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016章业余父母(入v公告)

    经老妇提醒,林蔓发现孩子确实尿了。

    婴孩嚎啕大哭,粉糯糯的脸憋得通红。

    桌上有个和婴孩同扔进来的土黄色包袱,里面全是孩子用品。元宝形状,两头上翘,中间向外凸起的玻璃奶瓶;罐装的红星牌奶粉;几件开档的小衣服下,压着碎棉布缝制的尿片……

    林蔓拿出尿片,熟练地给婴孩换了上。

    到底生育过儿女,又帮着带大了孙子孙女,林蔓怎么可能不会带孩子。

    老妇见林蔓还算有个当妈的样,放心地踱步离开。

    “你看,这里有名字。”秦峰掀开包孩子的被褥,白色里子上有用黑线缝的字,左小军。

    林蔓抱左小军入怀:“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峰收拾起了桌上的包袱,放在长条凳边上:“只能每到一站我们都下去,或许可以等到那个接孩子的人。”

    林蔓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左小军委屈地脸皱成一团,哭得越来越厉害。

    “他是不是饿了?”秦峰推测道。

    林蔓朝包袱努嘴:“奶粉在里面。”

    秦峰忙拿出奶粉奶瓶,又向列车员要了开水。奶一冲好,他就迫不及待地喂进了左小军的口。

    “你想烫死他?”林蔓吓地抱开了孩子。

    “那怎么办?”秦峰惊觉自己莽撞,顿时手足无措。

    林蔓哭笑不得,嗔怪道:“先吹凉了再喂嘛!”

    车上人来人往。

    在多数人眼里,林蔓和秦峰不过是对普通的小夫妻。一个刚当上母亲,对待孩子悉心照顾,不厌其烦。一个才做父亲,面对婴孩束手无策,被搞得狼狈不堪。

    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莽莽青山,炊烟袅袅的小村庄,田野间干活的乡民,不断地被甩在车后。

    左小军喝饱了肚子,躺在林蔓怀里,沉入梦乡。

    “真看不出,你这姑娘岁数不大,可对孩子倒有一套。”秦峰生怕吵到左小军,只小声地问。

    林蔓不以为意秦峰的恭维,回敬道:“你这口气好像比我大多少似的。“

    秦峰挑眉:“哦?难不成你……”

    林蔓调笑,抢断道:“我八十多岁了,你信么?“

    秦峰摇头,笑不作答,暗叹原来这姑娘说笑起来,也有一套。

    九元山的下一站是河阳。

    广播里飘出悠扬的音乐。火车两侧的原野田景越来越少,灰墙青砖的房子越来越多。呼哧呼哧地,绿色的铁皮车开进了站。

    “旅客们,418次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请照顾好同行的老人和儿童。”女列车员甜美地播报后,婉转动听的音乐又继续流淌。

    车门一开,林蔓就抱着左小军,跟秦峰下了车。

    河阳是小站,上下车的人不多。站台上冷冷清清,可以一望到底。

    林蔓和秦峰左右环顾,找不到一个像来接人的。

    “看来只好等下一站了。”林蔓抱左小军一路下来,累得手酸臂疼,恨不得马上能来个人交差。

    “他父母也太大意了,糊里糊涂把孩子扔进来,也不怕丢了。”秦峰从林蔓臂弯里接过左小军,学着林蔓之前的模样,轻轻地拍背,柔声地哄。

    左小军醒来,伸了个懒腰。

    林蔓喜欢极了左小军的可爱模样,忍不住逗弄道:“既然你爸爸妈妈那么糊涂,那不如你跟我回去好啦!我给你做妈妈。”

    “就是,他们太不靠谱了。以后你跟我,我做你爸爸。”秦峰轻笑地哄,伸纤长的食指轻按怀里孩子的鼻头。

    左小军听不懂眼前男女的话,他看见林蔓和秦峰在笑,于是也跟着笑。

    暖风习习,夹着不知哪里飘来的桂花香。

    月台上有小贩在叫卖河阳的特产。

    干烧驴肉,红糖麻花,晒干的桃饼,云山的茶叶 ……

    列车员打好了水,烧上茶炉,看时间到了,忙吹起哨子,催林蔓和秦峰上车。

    回到车上,林蔓和秦峰刚刚坐下,就有列车员推来了餐车。

    秦峰买了两盒红烧土豆盖浇饭。他让林蔓先吃。林蔓吃过后,接过秦峰怀里左小军,再换秦峰吃饭。

    午饭后,秦峰与林蔓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你父母放心你一个人去江城?”

    职业习惯作祟,三言两语间,秦峰就将林蔓的背景问得一清二楚。

    “他们都去世了。”林蔓低垂了眼帘,佯作出难过的模样。编个没破绽的故事对她来说,实属本行。因此要骗过秦峰,她简直手到擒来。

    “对不起。”秦峰懊恼自己鲁莽,这姑娘又不是犯人,做什么要问得这样仔细。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亦是父母早逝,不由得,对林蔓生出了感同身受的怜惜。

    下午时光过得很快。

    列车里的广播先是放了段评书。

    “1931年,王若飞同志带着党的指示,化名黄敬斋,扮成商人模样,来到内蒙古草原开展陕甘宁绥的武装斗争……”

    接着,放了新闻联播。

    “我党和国家领导人同捷党和国家领导人互电,祝贺中捷友好合作条约签订五周年……□□全体会议举行第115次会议,通过周总理向人大会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上海老工人向广大青年报告,以切身经历进行活的阶级教育……”

    沿途名胜古迹的介绍穿插其间。

    有旅客点歌,高亢的声音激昂地喊:“下面请听,洪湖水浪打浪,祝愿我们的祖国,永远繁荣富强。”

    车厢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歌声响起。

    “洪湖水啊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火车每停一站,林蔓和秦峰都下车,期望能为左小军找到家人。只可惜次次无果,他们不得不再抱左小军回车上,继续等着下一站的机会。

    天色渐渐沉了,火车驶进一条长长的隧道,当出来时,周遭尽是苍茫夜色。月光好似银子,倾洒在静谧的田野上。点点亮光,那是乡间的农户家里亮着灯。

    林曼从行李包中找出了叉烧包和酱菜。

    “你做的?”秦峰大咬了一口叉烧包。包子皮雪白松软,叉烧馅裹着蚝油的芡汁,香滑咸鲜。唯一不足的是凉了,若是热气腾腾地吃,一定更美味数倍。

    “不,杏花楼买的,至于这酱菜嘛,是我外婆的手艺。”林蔓摇头,眉眼弯成了月牙,娇俏地偏了下头。

    秦峰尝了口 ,感慨道:“我母亲也喜欢做这种,配粥配饭,尤其是佐菜,像酱黄瓜炒鸡丁、腌冬菜炒黄芽,还有椒油莼齑酱烧的……”

    “芙蓉鸡蛋羹。”林蔓脱口而出,与秦峰异口同声。

    两人相视而笑,不禁声音大了些,吵嚷了些许已经睡下的人。

    入夜后,火车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有的倚着椅背闭目养神,有的借微弱的灯光看书。孩子们折腾了一天,纷纷睡在了父母怀里。后上车的人都自觉放轻步子,尽量不惊扰到其他人。

    秦峰和林蔓意识到失态,赶紧住了嘴。

    左小军饿了,拽拉着林蔓的衣领要吃的。秦峰忙去要了开水,冲奶粉进奶瓶,吹温了再喂左小军。比起之前的手忙脚乱,熟练了不少。

    好不容易哄着左小军睡下,林蔓也觉得困了。

    夜深了,车厢里愈发得静谧。桌顶的灯纷纷熄灭,黑暗笼罩了一切,只有过道尽头的厕所前还留有亮光。

    车轮击碰铁轨的隆隆巨响,在林蔓的耳边前所未有得清晰。除了这个,她还听见疾风呼啸上玻璃的噪响,呜呜呼呼,好像奔腾的浪涛,翻涌起伏不断。

    林蔓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倚上了身旁厚实的肩膀,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心里莫名得踏实。

    第三天清晨,火车开出了定山关。

    火车的两侧,再没有半点村庄人烟。绿茵罕见,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当到下午,火车驶进了江城。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江城站……江城是我国著名重工业发展基地,位于龙潭山脚下,自然环境优越,物产丰饶,一条桃花江将城市南北分割……请下车的旅客整理好行李,祝大家旅途愉快……”

    “如果这站再等不到人,我就把他带回局里,再让人沿途贴寻亲启事,看能不能找到他父母。”秦峰单手抱着左小军,公文包被他夹在了腋下,腾出了一只手帮林蔓拎行李袋。

    林蔓跟着秦峰下车,站在月台上,不住地向两边张望,找寻可能是来接左小军的人。

    “他父母不会不要他了吧?”林蔓曾不止一次在资料上看见过,这个年代有许多夫妇,因为政治方面的苦衷,而不得不把孩子送出去。

    左小军刚醒困,一脸的天真无辜,笑得灿烂。秦峰不忍地看他,感慨道:“什么样的父母,会忍心遗弃这样可爱的孩子。”

    汽笛嘶鸣,火车缓缓开动。

    一个中年男人急急地冲上站台。他四方脸,戴黑框眼镜,穿卡其布灰色人民服。

    像没头苍蝇一样,男人在站台上东张西望,仿佛在找什么极其重要的人。眼见着火车开走,他又是懊悔地跺脚,又是心怀侥幸地四下观望。

    “公安同志,请问你们有没有见到个孩子。”男人从上衣左侧口袋里掏出张照片,指着上面的一个婴孩给秦峰看。

    秦峰一眼认出照片上抱婴孩的夫妇,正是火车开动时,扔左小军进来的夫妻俩。

    “这孩子叫什么?”秦峰问男人。

    男人回道:“左小军。我儿子儿媳在双枫镇当老师。他们工作忙,没空带孩子,就托了人把这孩子带来江城,给我和他奶奶带。”

    秦峰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男人:“工作证带了吗?”

    男人递上:“我在工商管理委员会上班。”

    秦峰打开深红色小册子:“你是左根生?”

    男人恭敬地点头。

    对照了男人与小册里照片上的人是同一个,秦峰终于放了心。

    “这是你孙子吧?”秦峰揭开包左小军的褥子,露出了左小军的脸。

    左根生一见到孙子,立刻激动地抱进怀里,对秦峰和林蔓再三感谢。

    林蔓暗叹了口气,真是有什么样的儿女,就有什么样的父母。孙子就在眼前都不知道,看来这做爷爷的,也是一样的糊涂。

    告别了左根生,林蔓和秦峰在火车站前分手。

    “有事来找我。”秦峰写了局里的电话和地址在纸条上,交给林蔓。

    “好。”林蔓随口答应,实则没放在心上,顺手揣了递来的字条进口袋。

    火车站在江南,五钢厂在江北。从江南到江北,需要渡过一条绵延辽阔的桃花江。

    “同志,给我一张船票。”

    码头上,林蔓扔了2分钱进售票口,一张红色的硬纸壳票随即被丢出来。

    摆渡船靠了岸,外观像极了铁皮房,房顶插着蜡烛样的烟囱。

    趴在轮船的栏杆上,林蔓向江对岸眺望。

    对岸原先是一片荒瘠的土地,现在兴起了一个个的重工业厂区。厂区里,遍是灰色砖石建起的厂房。化工厂,机械厂,火力发电厂……一派生意盎然。

    众多厂区之中,有一长列蜂窝似的炼钢炉,青天之下,冒着滚滚白烟,蔚为壮观。而它,就是大名鼎鼎的第五钢铁厂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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