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厘和抬着箱子的不死奴一路走下石阶,经过莲池。三十六年前的那场大战,不死城被毁得惨不忍睹,到处是残垣断壁、坏槛烂窗。
如今,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残破。桂殿兰宫、玉阶彤庭巍然耸立,莲池又开满了白莲,成群的鹤儿立在池中等人来喂。只是,池边那个投食的背影,却不是褚双拾的。
一行人走到竹林。不死奴将箱子放下之后便都退了下去,只留千秋厘一个人站在竹林中,她失去孩子的地方。
她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才又走进这片竹林的。
这里有太多回忆,好的、不好的,现在看来却都是不好的。这些竹子还是老样子,秀挺青翠,竹叶被风吹得沙沙响,仿佛有人在轻声诵经。
千秋厘伸出手,指尖上冒出一小簇橙色的火焰,轻轻一弹,火焰落到垫在箱子下面干枯的竹叶上,竹叶瞬间燃了起来,没一会儿,火焰蔓延到箱子上,熊熊燃烧起来。
火光熊熊,她却觉得有些冷,抱紧了双臂,浑身直发颤。
千秋厘把手移到腹部,那里如今十分平坦,仿佛从来没有鼓起来过,也仿佛里面从来没有过那么一个坏坏的小东西,净知道折磨她,还险些要了她的命。她一辈子未受过这种苦楚,便是如此,她从未讨厌过这个小东西,她甚至爱他,盼他快些出来。
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字呢。
千秋厘猛地仰起头,连连眨眼,只想让那些又热又涩的东西流回去。可是,她越是眨眼,眼泪便越发涌出来,终于,多到眼眶再也装不下,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下来。
“妈呀!!!!!!”
气急败坏地一声大叫,中间那只装小玩意的木箱子嘭的炸开,从里面跳出一团火红的东西,一蹦几丈高,落到地上打了几个滚,又一骨碌翻身站了起来,气呼呼地指着千秋厘,“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千秋厘一呆,愕然低头,愣噔噔看着地上这个……东西……
大红的镶毛边披风,脑袋两边一边一个小揪揪,大大的眼睛、樱桃小嘴,气势汹汹将斗篷往后一甩,岔开两条小短腿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
“哪里来的小毛孩儿,竟敢烧小爷的屁股!”
千秋厘瞪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一眨不眨。这不是那只小布偶吗?
成精了?
“大胆!”女布偶娃娃里面冒出的却是个稚里稚气的男孩声音。
成精的时候弄错了性别?
下一刻,却见小布偶抬起小短手一招,天边急驰而来一朵乌云,停在千秋厘头顶,顷刻间,一道威猛豁亮的紫色闪电招呼也不打一声,刺啦就劈了下来。
还会呼风唤雨!千秋厘眼睛瞪得滚圆,一脸不可思议。
小布偶这道紫电威力极大,至少是高阶的修为。中阶以下,足以瞬秒。
千秋厘虽只有中阶的修为,但常年与褚双拾搏斗的经验使她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从识海祭出一张白屏风。
这是二叔抢来的上上品法器之一,属于防器,比她自身的光壁更加强韧,能够挡住高阶敌手的全力一击。
紫电来势凶猛的攻击果然被这张屏风隔挡了,巨大的冲击震得周围的竹子纷纷噼里啪啦爆开,像燃起了爆竹。
千秋厘又摸出一张攻击符纸,双手结印,用血灵在符纸上画出一道符文,甩向那布偶。
可就在符文将要贴上那布偶时,她却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至极的气息。
她本灵的气息!
千秋厘蓦地收回血灵符文,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小布偶。他的整个身体就是一个灵台,里面装满了本灵和血灵!
千秋厘脑子里瞬间闪过几千种可能,最后只留下那最不可能的一种。她母兽似的狠狠看着小布偶,眼神又狠又急又可怕。
“你,你想做什么?”小布偶吓得退后一步。
妈啊!这小毛孩儿什么路数,看着修为不高,用的法器和符纸竟然全是变态级别的!差点小命玩完!
千秋厘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目光却一点点柔软。
“你是谁?你在哭吗?你为什么哭?你不高兴吗?哎,你说你,你不高兴也不能烧我啊。小爷我,我也不是故意要劈你的,哈哈,哈,不打不相识,小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
小布偶歪着头转身,“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了,你怎么这样小气。”
千秋厘缓缓蹲下身,眼泪和鼻涕挂了一脸也顾不得去擦。伸出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不抖。她只要,摸摸它的灵台就好。
小布偶却戒备地往后跳开一大步,双拳向前,做出防御的姿势,“怎,怎么,你还有什么宝贝?你还想打人?我告诉你,你要不放我走,我,我娘醒了削你啊!”
千秋厘手僵在半空,摇头,更多的眼泪掉下来。
“哎,明明是你放火烧我,是你要打我,你哭个什么劲呀!我才要哭好嘛!”小布偶跺脚,要是能哭出来他真的哭了。
“你过来。”千秋厘吸了吸鼻子,拖着浓浓的鼻音。
“哈,才不过来,你以为我是那么没脑子的吗?”小布偶又往后退。
“我不打你,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你信我,我保证!”千秋厘焦急地说道。
千秋厘越这么说,小布偶越发觉得有诈不敢过来了,小短腿儿往后撂起,打算溜。
千秋厘急得大吼一声,“你敢跑!你要敢跑,我——”
小布偶腿一软,还不等她说完,立马怂怂地挪了过去。
千秋厘一愣,后半句要说什么吓他的话其实她也没想好,但没想到这小东西这么吃硬不吃软……
小布偶刚一走到千秋厘面前,她的手便飞快地搭了上去。接着,不可抑止地抖了起来。
确凿无疑了,小布偶体内流动的,不是她那日散尽本灵也要追回来的本灵是什么。这就是她的孩子,是她拼死也要要的宝贝!
千秋厘只觉得浑身僵死的血液像是又流动起来,失而复得的狂喜像巨浪,澎湃地、汹涌地冲击着她的神识。
闭上眼,脱力地跪倒在地上,宝贝似的将小布偶捧在手里,嘴角扬起,咧开,笑得像个傻子。
小布偶无语地看着千秋厘,心想这小毛孩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着实奇怪。
“你……叫什么?有名字吗?”千秋厘问。
“我爹叫我小偶。”小布偶歪了头问千秋厘,“你又是谁?”
“我是你娘。”
“……”小偶愤然抬起小短胳膊,“你,你别骂人!”
千秋厘摇摇头,温柔慈爱地看着他。
小偶被她那与年龄毫不融洽的目光盯得一阵发虚,半晌,蹭的跳下地,声音像被雷劈了似的破了音,“再,再说一次,你是谁?”
开什么玩笑。
“我,是,你,娘。”怕他听不清,千秋厘字正腔圆一字一字说道。
“你说是就是啊?我不信,我娘才不长你这样!”小偶气啾啾。
千秋厘伸出手。
“你还想打我?”
千秋厘摇摇头,手掌悬在小偶的头顶。从布偶身体里面飞出一缕血灵,细细的像一根红丝,漂浮在两人中间。又从自己体内抽出一缕血灵,缓缓地游向小偶的那一根。
两缕血灵渐渐靠近,相触的刹那,合二为一。
血灵相融,只有直系血缘才能做到。
小偶默默地看着那根莹莹发光的血灵:……
空气忽然凝滞,谁也不说话。风吹竹叶沙沙响,像和尚在念经。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小偶生无可恋地看着这个娘们唧唧却又自称是他娘的小少年,千秋厘慈爱万千地看着地上这只比半尺高了那么一点点的女装大佬。
半晌之后,后知后觉地,两人异口同声。
“可你明明是男的!”
“你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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