三百岁的弑九星都不配说是奶娃,根本就是个胚胎而已。

    反正就是惹不起。

    乔奈搬出了朽寂魔尊的名号,即便弑九星再怎么刁钻任性无理取闹,此时也不得乖乖地收起利爪,认真地听乔奈讲起老大的计划。

    “所以……我们丢了这么大的脸,明天还得去论道咯?”弑九星只要想到论道坛上的场景就难受得抓心挠肺,“你又说不过那位天外仙,还去自讨苦吃做什么?简直班门弄斧!就算你想对阴朔那老女人下手,那你至少也得说得过那个叫易尘的啊!”

    “你不懂。”乔奈伸出一根手指头,神秘兮兮地晃了晃,“我是让人收集了不少情报,虽然首战铩羽而归,但剑尊不是佛子,她心中的郁结至今难化,不是他人三言两语能够开解的。想要让她放下很难,但是想要让她道心染上瑕疵,却是很容易的。”

    直肠子的弑九星厌恶乔奈这副卖关子的模样,冷哼道:“你让人收集了情报,怎的还是在佛子这边失利了?”

    “谁知道呢。”乔奈淡了笑脸,语气凉凉地道,“一个被皇帝下令‘斩俗缘’的佛子,一出生就被迫抛弃了七情六欲,甚至父母亲人都被寻了由头处决……啧,这种人居然还没入魔,真是让人想不通,难道是被佛门换了一个脑袋,这才满脑子悲悯苍生的舍己为人?”

    “让剑尊道心染暇,然后呢?”弑九星没心情听乔奈分析佛子,反而将注意力倾尽在朽寂魔尊的计划上。

    “不把剑尊拉下神坛,如何夺走杀破道的道统?”乔奈嗤笑,“只要剑尊不碍事了,道主就不成问题了。”

    “毕竟到了那个时候……天道,一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乔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没有对弑九星解释什么。

    而另一边厢,易尘也遇上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生了一双洞悉尘世的明眸,容貌秀气得几乎能让全天下女子心软的佛子宛如初生的稚子一般,整个人融化成了一块黏人的奶糖。

    “请檀越渡我。”

    找不到易尘的真身,佛子只能在苍山云顶上打坐,听易尘讲一些佛门的小故事,或是讲一些佛门的禅理,听得很是入神。

    “檀越慧根深重,亦对佛理有所感悟,缘何檀越不愿修佛呢?”佛子一脸认真地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一旁抱剑旁观的阴朔却立时冷了脸。

    这佛子,论道结束了还不走,耽误了他们和小一的叙旧,居然还敢当着他们的面拾掇小一改修佛道,简直岂有此理!当他们都是死的吗?

    剑尊的岭海孤光蠢蠢欲动,一无所觉的易尘却对着同样懵懂的佛子说道:“我啊,修禅不修佛,什么道都了解一点,但并没有心之所向的信仰。”

    “修禅也好,修道也好,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懂得更多,摸索出自己的道。”

    说到这里,易尘忍不住微微一笑:“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信仰,大概就是少言了。”

    “因为他做到了我没能做到的事情,活成了我想成为的模样。”

    易尘的语气温柔得几近怜爱,仿佛母亲凝视着孩子一般:“所以,佛子也要成为少言这样的人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要轻易为他人而动摇。”

    佛子垂眸敛眉,微微摇头,声音都被吹散在苍山的风雪中:“檀越,动摇于否,是不可克制的。”

    修道也好,修禅也好,正道修的是本我——顺其自然,求仁得仁,只要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就一路走下去便好。

    魔佛血莲如此,佛子芬陀利如此,身化天柱的道主亦是如此,所谓的超脱凡尘,并不是过度的压抑与约束自我,而是寻得心之自在。

    想到这里,佛子有些忧虑地皱了皱眉头,易檀越渡人渡己,却似乎……过于压抑本性了。

    越是喜欢越是克制,越是渴求越是疏远,就仿佛站在花溪河岸远观另一头寒木春华的风景,心悦却不求。

    简直就像……

    佛子微微偏首,一双洞悉尘世的明眸凝视在那站在穷天途尽头之处道主身上。

    ——简直就像道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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