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厘被两名仆妇扭送进一间屋子,便看到那被捉奸的姑娘与奸夫正跪在屋子中间。
屋子里除了那灰袍的中年男子,便是先头的妇人和少女,以及几个仆妇。那姑娘一把骨头软软的,摇摇晃晃跪都跪不住的样子。
千秋厘被仆妇一把猛推,跪在那姑娘身旁。几个仆妇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下了中年男子、中年美女、少女,以及跪在地上的三人。
中年男子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中间夹杂着那姑娘时不时的辩驳。
千秋厘默默跪在地上,渐渐听出些门道来。
此处叫做“山水一程”,是个姓程的宗门,在这上诸天很有名望。中年男子姓程名鹤生,是程家的家主。被捉奸的姑娘名叫程柳圆,是程鹤生的独女。中年美妇叫杜兰芝,是程鹤生的续弦、程柳圆的后娘。
叫程柳圆“姐姐”的少女与程柳圆却并非同胞姐妹,她姓胡,叫胡冰月,是杜兰芝带来的,与前夫所生。
程鹤生不久之前刚突破高阶瓶颈,上诸天许多有头有脸的宗门和人物今日都前来相贺。怪不得杜兰芝方才说今日是家主的“得意之日”。
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不能声张。并且程柳圆的未婚夫婿家族也在场,是个与程家旗鼓相当的名门望族。
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入千秋厘鼻子里,这味道与古苍龙当初在幻境中对她用过的迷香的味道差不多。那香味虽然对她来说没用,但对于当时还是凡人的和尚来说却是非常奏效的。
是从程柳圆身上飘过来的。程柳圆的修为还不如她。
千秋厘扭头看程柳圆,便看到脖颈下的一片雪白。她是直接从床上被拖下来的,那些人只胡乱地将衣裳往她身上一套就将她押了出来,以至于外裳上衣的门襟松松垮垮,一片大好春光就这样露在众人面前。
这姑娘果然是被人暗算了呀。
程鹤生根本不听程柳圆的辩驳,只指着她怒叱,“气死我了!我怎么养出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千秋厘膝头动动,往程柳圆身边移了移,将她上衣的对襟系好。
程柳圆朝千秋厘感激地一笑。
千秋厘便也朝她笑。
“你们还有脸笑!当真是不要脸了吗?”程鹤生暴喝。
千秋厘觉得浑身一紧,身体骤然之间不能动了。不知道是谁给她施了禁制。她转转眼珠,看到胡冰月正一脸不快地看着自己。
“年纪轻轻不学好,山水一程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程柳圆起初据理力争,渐渐说的话便少了,后面干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目光嘲讽地看着程鹤生。
直到程鹤生说,“不知悔改,你对得起你娘吗?”
程柳圆这才低下头,“父亲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就这样给我定了罪,父亲可又对得起我娘?”
“放肆!”杜兰芝斥道,“你眼里还有没有你爹了?”
程柳圆抬起头,“与你何干?关你何事?”
“怎么不关她的事了?你做下如此不知羞耻的事,她也是你的母亲,自然也能管得你。”程鹤生道。
程柳圆昂起下巴,笑道:“父亲喜欢野女人那就自己喜欢好了,关起房门怎么爱都无妨,只要别在我眼前,也别瞎拿她与我娘一道说,她不配。”
“你!”杜兰芝气得捂住胸口,几乎站立不住。
程鹤生扶住杜兰芝,软言软语地安抚她。
杜兰芝一把推开程鹤生,眼眶瞬间被泪水浸透,“程鹤生,我是为的什么要嫁给你受这种气?”
程鹤生几步冲到程柳圆面前,重重地甩了她一个耳光,将她打得扑倒在地上。
“你做下这等丑事,叫我如何向冷霜生,向白波九道交待!”
冷霜生便是程柳圆的未婚夫。
提到冷霜生,程柳圆一把擦去嘴角的血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手指向同样跪着的那位“奸夫”。
“父亲仔细看看他。你看他,哪一点能和冷霜生比?他是修为胜过冷霜生,还是长得比冷霜生好看?他连给冷霜生提鞋都不配,我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要去和他干那龌龊事?”
“对嘛!”千秋厘点头。
程鹤生一愣,目光飘向“奸夫”。
“你可真是蠢透了。有人陷害你女儿还看不出来吗?癞蛤h蟆配天鹅肉,是恶心你女儿还是恶心你,你想想,嗯?”千秋厘又道,“你凑近来闻闻,你女儿身上还残留着迷香呢。”
程鹤生疑惑着,脚步蠢蠢欲动。
千秋厘还要说话,却忽然喉咙也一紧,再发不出声音来了。她朝胡冰月看去,果然见她警告地看着自己。
连着被摆了两道,千秋厘真的生气了。
“山水一程这么多姑娘,他为什么单单强迫你?”有人在门外道,接着推开了门。
程鹤生看见来人,大惊失色。“冷小姐,你怎么……”又对门口的仆从怒道,“谁这么大胆——”
那姓冷的小姐走了进来。她停在程柳圆面前,“程宗主是打算将这件事瞒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将这淫y乱的女人嫁给我哥哥,让我哥哥当活王八?你们当真好不要脸。白波九道在上诸天还不曾被人这样下过脸。怎么,我哥哥平素为人低调,你们便当他好欺负不成?”
千秋厘使劲儿将眼珠往上转,看到一张美丽的少女的脸。这张脸,怎么说呢,比她在东陆见过的所有的脸都要漂亮。可惜,说出口的话却并不漂亮。什么叫“这么多姑娘,他为什么单单强迫你”?
冷小姐又道:“今日正好六欲天的大师们也在,六欲天向来公道,便请大师为我兄妹做个主。”
她话音一落,不光程鹤生,就连杜兰芝也脸色不好看了。
看到程鹤生夫妇这副忌惮的表情,千秋厘默默将六欲天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身后一阵混乱,千秋厘只知道一下进来许多人。她很想转头去看看,却被禁制限制得不能动弹。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个细若蚊蝇的声音。
“嘿嘿,大王,小龙来救你来啦。”
古苍龙声音就在她身边,却不见人。接着,她便觉得浑身一轻松,禁制被解除了。
“敢对大王不敬,小龙这就去教训教训他们。”
“等等,先把我旁边这位姑娘的迷香解了。”
两人传音入密。
程柳圆前一刻还觉得自己连骨头都是软的,忽然之间就来了精神,她奇怪地看了看四周,看到千秋厘在对自己眨眼。
千秋厘身体自由了,转头向后看,便看到三个和尚走了进来。
三个老和尚。
黑色的僧袍,白色的交领。
六欲天原来是空门。千秋厘觉得奇怪,在上诸天,和尚还管这些事?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三个老和尚身上,没人发现千秋厘与程柳圆已经恢复了。
程鹤生面露敬容,恭敬地迎上前,“家中琐碎事,竟劳动三位大师,真是罪过。”
三个和尚一边还礼,一边宣佛号。令千秋厘不解的是,明明是三个老和尚,却一口一个“小僧”地自称。
冷小姐便将事情的原委与那三个老和尚说了,说程柳圆与人通奸,被捉奸在床。
程鹤生想遮掩,没想到一旁的胡冰月却极为配合地证实了冷小姐的话。
程柳圆气得要去打胡冰月,杜兰芝赶紧去护,程鹤生怕杜兰芝吃亏,又要扇程柳圆。
千秋厘偷偷摸出一张瞬移符扔到程柳圆身上,程鹤生扇了个空,暗自讶异。
冷小姐反问程柳圆:“如果你心里不愿意,他能进得了你的屋子,上得了你的床?”
胡冰月帮腔道:“可不就是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冷小姐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杜兰芝母女附和:“对,一个巴掌拍不响,一定是你勾引他了!”
她们一人一句,配合得天t衣无缝。程柳圆百口莫辩,气得浑身发抖。
千秋厘再也听不下去,一跃而起。
啪!啪!啪!
三个清脆的耳光。
冷小姐、杜兰芝母女各自捂住右半边脸,惊呆了,不敢相信地看着千秋厘。
千秋厘举着右手,眼光懵懂,看看自己的右手掌,又抬起头,天真迷茫地朝三人笑,“一个巴掌……拍得响?”
三人终于反应过来,怒不可遏。
冷小姐瞪大眼,“你敢打我?”
程柳圆担忧地看着千秋厘,这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惹到了谁。
……
玉垒云,六欲天。
玉垒云是六欲天的主峰,高耸入云,峰顶之上云雾缭绕。
一群白袍小沙弥虔诚地盘腿打坐聆听,在他们前方一丈之处有一个莲形石台,石台上坐着个年轻的黑袍僧人。
黑袍僧人双目轻阖,双手抄于胸前结成释迦牟尼手印,面无表情地诵经。
经文从黑袍僧人的双唇轻轻吐出,像一滴滴清水落到石板上,十分动听。
坐下的小沙弥们难得上一次玉垒云,听得极为认真,受益匪浅。
小沙弥们的头顶出现一个又一个淡金色的水泡,然后啵地破开。这是境界泡,这些小沙弥都是才刚入道不久。
宁静的空气中不时响起啵啵啵突破境界的声音。就像一场戳泡泡比赛。
许久之后,这场戳泡泡才终于结束。
小沙弥们向莲台上的黑袍僧人施礼,转身安安静静地向山下走。
小沙弥毕竟还小,不过是些才五六岁的孩童。开头还好,越往山下走,心里的高兴劲儿很快就憋不住了。
“我刚才突破了三个境界!”
“我也是我也是!”
“我突破了五个!”
“不卿师叔真厉害,听他讲一回经比我自己修炼一年还快!”
“不卿师叔不厉害谁厉害?他可是上诸天最接近神的人!”
“什么最接近神啊!三日之后六趣池上,舍六趣斩三尸,师叔就是神啦!”
“可是上诸天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成神了,师叔这次能成功吗?”
“怎么不能?不卿师叔最没人性了,善恶尸、爱欲尸、血亲尸,师叔统统都没有,肯定能斩掉三尸飞升成神,没问题的啦!”
“哇,连血亲都没有啊,难道师叔也和那孙猴子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
小沙弥快乐的声音回荡在山间,云海。
玉垒云峰顶莲台上的黑袍僧人缓缓睁开眼。
狭长,眼尾上挑,一双招人心动的眼睛,没有悲喜,不见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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